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戳我直接看全本<<<<
残阳,是咳出的血,涂抹在玄微界支离破碎的天幕上。

那光线虚弱、凄婉,非但不能带来暖意,反而将万物拖拽进一种更深的、迟暮的昏黄里。

北陆边陲,“忘川镇”。

一个名字带着不祥印记的凡俗小镇。

距离那场撕裂世界的镜海之变主战场,足有千里之遥。

然而,那无形的绝望,如同瘟疫,早己渗透过山川河流,沉甸甸地压在了这座小镇的每一寸土地上。

空气粘稠而冰冷,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陈年棺木缝隙里渗出的腐朽气息。

往年此时尚存的虫鸣鸟叫,彻底绝迹。

连最凶悍的看家犬,也蜷缩在冰冷的屋檐下,将鼻子深深埋进肮脏的皮毛里,只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哼。

镇子口,“西海茶馆”。

往日里人声鼎沸、粗鄙喧闹的活气之地,此刻却冷清得像一座巨大的、停满无名棺椁的义庄。

稀稀拉拉坐着几桌客人:几个行脚商,脸上刻着风霜与惊惶,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茶碗边缘的豁口,茶水浑浊,飘着几片劣质茶叶的梗,散发出潮湿木头和廉价茶末混合的、令人皱眉的苦涩。

一个本地泼皮,额角贴着膏药,眼神却没了往日的蛮横,只剩下一种无处发泄的烦躁,焦躁地用指甲抠着油腻的桌面,留下几道深色的污痕。

角落阴影里,蜷着几个难民。

他们裹着单薄的、沾满泥泞的破袄,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只是机械地捧着温热的茶碗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热量,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

死寂。

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茶碗偶尔磕碰桌面的轻响,以及炉火上水壶发出的、单调而压抑的“嘶嘶”声。

茶馆正中,一张被无数茶渍和油垢浸染得发黑的破旧方桌后,端坐着今日的主角——瞎眼的说书人,张瞎子。

他老得如同山坳里一截枯死的老树根。

脸上沟壑纵横,深得能夹死蚊虫。

一条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布带,严严实实地蒙住了双眼。

可他那对藏在布带后的耳朵,却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翕动,像最精密的捕食者,捕捉着茶馆里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他面前,一方油亮如铁的惊堂木,一把褪色到几乎看不清原本纹路的檀木折扇,便是他全部的行当。

张瞎子己经枯坐了整整七日。

自那场“天变”后,他便如同泥塑木雕,只是偶尔摸索着端起那只豁了口的粗瓷茶碗,小口啜饮着早己凉透的苦茶。

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哐当!”

一只茶碗被重重顿在桌上,刺耳的声响撕裂了死寂。

是那个坐立不安的泼皮。

“张瞎子!”

他梗着脖子,声音带着一种虚张声势的粗嘎,“你他娘的倒是放个屁啊!

这天!

到底是怎么了?!

前几日那光,那动静,震得老子屋顶的瓦片都他妈掉了!

跟老天爷的裤腰带崩了似的!

镇东头的李神棍,说是‘天狗食日’,躲在家里烧了三天三夜的黄纸,熏得跟个灶王爷似的,屁用没有!”

众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瞬间聚焦在张瞎子身上。

行商们停下了摩挲碗沿的手,难民空洞的眼神里也闪过一丝微弱的波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看似落魄的瞎眼老头,肚子里装着许多连本地大户都未必知晓的“故事”。

老瞎子枯树皮般的脸纹丝不动。

他缓缓放下茶碗,干枯如鸡爪的手指,在同样布满岁月沟壑的桌面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敲击起来。

“咚…咚…咚…”那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尖上。

茶馆里最后一点窸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那单调的敲击和炉火的嘶鸣。

“李神算,错了。”

张瞎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着朽木,“那不是天狗食日。”

他停顿了一下,那蒙着布条的脸微微转向北方,仿佛在“看”那千里之外的疮痍。

“那是一场……太过盛大的祭奠。

盛大到……需要三千颗天上最亮的星星,来做祭品。”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锥子,扎进每个人的耳朵。

泼皮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不耐烦和茫然:“啥星星?

啥祭奠?

张瞎子,你少跟老子拽这些听不懂的鸟文!

痛快点!

是不是那些飞天遁地的神仙老爷,又在跟啥厉害妖怪打架了?”

“是。”

张瞎子点点头,那布条覆盖下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茶馆的墙壁,投向了不可知的远方,“是在打架。

而且,打输了。”

“输了?!”

