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下起来了。这见鬼的城市,雨水像永远拧不干的抹布,
把一切都洇得湿漉漉、灰蒙蒙的。警车顶灯旋转的红蓝光芒,穿透浓稠的雨幕和暮色,
在“锦瑟”旗袍店古旧的雕花门板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像某种不祥的、急促的呼吸。
林薇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雨水腥气、陈旧木料霉味和一丝极其突兀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
让她胃里一阵紧缩。警戒线在风雨中微微晃动,黄黑相间的塑料条发出单调的“啪嗒”声。
她拉起风衣领子,低头钻过警戒线,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店堂内,
光线昏暗。一盏老式的琉璃宫灯悬在头顶,光线被繁复的彩色玻璃切割得支离破碎,
投下诡异的光斑。空气凝滞得如同实质,那股甜腻的香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浓烈,
固执地钻进鼻腔,死死压住了弥漫的血腥味。死者斜倚在角落那张铺着暗红丝绒的贵妃榻上。
一位中年女性,穿着件尚未完工的墨绿色软缎旗袍,盘扣只系了一半,露出里面素色的衬裙。
她的姿势乍看很放松,像在闭目小憩,只是头颅以一个极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
脖颈处深紫色的扼痕触目惊心。最刺眼的是她发髻边,别着一朵洁白如玉的白兰花。
花瓣新鲜饱满,沾着细小的水珠,在幽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冷光,
与这死亡现场格格不入,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洁净感。“第三个了。
”搭档老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沉得像被雨水泡过。他穿着不合时宜的短袖白大褂,
露出两截精瘦黝黑、布满青筋的手臂,蹲在尸体旁,
正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根极其细微的纤维。“还是老样子,干净得让人想骂娘。
”林薇没接话,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地面。水渍。又是水渍。从门口一直蜿蜒到贵妃榻前,
湿漉漉的脚印在光滑的榉木地板上留下模糊的拖痕,最终消失。
这些水渍是现场除了那朵白兰花外,唯一能证明有人曾来过的“痕迹”,
却又毫无指向性——一场大雨,满街都是湿漉漉的行人。“门窗?”她开口,声音有些发干。
“后门老式插销,从里面插得好好的。”老周头也没抬,“前门是那种老式铜锁,
我们到的时候,锁得好好的,钥匙在死者身上。唯一的钥匙。”完美的密室。
林薇心里沉了一下。这感觉和前两次一模一样。死者都是独居女性,现场门窗紧闭,
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除了脖颈上清晰的扼痕和那朵新鲜得诡异、来源不明的白兰花,
再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凶手像一阵风,吹过,留下死亡和花朵,
然后消散在潮湿的空气里。“花呢?”林薇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朵白得刺眼的花上。
“跟前两次一样,品种普通,就是街边花贩常卖的那种。”老周终于站起身,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疲惫而锐利,“新鲜采摘不久,上面没指纹,
没其他附着物。像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他顿了顿,补充道,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窒息,干净利落,手法熟练,和前两起一致。
”“监控?”“店里有,对着门口和收银台。”老周朝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探头努努嘴,
“但昨天下午两点半开始,整个街区电路检修,停电了三个小时。恢复供电是五点。
完美覆盖作案时间。”又是这样!巧合得令人绝望。
林薇感到一股冰冷的无力感顺着脊椎爬升。凶手仿佛能预知未来,
精准地避开所有可能暴露的环节。她走到那摊水渍的尽头,在贵妃榻旁蹲下。
地板上的水痕已经干涸了大半,留下淡淡的印记。她戴上手套,指尖轻轻拂过那印记的边缘,
冰冷的触感。什么也没有。没有泥土,没有特殊的化学残留,
只有城市雨水冲刷过无数遍街道后留下的那种千篇一律的污浊感。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白兰花香,此刻闻起来,竟像是无声的嘲讽。---“红雨衣!
我看见红雨衣了!”老张头嘶哑的喊声像一把生锈的锯子,
猛地划破了重案组办公室沉闷的空气。他几乎是撞进来的,浑身湿透,
散发着垃圾堆特有的、混合着劣质酒精的酸腐气息。稀疏花白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
浑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极度恐惧混合着发现重大秘密后急于邀功的狂热光芒。
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离他最近的一个年轻警员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制服里。
“就在‘锦瑟’那条巷子口!下午,雨最大的时候!一个穿着红雨衣的人,
急匆匆地从里面跑出来!”老张头的声音又尖又急,唾沫星子喷溅出来,“那雨衣,
红得……红得像血!帽檐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但跑得飞快!”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窗外连绵的雨声。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平日里无人理睬、在警局附近垃圾桶里讨生活的老流浪汉身上。
林薇猛地从堆积如山的卷宗后抬起头,眼神锐利如刀。老周也放下了手中的保温杯,
眉头紧锁。“老张头,别急,慢慢说。”林薇快步走过去,拨开那个被抓住的年轻警员,
声音刻意放得平稳,“看清楚时间了吗?具体几点?那人往哪个方向跑了?
”“就……就下午三点多!雨正大的时候!”老张头急促地喘着气,努力回忆,“往东!对,
往东边跑了!我就在巷子口对面的垃圾桶后面躲雨,看得清清楚楚!那红雨衣,扎眼得很!
”东边?林薇心中警铃大作。前两个案发现场附近,
也曾有零星目击提到过模糊的“红色身影”,但都语焉不详,无法确证。
老张头是第一个明确说出“红雨衣”并且似乎能提供具体时间和方向的人!
这是案子发生以来,第一次出现可能指向凶手的直接目击!“你确定是三点多?
