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家属院大门旁的墙角下,缩着一团灰扑扑的东西。
那东西在动,还发出一阵微弱的、小猫叫一样的呜咽声。
张月揽的心动了一下。
她松开还勾着他衣角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那是一只小狗,很小很小的一只,大概只有巴掌大,身上的毛是黄白相间的,但此刻被泥污糊成了灰色,一绺一绺地黏在一起。
它看起来很虚弱,趴在地上,只有脑袋在努力地抬着,一双黑葡萄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充满了恐惧和哀求。
它的腿边,放着半个啃干了的窝头。
张月揽的心,瞬间被揪紧了,她蹲下身,向小狗伸出手。
小狗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她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它小小的脑袋,那触感又软又暖。
“好可怜……”她喃喃自语。
她回头看陆振华,眼睛里闪动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希冀光芒。
“我们……”
“不行。”
陆振华直接打断了她未说出口的话。
张月揽脸上的那点光,瞬间熄灭了,她抱着小狗站起来,小东西在她怀里不安地动着,用小小的舌头舔着她的手腕,痒痒的。
“它快死了。”她看着他,声音很低,带着恳求。
“扔掉。”陆振华的视线从那只脏兮兮的小狗身上扫过,眉头皱得很深。
他不喜欢麻烦,这东西一看就是个麻烦。
“它不麻烦,它很乖,吃得也少……”张月揽急急地解释,她把小狗往怀里又抱紧了一些,生怕他会动手抢过去。
“我说,扔掉。”陆振华的语气加重了,那股熟悉的、不容反抗的压迫感又回来了。
刚刚在镇上供销社里升起的那点温情,那点因为花布、冷霜和麦芽糖而产生的微妙甜意,在这一刻,被他冰冷的两个字击得粉碎。
张月揽抱着小狗,倔强地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着他,眼圈慢慢红了。
她不明白。
他可以面无表情地给她买那些女人家的东西,却不能容忍一只快要死掉的小狗。
这个男人的心思,比海底的针还难捉摸。
两人就在家属院门口对峙着。
来往的邻居投来好奇的目光。
陆振华的脸色越来越沉。
他不喜欢被人围观,更不喜欢她的这种反抗。
他伸出手,动作强硬地从她怀里夺过那个小东西。
小狗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不要!”张月揽也叫了出来。
陆振华拎着小狗的后颈皮,转身就向远处的垃圾堆走去。
张月揽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她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感觉心里的那道裂缝,又被寒冰重新冻上了,她转身,跑回了屋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陆振华的脚步停在垃圾堆旁。
他低头看着手里瑟瑟发抖的小东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正绝望地望着他,他听到了身后那声用力的关门声。
他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站了很久,他最终没有把小狗扔进去,而是转身,走到了院子角落的一个柴火垛后面,将小狗放在了一个废弃的木箱里,然后才沉着脸进了屋。
屋里的气氛,比他离开前还要压抑。
张月揽坐在床边,背对着门口,肩膀一耸一耸的。
她怀里那包他买的麦芽糖,被她随手丢在桌上,油纸包皱巴巴的。
陆振华没有说话,他将网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花布和冷霜放在柜子上,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和钢笔,放在了张月揽的书桌上。
他做完这一切,屋子里依旧只有她压抑的、小声的啜泣声。
那声音很轻,像小刷子,一下一下,挠着他的心,让他烦躁不堪。
晚饭,谁都没有吃。
天色渐渐暗下来,屋子里没有开灯,昏暗得让人喘不过气。
陆振华坐在桌边,看到她坐在床沿的那个纤瘦的轮廓,固执地,一动不动。
张月揽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就为了一只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烟草的味道。
张月揽不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张月揽。”他叫她的名字,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抬起头。”
她不动。
陆振华的耐心告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
她的脸颊上还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嘴唇被她自己咬得发白。
那副样子,委屈又可怜,让他心里的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的拇指,摩挲着她小巧的下颌。
那皮肤很滑,很软。
“就那么想要?”他问,声音放低了许多。
张月揽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陆振华的视线,从她泛红的眼睛,慢慢下移,落在了她那两片被咬得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他想起在供销社,她看着那包糖时,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弧度。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也不是不行。”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哑了,“想要东西,总得拿东西来换。”
张月揽茫然地看着他。换?用什么换?她有什么东西,可以跟他交换?
