博陵崔氏府邸,华灯初上,丝竹管弦之声流淌在雕梁画栋的回廊间,空气里弥漫着名贵熏香与珍馐佳肴混合的气息。
一场为东宫太子李弘接风洗尘的盛宴,正进行到觥筹交错的热闹时分。
崔沅(yuán)端坐在女眷席末位,低垂着眼睑,宽大的云锦袖口下,手指冰凉,紧紧攥着一枚小巧的蜡丸。
蜡丸外壳己被她掌心的薄汗浸得微润。
周遭的谈笑风生、贵妇们环佩叮当的脆响、甚至主位上那位身着明黄常服、正温和与崔氏族长交谈的年轻太子,在她感官中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令人窒息的毛玻璃。
她的目光,穿透了这层喧嚣的帷幕,牢牢锁在太子李弘身上。
不是因为他清俊温雅的容貌,也不是因为他储君身份带来的天然威仪,而是他周身笼罩的那层“气”。
在崔沅的视野里,每个人头顶乃至周身,都萦绕着不同色彩、不同形态的“气”。
这是她胎穿到这个陌生的盛唐世界后,唯一带来的“馈赠”,或者说,诅咒。
普通仆役多是灰白或浅黄,健康富足者气运明净,体弱多病者则浑浊黯淡。
高官显贵头顶多带紫气,深浅不一。
而此刻,那位端坐主位、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李弘,周身流淌的,是璀璨夺目的明黄色,那是独属于真龙天子的帝王之气,浓郁得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金色光晕。
这本该是天下最尊贵、最稳固的气运。
然而,崔沅的心脏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无法跳动。
在那片辉煌的明黄气运深处,如同精美的锦缎被无形的利爪撕裂,丝丝缕缕、蛛网般密布缠绕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血红!
死劫!
早夭之兆!
崔沅的额角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皮肉。
她下意识地抬手,宽大的帷帽白纱边缘微微晃动,指尖隔着薄纱按住了眉心那点隐秘的朱砂痣——这是她每次动用能力过度,或窥见过于强烈、尤其是凶戾气运时必然付出的代价。
每一次剧痛,都在提醒她这个能力的危险与代价。
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光落在自己面前案几上。
一只羽毛鲜艳的绿鹦鹉,被关在精巧的金丝笼中,正歪着头,用乌黑的小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这是今日宴席上,某位宗室女眷带来的新奇玩意儿,暂时放在她这边。
鹦鹉头顶的气运是健康的浅绿色,活泼灵动。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清晰得如同刻在骨头上。
退婚流?
不,她要的是彻底断绝入宫的可能!
原书剧情里,“崔沅”这个身份,入宫三日便莫名其妙暴毙,成了宫斗牺牲品。
她绝不要走那条死路!
“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她无声地默念着这句刻入灵魂的生存法则,尤其是靠近头顶缠绕血色死气的男人!
机会稍纵即逝。
太子李弘似乎被崔氏族长的某句话逗乐,正微微侧身,含笑举杯。
他目光流转的瞬间,恰好扫过女眷席这边。
就是现在!
崔沅深吸一口气,强压下额头的剧痛和内心的惊悸。
她微微侧身,做出整理裙摆的动作,宽大的袖口自然垂落,正好遮挡在鸟笼上方。
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指尖发力,那枚被她攥得温热的蜡丸无声碎裂。
细微的白色粉末,如同初春最不起眼的柳絮,飘飘洒洒,精准地落入了金丝笼内,沾在了鹦鹉梳理羽毛的喙边和爪子上几根鲜艳的翠羽上。
蜡丸里是她根据便宜师父孙灵枢那本破旧《毒物志》残页,耗费数月,在道观后院偷偷摸摸鼓捣出来的“僵息散”。
名字唬人,实则是利用几种草药混合发酵产生的特殊霉变物质,能让小型动物陷入假死状态,呼吸心跳微弱到几乎不可察,形如僵毙。
时效约莫一炷香。
做完这一切,她飞快地收回手,指尖在袖内里衬上用力蹭了蹭,试图抹掉可能沾染的粉末。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肋骨。
成败在此一举!
“啾……”笼中的鹦鹉似乎对飘落的粉末感到不适,轻轻叫了一声,甩了甩小脑袋,用喙啄了啄沾了粉的羽毛。
动作渐渐变得迟缓、呆滞,几息之后,那灵动的绿豆眼失去了光彩,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首挺挺地倒在了笼底铺着的锦缎上,两条纤细的腿爪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崔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了!
她立刻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逼出一点泪意,猛地站起身,动作带着刻意为之的慌乱,撞得面前案几上的杯盏叮当作响。
这突兀的动静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原本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宴席,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主位上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都带着疑惑或不满,聚焦到了这个突然失仪的崔家嫡女身上。
崔沅脸色煞白——这次倒不全是装的,额间的剧痛和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真的面无血色。
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那金丝鸟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和难以置信的颤抖,穿透了瞬间的寂静:“殿…殿下!
快看!
这…这鹦鹉!
它…它沾了臣女的衣袖便…便僵死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在落针可闻的花厅里回荡,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柔惊惧,更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指控意味。
“沾了衣袖便僵死?”
“怎么回事?”
“那鸟刚才还好好的……”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水波般迅速扩散开来。
贵妇们掩口,眼中流露出惊疑与看戏的兴奋。
官员们皱眉,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崔氏家主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锐利地射向崔沅。
太子李弘脸上的温和笑意也凝固了。
太子放下手中的玉杯,眉头微蹙,目光从崔沅煞白惊恐的小脸,缓缓移向她所指的金丝鸟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