惊呼声像受惊的麻雀,瞬间在茶馆里炸开。

泼皮脸上的横肉都僵住了,行商们脸色煞白,连角落的难民,空洞的眼底也泛起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

仙人……也会输?

“对,输了。”

张瞎子枯瘦的手指摸索着,终于握住了那把褪色的檀木折扇。

“哗啦”一声,扇面展开。

昏黄的烛光下,扇面上画的并非才子佳人,而是一片混沌扭曲、仿佛在缓缓旋转的……星空。

“你们可知,玄微界,每三十年便有一次大机缘,唤作万相镜海?”

他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魔力,将众人的心神拉向那虚无缥缈的传说。

“知道!

我听说过!”

一个见多识广的行脚商抢着回答,声音带着一丝向往和敬畏,“那是神仙地界!

宝贝遍地,灵气浓得化水!

进去一天,顶外面苦修十年!

能进去的,那都是……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

“是啊,天之骄子。”

张瞎子重复着这个词,沙哑的嗓音里却浸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讥讽与悲怆,“人人都想进去,一步登天。

可他们忘了,最甜的仙果,往往挂在最险的悬崖边。”

他的声音陡然压低,如同鬼魅在耳边呓语。

“而那悬崖底下……盘踞着一条饿疯了千万年的孽龙。”

没有描述怪物的形态,没有解释法则的崩坏。

一个“孽龙”,一个“饿疯了”,足以让这些凡俗之人毛骨悚然,瞬间理解那无可名状的恐怖。

“孽……孽龙?”

泼皮的声音带上了颤音,“它……它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它要吃……吃咱们?”

“它要吃的,不止是那三千个‘星辰’。”

张瞎子缓缓摇动着折扇,扇面上那片混沌星空仿佛在烛光下活了过来,流淌着不祥的光晕,“它要吃的……是这整个玄微界。”

茶馆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那……那后来呢?

仙人们……就……就……”泼皮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张瞎子摇扇的动作停了。

他手中的折扇“啪”地一声合拢,如同铡刀落下,重重敲在惊堂木上!

那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心口炸响!

“没全输。

因为啊,有三千个傻到家的痴儿,在那孽龙把门彻底堵死前,把自己……连同那头孽龙,一起锁在了屋子里头。”

话语简单,却勾勒出一幅惨烈到令人窒息的画卷。

“他们自己那本该光芒万丈的未来,铸了一把大锁!

一把能把那扇‘灾祸之门’锁死五百年的……通天大锁!”

老瞎子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那蒙着布条的脸庞,竟缓缓抬起,朝着茶馆那布满蛛网的屋顶,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重的敬畏。

“而那把锁……你们现在抬头看天,或许还能瞧见它的影子。

它还有个名字……”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铁块,砸在地上。

“镇魔碑。”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泼皮张大的嘴忘了合拢,口水滴落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

行商们僵在原地,握着茶碗的手不住颤抖。

难民们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窗外那片血色的、绝望的天空,仿佛真的能看到那块悬浮在苍穹之上、冰冷死寂的巨大墓碑。

恐惧之后,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悲怆,如同浓雾,在茶馆里弥漫开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呵……瞎扯……”一个微弱、嘶哑、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声音,突兀地从茶馆最阴暗的角落传来。

所有人悚然一惊,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那张终年不见阳光、布满灰尘的桌子旁,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个全身裹在宽大黑袍里的人。

他身形很高,却佝偻着背脊,仿佛背负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宽大的兜帽低低压着,将整张脸完全吞噬在浓墨般的阴影里,只隐约可见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轮廓。

他面前没有茶,只有一个漆黑的、空空如也的酒葫芦。

他坐在那里,像一截被遗忘在角落、腐朽的枯木。

张瞎子那蒙着布条的脸,缓缓地、精准地转向了那个角落。

他那对异常敏锐的耳朵,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哦?

这位客官,”老瞎子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听不出波澜,“不知老朽这故事,何处是瞎扯?”

角落里的黑袍人,似乎发出了一声低笑。

那笑声干涩、嘶哑,比夜枭的哀鸣更难听,带着一种浸透骨髓的疲惫和……冰冷的残忍。

“你说他们是天之骄子,是星辰……”黑袍人的声音很轻,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空气中,却又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可我亲眼看到的……分明是三千只,争先恐后扑向那团烈火的……”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品味着那个最贴切的词。

最终,他吐出了两个字。

“飞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