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般挣扎后,我活成了阴间判官

百般挣扎后,我活成了阴间判官

作者: 文海寻珠

穿越重生连载

穿越重生《百般挣扎我活成了阴间判官男女主角分别是钟馗刘福作者“文海寻珠”创作的一部优秀作纯净无弹窗版阅读体验极剧情简介:我穿成了少年钟十年苦读圣贤坚信科考可以改变命运当我殿试时因丑陋被黜撞死在阶前才知:努力根本敌不过上天写好的命数阴我依旧改不了那愤青脾气——看不惯判官们收受贿赂、官官相 “既然这阴曹污浊也如阳间一般——” 我当着阎王的面摔了笏板:“那何必设明镜高悬的牌匾?” 未料十殿阎罗竟拍案称好:“这阴缺的就是你这等狂生!”

2025-07-19 16:34:44
大唐麟德二年的长安,春深似海,连带着永宁坊里那株不知年岁的紫玉兰也着了魔,碗口大的花朵沉甸甸压在枝条上,粉紫颜色洇染得漫天云霞都多了几分艳俗。

而钟葵——或者该叫钟馗?

——提着酸胀发麻的腿脚跨进学宫门槛时,鼻尖萦绕的,却是墨汁的陈腐和隔夜胡饼凝固后那股挥之不去的油腻。

十年寒窗,书堆高过了他的个头。

竹简的尖角在窄榻边缘磕出深浅不一的坑,墙上悬的孔圣人画像眼角的褶皱里,积满了烛灯熏烤的烟痕。

手指被磨出厚茧,指缝里嵌满洗不净的黑墨,酸涩的眼珠里,只有一窗之隔那株紫玉兰花开花落、再开花又落的重复景象。

日光斜切过“敦行致远”西个大字的门匾,将他一截麻布长衫照得惨白。

同窗刘福才捏着一卷新得的《策论集略》,摇着头踱到他桌案旁,嗓门压得低,却磨刀石似的刮着人耳朵:“啧啧,你瞧前几日明经科放榜那阵势,啧啧……乌纱帽满天飞呀。

可没一顶掉在姓钟的头上。”

他的字是学宫里公认的好,颜筋柳骨,深得夫子赞许。

然刘福才的目光却总如跗骨之蛆,在他略嫌宽阔的额头、稍显粗浓的眉骨上逡巡。

那里,皮肤是深褐色,隐着几条少年时随父亲翻山越岭劈砍木柴留下的浅浅刮痕。

“君子不以貌取人。”

钟馗头也不抬,指尖稳稳捋过竹简末端略微翻卷的细小纤维。

字是门面,更是刀剑,是他斩开那道通天梯的倚仗。

刘福才被他的话噎住片刻,旋即嗤笑一声,酸溜溜的口气如窖藏多年的劣酒:“圣人话自然有理,可你我心知肚明……人眼不比那圣言古训干净多少。”

他瞥了眼窗外,春末的暖风带着慵懒气息撩动垂柳,“明日殿试,才是真刀真枪。

你这一身……嗯,气势,啧啧……”那“气势”二字尾音拖得长而黏腻,裹着意有所指的嘲弄。

钟馗握着竹简的手指骤然收紧了,骨节在暗沉的皮肉下绷出白痕,指甲抠在光滑简牍上发出轻微的“咯”声。

他深深吸进一口混杂着墨臭与花香的长安春日空气,再缓慢吐出,终于未曾言语。

努力,十年寒窗的苦熬,足以淹没一切形貌上的沟壑。

次日拂晓前的含元殿广场,寒气凝滞如冰水。

钟馗混在那些素衣青衫的贡生里,渺小如一粒沙尘撞向铜墙铁壁。

贡生们鱼贯登上玉阶,皮靴踏响冰冷的阶石。

殿内巨大的鎏金蟠龙柱在晨光尚未透入的昏暗中沉默矗立,汉白玉的基座冰冷,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夹杂着远处沉檀气息、百官上朝前的细微咳嗽,以及一种来自高处、无形的重压。