陆振华没有明说。他只是俯下身,离她更近了一些。
他的脸在昏暗中放大,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着浓稠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的视线,灼热地,粘着在她的唇上。
这个暗示,太过明显。
张月揽的呼吸,瞬间停滞了,脸“轰”的一下,烧得比午后的太阳还烫。
他这是什么意思?
他要她……亲他?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羞耻,愤怒,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
“不愿意?”他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和那双写满震惊和羞愤的眼睛,声音里带上了一点玩味。
他很满意她这个反应。
他松开捏着她下巴的手,直起身,作势要走。
“那就算了。”
“等一下!”
张月揽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看到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种“我就知道”的笃定。
她的手指,紧紧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都发白了。
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在大叫着“不要脸”,另一个在小声说“小狗好可怜”。
最终,对那个弱小生命的怜悯,压倒了那点可怜的自尊。
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做什么英勇就义的大事。
她从床沿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因为紧张,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向着那张英俊又可恶的脸凑过去。
她的动作笨拙又生涩,目标也不明确,嘴唇只是轻轻地,像羽毛一样,擦过了他的嘴角。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
一触即分。
张月揽立刻向后退开,脸已经红得能滴出血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陆振华还保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个吻太轻,太快,快得像一个错觉。
但是嘴角还残留着她嘴唇的柔软和温热,那感觉,比任何东西都烫。
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然后,开始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疯狂地跳动起来。
过了很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就这样?”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张月揽的头垂得更低了,羞愤得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陆振华看着她红透了的耳廓和脖颈,嘴唇动了动,最终没再说什么。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张月揽听到了院子角落里传来他走动的声音。
然后,门被推开。
陆振华走了进来,手里,捧着那只灰扑扑的小奶狗。
他走到她面前,将小狗塞进了她怀里。
“自己弄干净,晚上不准进屋叫。”他扔下这句话,语气硬邦邦的,就走去灶房烧水了。
张月揽抱着怀里失而复得的温暖,看着他有些仓惶的背影,紧紧咬住了嘴唇。
那上面,似乎还留着他皮肤的触感。
她给小狗洗了澡,吹干了毛,露出了它本来的黄白颜色。
它很乖,全程都很安静。她又找来一个纸箱,铺上旧衣服,给它做了个窝,放在了卧室的角落里。
她把那包被冷落了很久的麦芽糖打开,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
糖很甜,甜得心里都泛起了一阵阵涟漪。
她给小狗取名叫麦芽。
晚上,陆振华洗漱完,进了卧室。
他看到张月揽已经躺在了床上,侧着身子,背对着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躺下,而是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他弯下腰,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啊!”张月揽低呼一声,身体瞬间僵硬。
他将她翻了个身,让她面朝上。他没有立刻压上来,而是撑着手臂,俯视着她。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月月,”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沉得能让人的骨头都酥了,“今天,我很……”
他没说下去。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词。
高兴?不像。
满足?也不全是。
他只是俯下身,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求答案。
他的吻,不再是带着惩罚和掠夺意味的撕咬。
他先是轻轻地,碰了碰她的唇,像是在模仿她下午那个笨拙的吻。
张月揽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但没有躲。
得到鼓励,他加深了这个吻,撬开她的唇齿,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和耐心,攻城略地。
张月揽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暴风雨里飘摇的小船,而他,就是那片深不见底、要将她彻底吞没的大海。
只有一种陌生的、让她战栗的酥麻感,从嘴唇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角落里,那个叫麦芽的小东西,从温暖的窝里探出脑袋,歪着头,一双黑亮无辜的眼睛,正好奇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交叠起伏的两个身影。
它不明白,这两个刚刚还对它又凶又好的人,在玩什么新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