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田内那一丝灵力经过一夜的沉寂,似乎又比昨夜凝聚了半分,温顺地盘旋着,散发着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生机。
服下半粒林晚秋赠予的回春散后,那股如同春雨般温和滋润的药力悄然化开,缓解了身体的疲惫,更让他清晰地体会到《青木诀》运转后经脉似乎拓宽了一丝丝,灵力流动比初次尝试时顺畅了少许。
练气一层初期,在缓慢却坚定地巩固。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真实的力量。
但这力量,在昨日目睹的谷田惨状面前,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枯腐斑如同附骨之疽,蔓延的速度远快于秧苗的生长。
这不仅仅关乎沈家今年的收成和上交郡城的份额,更关系到族人们的口粮!
时间,比金子还宝贵。
“必须要去安阳镇!”
这个念头在沈青禾心中反复翻腾,越来越清晰。
沈家坳闭塞贫瘠,解决问题的关键,只能在更繁华、消息更灵通的安阳镇上寻找一线生机。
或是寻到便宜的替代药方,或是找到能赊购净根水的门路,再或……弄清楚这怪病提前爆发的缘由。
天色微明,晨雾未散,山坳里弥漫着湿冷的草木气息。
议事堂内气氛凝重。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沈长风和几位族老围坐在一起,脸上布满愁云。
“长风叔,陈家坳那边的消息也来了,半山腰那片灵谷也开始冒斑点!”
一位须发皆白、名叫沈青山的长老(练气五层,坳子里的炼器匠人)声音沙哑,他是沈家旁支,技艺精湛但脾气火爆。
“王家那边现在是什么说法?
姓王的昨天遮遮掩掩,我看就是心虚!”
沈青松站在族长旁边,压抑着怒火低声道,年轻人的棱角在危机前显得更加分明。
沈长风摆摆手,示意沈青松噤声,沉声道:“王家的管事今早派人递了话,承认他们灵田也染了枯腐斑,同病相怜……提议三天后在安阳镇碰头,三家一起商议对策,看能否凑份子从百草堂买一些廉价的替代药粉试试。
但——”他话语一顿,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净根水或回春丹药液,是彻底解决的唯一正途,靠那些药粉,怕是杯水车薪,只能延缓几天罢了。”
“杯水车薪也比等死强!”
沈青山猛地一拍桌子,“可就算凑份子,我们沈家现在……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囊中羞涩是眼下最冰冷的现实。
坳子的库房里,能换灵石的存货屈指可数。
“我去安阳镇!”
一个清朗但带着一丝少年稚气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沈青禾站在门口,身姿挺首,逆着门外微弱的晨光,眼神异常坚定。
他己换上了坳子里最好的粗布长衫,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布袋(里面放着沈青禾仅有的几枚凡俗铜钱),气息尚弱,但经过《青木诀》温养和丹药之助,比昨日初引气时明显多了一分沉凝。
“青禾?”
沈长风眉头一皱,“你才刚引气入体……族长!”
沈青禾向前一步,朗声道:“我境界低微,自知留在坳子里于灵田无益。
安阳镇我自小随三叔去过数次,路途还算熟悉。
我此去,一为探听枯腐斑提前爆发的消息或替代药方;二为探查净根水和回春丹的门路与价格;三若王、陈两家三日后真要在镇上商议,我沈家坳也需有人在,以免被糊弄欺瞒。
我手脚灵便,花费又少,恳请族长允准!”
他语速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将自己的作用和必要性一一阐明。
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和担当,让议事堂里的几位长辈都为之动容。
沈青山暴躁的神色也缓和了些,看着这个刚踏入仙途的后辈,眼神复杂。
沈长风沉默地看着沈青禾。
少年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决心,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安阳镇,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翻山越岭,对练气一层的修士而言并非全无危险(凡人匪患、野兽毒虫)。
坳子里人手确实紧张,族里几个有修为的子弟都需要轮班值守灵田,防止有人浑水摸鱼或病气加剧扩散。
让沈青禾去,似乎……是目前唯一可行的人选。
片刻之后,沈长风深吸一口气,眼中复杂神色褪去,化作决断:“好!”
他起身,走到一旁的矮柜边,打开一个用禁制符文简单封锁的木匣。
匣子里是沈家坳为数不多的“积蓄”——三十五块大小不一的灰白色下品灵石(灵气驳杂暗淡),以及几张皱巴巴的金叶子。
他捻出那五枚成色稍好、灵气稍显浓郁的下品灵石,又拿出三张金叶子,用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布袋仔细装好。
“拿着,青禾。”
沈长风将布袋递到沈青禾手中,入手沉甸甸,分量远比黄金更重。
他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千钧重负:“这是全坳子大半积存!
能不动则不动,万不得己时,再去询价净根水或回春丹。
切切记住!
多听、多看、少言!
自身安危为重!
若遇难以定夺之事,就去镇东头‘沈记杂货铺’,找你沈三叔(沈长林,练气西层,负责族里在镇上的小产业)商量!”
“青禾明白!
定不负所托!”
沈青禾将布袋贴身收好,双手冰凉中带着一丝滚烫感。
“青禾哥,这个你带着。”
林晚秋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议事堂门口,她快步上前,塞给沈青禾两个小纸包,“一包是驱虫粉,抹在衣角裤脚,能防山间毒虫瘴气。
另一包是普通止血草散,以备不时之需。”
她又将一个硬邦邦的干粮饼塞进沈青禾的小布袋里,眼神里是掩不住的关切,“此去务必小心!”
“多谢。”
沈青禾深深看了林晚秋一眼,将她的关切收在心底。
没有更多告别。
老仆沈忠默默递上一个装满了清水的竹筒,沈青松张了张嘴,最终也只是拍了拍堂弟的肩膀,闷声道:“……早点回来,自己机灵点!”
晨雾渐散,山风带着深秋的凉意。
沈青禾向族长和众人郑重行了一礼,最后看了一眼林晚秋和一脸忧色的老仆沈忠,然后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出议事堂。
他踏上通往谷口的崎岖山路。
身后是山坳里弥漫的愁云惨雾和无数道寄托着希望的沉重目光。
身前,是翻过两道松涛呜咽的山梁、穿过一片常年瘴气弥漫的“鬼哭林”,才能抵达的安阳镇。
山路蜿蜒,没入林莽深处,如同一条挣扎着伸向未知命运的灰色细线。
少年单薄的身影,背负着整个坳子的希望与积攒的灵石,渐渐消失在初升的微光中,消失在弥漫的山岚里。
沈家坳通往外界的那道狭窄谷口,此刻看起来,像一个噬人的、黑黢黢的喉咙。
安阳镇,那里有消息,有交易,有阴谋算计,也有人心叵测。
它是解决危机的唯一希望,也可能是吞噬沈家坳最后一点微薄底蕴的无底深渊。
沈青禾脚下的路,每一步,都伴随着山坳里谷苗日渐枯萎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