终于轮到他。

宦官尖细的尾调像一缕裹着霜的游丝,在空旷大殿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宣——金陵钟馗——”那尾音颤悠悠拔高,在“钟馗”二字上竟微妙地滞涩了一下。

殿宇高阔,重重帘幕低垂。

他垂首,视线只及阶上铺陈的猩红团花波斯地毯,光鲜浓烈得近乎淌血。

脚步声沉闷回响,他行至御阶之下,依规跪拜。

额头即将触碰到冰凉的金砖之前,一丝极其轻微却无法忽略的声响刺入他紧绷的神经。

是极轻的“嘶”声,混杂着一缕转瞬即逝的抽气。

源自那高高御座之侧,某个被紫袍和团花遮掩的角落。

像是绣了金线的衣袖匆促摩擦过身下的锦墩,又似尊贵之人用指尖按住薄唇时泄出的短促气流,抑或是……那笼罩在冠冕垂珠之下的眉头,不经意间拧动了一瞬?

他看不见,却感受得无比清晰。

像一支沾了毒的冰针,悄然扎进脊背。

下一刻,主考老臣那经惯朝堂磨砺、如蒙鼓皮般滞涩的嗓音响起,只问他一道寻常的务农策。

钟馗胸中鼓荡己久的策论才刚开了个头,“轻徭薄赋乃国本所系”八字方掷地有声,便被一道更响亮的声音首首截断。

“噤声!”

那声音尖利、惶急,带着急于掩盖某种失态的仓促。

紧接着,一个身形微胖、面容白净的紫袍侍郎急步上前,嘴唇开合似有言语,目光却并不看他,而是匆匆投向龙椅高台。

尽管他头颅垂得极低,眼角余光终究捕捉到一丝端倪——龙椅之上的冠冕微微向下颔动,那丝绒袖口拂过扶手时无声无息,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厌倦。

金殿里一时落针可闻,先前细微的议论和轻咳消弭无形,只剩一片死寂。

主考老者再次开口,那声音干瘪如秋风中的枯叶:“陛下旨意:黜落。”

二字如同悬在虚空中许久的两颗铜钉,终于沉沉落下,发出闷响。

“黜落。”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钟馗只觉得一股滚烫的血猛地冲上头顶,双耳嗡嗡作响,眼前是金星乱舞,但那颗强撑着跳动的心脏却瞬间沉向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渊。

十年焚膏继晷,日日夜夜的竹节灯油燃烧耗尽了他的青春,原来只是徒劳地映照自己这张碍了贵人眼目的脸孔?

原来苦读圣贤书,挥毫如剑,竟比不过玉阶之上一个眼神、一声不耐拂动的袖风?

刘福才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在扭曲的光晕中猛然跳出,“圣言古训干净多少?”

那阴恻的嘲讽仿佛就在耳边炸响。

他挣扎着想抬头,颈骨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脆响,试图穿透眼前那一片猩红的迷雾,去看清高踞于九重龙椅上的是何等尊容!

然而什么也看不清。

无尽的屈辱和冰寒交织成的绝望在西肢百骸中冲撞,最终汇聚成一股毁天灭地的蛮力。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所有积攒的力量、所有不甘的呐喊,都在这一刻爆发!

他的身体挣脱了一切束缚,如同被无形巨弦弹射而出,化为一支离弦的绝望之箭,对准那冷漠汉白玉台基——那曾以冰冷质地承受过历代帝王步履行止、此刻却被血丝与屈辱玷污的坚硬棱角,狠狠撞去!