从‘锦瑟’后巷跑出来?”林薇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确定!肯定!
那会儿雨砸得人睁不开眼,但那一抹红,太扎眼了!”老张头拍着胸脯,
脏污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不正常的红晕,“警官,我这回立功了吧?能……能有点奖励不?
就……就一顿热乎饭……”“放心,老张头,只要你说的是真的,少不了你的。
”林薇立刻对旁边的警员下令,“小刘,带老张头去隔壁会议室,给他弄点吃的喝的,
找纸笔,让他把看到的所有细节,时间、地点、那个人的身高体态、跑动的姿势,
凡是能想起来的,一字不漏地写下来!要快!”“是!林队!”小刘应声,
扶着还在絮絮叨叨要“热乎饭”的老张头往隔壁走去。办公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了。红雨衣!
一个具有强烈辨识度的特征!这几乎是将一直隐形的凶手推到了聚光灯下!
警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调取“锦瑟”后巷东向所有可能的监控点,
排查下午三点左右出现在该区域的可疑人员,尤其是穿红色雨衣的。
技术科也迅速开始根据老张头可能的视野角度,模拟分析那个“红雨衣”的身高和步态特征。
老周走到林薇身边,看着老张头消失在会议室门口的背影,脸上却没有太多兴奋,
反而笼罩着一层更深的忧虑。“太巧了,薇薇。”他声音压得很低,“前两次,
但凡有那么一点点模糊的线索,很快就像水汽一样蒸发了。
这次突然冒出这么个明确的目击者……”林薇的心猛地一沉。老周的话像一盆冷水,
浇灭了她刚刚升腾起的希望。是啊,巧合。这个词像诅咒一样缠绕着这个案子。
她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雨,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通知负责老张头安全的同事,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二十四小时,盯死他。
在他没把口供完整、清晰地录下来之前,他就是我们最宝贵的证人,绝对不能出任何意外!
重点排查他经常活动的区域,尤其是东边那片废弃的厂区和排洪渠。”---然而,
意外还是发生了。以一种猝不及防、近乎残忍的方式。凌晨三点,
急促的电话铃声像钢针一样刺穿了林薇短暂的、充满血腥噩梦的睡眠。她猛地坐起,
心脏狂跳,在黑暗中摸索着抓过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值班室”三个字,
不详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林队!出事了!老张头……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和难以置信。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将警车顶灯的红蓝光芒晕染开,也模糊了眼前这条位于城市东郊的废弃厂区边缘的排洪渠。
这里远离市中心,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苟延残喘,
光线微弱得几乎无法穿透厚重的雨幕。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淤泥和死水特有的腐败腥气。
警戒线在风雨中猎猎作响。林薇和老周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到渠边。
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撕开黑暗,聚焦在浑浊的水面上。老张头那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像一截被随意丢弃的朽木,半浸在污黑的渠水里,随着缓慢的水流微微晃动。他仰面躺着,
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望向漆黑的、不断落下雨水的天空,
脸上凝固着一种混杂着惊愕和不解的表情。他那身破烂的衣裳吸饱了泥水,
沉甸甸地裹在身上。旁边水面上,漂浮着几个同样被污水浸透的空酒瓶。
“初步看是意外溺亡。”一个先期抵达的辖区派出所民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失真,“报案的是附近一个捡破烂的,天快亮时发现的。
死者身上有浓重酒气,现场有散落的空酒瓶。估计是喝多了,失足滑进渠里淹死了。
这地方水不深,但底下淤泥很厚,滑进去呛几口水就完了,加上喝了酒……”他摇摇头,
语气里带着一丝对流浪汉宿命的麻木。意外?溺亡?
林薇盯着老张头那张被泥水和死亡扭曲的脸,一股冰冷的怒意直冲头顶。太“完美”了!
完美的时机!完美的地点!完美的死因!就在他即将提供关键线索的当口,
以一种最不起眼、最符合他身份的方式“意外”消失了!她猛地看向老周。
老周早已蹲在了渠边,不顾泥泞,戴上手套,
示意旁边的警员将老张头的尸体小心地拖到相对干硬一点的渠边。他脸色铁青,
眼神锐利得吓人,动作却异常沉稳。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勘察箱,取出工具,
开始进行初步尸表检验。强光手电的光束下,老周的动作显得格外清晰。
他仔细检查了老张头的头部、颈部、四肢关节,手指在那些青紫的擦伤和挫伤上停留、按压。
他掰开老张头的眼皮,观察瞳孔。最后,他的注意力集中到老张头的口鼻部位。
林薇屏住呼吸,紧盯着老周的手。只见他用镊子小心地撑开老张头的口腔,
用手电筒往里探照。接着,他又仔细检查了鼻腔内部。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动作变得更加缓慢而凝重。他示意助手拿来了一个干净的证物袋,
然后用棉签伸进老张头的鼻腔深处,轻轻擦拭了几下,将棉签头小心地封入袋中。
做完这一切,老周才缓缓站起身,脱下沾满泥污的手套。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和鬓角不断流下,
他抹了一把脸,转向林薇和围过来的警员。手电的光束打在他脸上,
映出他眼中压抑的惊涛骇浪和一种冰冷的愤怒。“不是溺亡。”老周的声音不高,
却像一块巨石砸进浑浊的渠水,激起无声的巨浪。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
带着法医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死者口腔、鼻腔内,极其干净。
没有发现任何泡沫状液体,没有泥沙、水草等溺液中的典型异物。”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震惊的脸,最后定格在林薇脸上:“更重要的是,我刚才用棉签拭子,
取了他气管深处的样本。如果他是生前溺水,气管里必然会有溺液和其中的杂质残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