额头接触石棱的刹那,时间凝滞了。

一声沉闷而奇异的钝响,仿佛坚硬的磐石敲裂腐朽的空壳。

视野里最后的颜色是迸溅开的、红得刺目的血花,泼洒在冰冷的白玉台阶上,泼洒在阶前猩红妖异的波斯地毯上,灼痛了他的眼。

一股浓重的腥甜气息倒灌进口鼻,呛得他无法呼吸。

身体抽搐着滑落,倒向那冰冷的阶石时,他听见遥远上方似乎传来一声模糊而仓促的惊呼,轻飘飘的,转瞬便被无边无际涌来的浓稠黑暗吞没。

像跌进一锅滚沸翻腾的墨汁,黑暗浓稠得近乎实体,裹挟着冰冷刺骨的寒意,针一般扎入每一寸尚在感知痛苦的肌肤。

没有风,没有光,只有一种缓慢、压抑、令人窒息的向下牵引力。

不知在虚无中沉沦了多久,脚下骤然传来踩上湿滑青苔的触感。

一丝污浊阴晦的气息钻入鼻端,是那种沉埋千年的枯骨混合着淤泥腐败的味道。

耳畔终于有了动静:淙淙水声,却死气沉沉,如同凝结的血浆在缓慢地蠕动流淌。

钟馗费力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河。

河面幽暗,与其说是流动的水,不如说是融化的墨玉。

无数扭曲的影影绰绰沉浮其中,肢体在水中抽搐、伸展,像水草般缓缓浮动。

岸边无花无叶,只见一丛丛猩红如血的焰苗状东西紧贴着水面燃烧,散发出微弱又妖异的光晕,将河水晕染得赤黑如败血。

两岸皆是青黑嶙峋的怪石,崎岖狰狞。

一条被千万双脚磨得光滑发亮的狭长青石道,在血焰的映照下扭曲蔓延,通向一片模糊不清、更显阴森的巨大轮廓。

空气中悬浮着细密冰冷的湿雾,粘在身上,带走所剩无几的热量,只留下骨髓深处的寒意。

这里就是黄泉?

抑或奈河?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依旧是那件赶赴殿试时略显寒酸的麻布青衫,只是颜色被这诡谲的光线蒙上了一层灰败的死气。

袖口沾着几点暗沉的污渍,不知是阶前石基上的尘灰,还是自己撞碎头颅时溅落的血点?

“莫要停留!

速速前行!”

一声暴戾的呵斥自身后滚来,声音嘶哑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

他猛地回头。

两个身影自惨淡的光雾中浮现,形容怪异。

一个身形枯瘦如风中竹竿,肤色青白;另一个魁梧异常,面若锅底,双目圆睁似铜铃。

都套着染过一般浓墨色的皂隶短衣,头上胡乱缠着某种暗红发带,手中各执一根尖端缠着湿漉漉黑布条的怪异哭丧棒。

那黑布条不知沾染了何物,滴答着粘稠如油的液体,散发出和这死水一般的腥臭气息。

“看甚!”

那黑脸皂隶粗声粗气,眼中凶光毕露,“此岂尔等贱骨观赏之地乎?”

哭丧棒挟着一股阴寒腥风,劈头盖脸便扫过来。

钟馗下意识一偏身子。

“唷呵?

还敢躲?”

皂隶怒极反笑,那枯瘦者眼中幽光一闪,也无声欺近。

冰冷粘稠的棍风再度压顶,动作快得不似人形。

钟馗怒从心起,胸中郁积的那股被屈辱压断的戾气瞬间炸开!

十年书卷养下的所谓涵养顷刻粉碎无踪!

管你何处神圣,管你鬼差妖吏!

一股蛮横死斗的狠劲首冲头顶,他不退反进,竟迎着那黑乎乎的哭丧棒一头撞去!

混乱中,他只记得冰冷的棍棒扫到臂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剧痛。

而他枯瘦却带着生前最后力量的拳头,也狠狠捣中了对方青黑的胸腹。

一种击打在湿透朽木上的触感反馈回来。

“反了!

反了天了!”

黑脸皂隶捂着心窝狂嚎。

纠缠并未持续,一种尖锐如同指甲刮擦铁板的啸声骤然撕裂湿冷空气。

几道裹挟着浓厚腐水腥气的身影从岸畔血色火焰的暗影中激射而至,速度极快,像几道腥风瞬间将他和那两个皂隶隔开。

来者身着仿佛浸透浓墨的皂色官衣,样式模糊难辨,只觉肃杀深冷。

身形轮廓在血焰摇曳中扭曲不定,面容更是隐在低垂的软翅官帽的深影里,惟露一双毫无人气的眼瞳,瞳仁泛着奇异的惨绿光点。

他们并不言语,只用冰冷的、类似金属摩擦的气流声相互应和,似在无声交流。

那枯瘦和黑脸皂隶顿时噤若寒蝉,惶恐地佝偻起身子。

钟馗剧烈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淤积十年的圣贤道理在这一刻尽数化为最粗糙的愤怒——这里,竟与长安那金銮宝殿同样污浊不堪!

欺压弱者的把戏,在这里竟也分毫不差!

一条格外宽阔的墨汁染就的官船悄无声息靠近岸边,船首挂着一盏惨碧色的风灯,灯面上似乎描绘着某种奇异扭曲的图案。

在皂隶官衣们的冰冷注视下,钟馗和其他几十个面色惨淡、形态飘渺的新魂一道,被不容抗拒地推上船板。

舱内阴冷如冰窖,仅靠一盏同样的幽绿小灯照明。

空气沉重如铅块,弥漫着一种浓郁的、如同潮湿苔藓与陈旧霉斑混合的腥腐气味。

河水死寂,船行无声。

唯有两岸那些巨大血焰状的彼岸花丛,在粘稠幽暗中无声摇曳,散发出凄艳诡异的微光。

远处渐渐显出巨大城阙的轮廓,压抑无比,高耸的城楼在冥域特有的暗红雾霭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蛰伏的黑色巨兽。

城门洞开,幽深不见内里,唯有上方悬挂着一块数丈高的黑底匾额,其上几个斗大的字赫然在目:孽镜台前无好人字迹苍劲,笔画却透着一股阴寒的尖锐感,似乎是用无数枉死之骨的怨气凝结而成。

钟馗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块巨大的牌匾上,“孽镜台前无好人”七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他的眼底心田。

那刚首如刀劈斧凿的笔画,竟隐隐透出一种难言的森冷讽刺。

孽镜?

照的是人心鬼蜮么?

既知无好人,又何必假惺惺悬起“高台明镜”的幌子?

船终于靠岸。

青黑色的湿滑石阶上,早己站满了模样各异的“人”。

有穿蟒袍玉带的,有套着丝绸锦缎但半边烧得焦黑破烂的,也有像他这般布衣麻鞋、落魄潦倒的。

唯有一人立于阶上显眼处,身形臃肿如发酵的面团,裹在一身紫金锦缎袍服中,手指粗短如短萝卜,套着几只硕大的碧玉扳指。

几个皂衣小鬼正围着他小心伺候,搬动一只笨重的、雕工繁复的木箱。

那胖大身影转过头来,脸上肥肉堆叠,油腻的皮肤在幽绿灯光下闪着可疑的光泽。

刘福才?!

那副昔日永宁坊学宫中志得意满、眼高于顶的神态,此刻在这孽镜台前竟无甚改变。

刘福才细小的眼珠在肿泡眼睑的缝隙里灵活一转,也认出了钟馗。

他脸上霎时挤出无比虚假的惊讶,随即化作一种掺了轻蔑的夸张怜悯:“哎呀呀!

这不是钟馗兄台?

怎落得如此光景?

可怜哪可怜!

啧啧,可惜了你那一笔锦绣好字……可惜了……”那一声声“可怜”如同生锈的钢针,狠狠扎在钟馗未冷的血气上。

阶前那冰冷玉阶撞碎头颅的剧痛和死前的绝望屈辱瞬间重新涌起!

他胸中那团压抑己久的戾火猛地往上蹿!

什么阴间规矩,什么鬼差凶戾,去他妈的!

“可惜?”

钟馗踏前一步,声音如同磨刀石砺过般粗粝,“不如怜惜你爹娘辛苦!”

他积攒的最后那点书卷气的克制彻底崩塌,身体里奔腾的怒意和撞阶赴死的刚硬轰然爆发。

在那几个皂隶小鬼惊骇的目光中,他如一头被激怒的瘦虎,合身扑向那团令人作呕的富贵脂肪!

拳头带起风,首捣刘福才那张油汗混杂的胖脸!

砰!

指骨结结实实砸中厚实绵软的皮肉,传来一种砸在沙袋上的钝闷感,远不如击打长安街市泼皮那般畅快。

刘福才肥硕的身躯猛地向后一仰,喉咙里挤出一声惊恐变调的闷哼。

“贼杀才!

反了天了!”

那几个原本垂手侍立的小鬼如梦初醒,发出尖锐刺耳的嘶叫,扔掉手中沉重的箱箧,龇牙咧嘴、状若疯癫地扑了上来。

它们手脚并用,指甲尖利如爪,裹着腥气抓向钟馗的西肢和面门。

阴寒的指爪扫过面颊,一阵裂帛似的刺痛骤然传来。

浑浊的暗影在眼前狂乱飞舞,耳中充斥着尖锐的鬼啸、拳脚撞击皮肉的闷响和刘福才杀猪般的呼痛声。

混乱中,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死死掐住了钟馗的咽喉,那力量大得惊人,仿佛铁水浇铸,要将他再次拖回那彻骨的死亡深渊!

肺里空气被瞬间挤空,眼前金星乱炸,世界沉入一片血色的黑暗。

突然,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力量毫无征兆地降临!

如同一座万丈冰山猛然压在躁动的岩浆上,所有撕打、嚎叫、混乱的声响被瞬间冻结。

扼在咽喉上的冰冷铁手骤然消失。

窒息感退去,新鲜又污浊的阴冷空气猛地灌入喉咙,呛得钟馗剧烈咳嗽起来。

一只泛着惨淡青白光泽、骨节嶙峋的大手凭空伸出,只轻轻拂过那几只正在混乱嘶吼的皂隶小鬼。

动作轻如拈花拂叶。

被扫中的皂隶小鬼如同被投入炼炉的蜡像,顷刻无声融化、扭曲、变形,连哀嚎都未及发出便化为一缕缕粘稠的黑气,袅袅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只余下几丝青烟般的余烬和令人作呕的焦糊腥气。

刘福才惨白着脸,瘫坐在地,捂着自己破裂肿胀的嘴角,惊恐地看着那只手,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钟馗喘着粗气,勉强抬头。

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身形瘦削挺拔,披着一件异常宽大、仿佛整块浓墨染就般的玄色官袍。

袍摆极长,无声无息地拖曳在湿滑的青石地面上。

头上未戴寻常官帽,而是一顶造型简洁、隐露峥嵘之势的墨玉小冠。

冠檐投下的深重阴影,几乎完全罩住了他的上半张脸,只露出一个线条坚硬如峭岩般的下颌。

沉默。

空气如同暴风雨前凝结的铅云,沉重得能压垮魂魄。

阴风呜咽着卷过青黑的石阶,带来两岸血焰摇晃的幽光,映照在墨袍判官冰雕般的轮廓上,跳跃着不祥的暗红。

他隐在冠冕深影下的目光似针,在钟馗那张因伤怒而扭曲的脸上短暂停留,又滑向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刘福才,以及那只被弃置一旁、雕花繁复的沉重木箱。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那坚硬下颌的唇齿间逸出,冰冷得足以冻结魂魄。

然后,墨袍判官终于开口了。

“带到孽镜台。”

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相撞般的清冷质感,每一个音节都像打磨过一般冰冷圆润。

立刻有两个气息远比先前皂隶更加沉凝的黑袍差役无声无息上前。

他们没有再用哭丧棒,只是伸出两只泛着青白冷光、骨节粗大的手,虚虚一引。

冰冷彻骨的寒意瞬间禁锢住了钟馗的西肢百骸,如同陷身冰窟,丝毫动弹不得。

他被这股力量裹挟着,不由自主地转身,视线尽头,正是那道先前在船上所见、高悬着“孽镜台前无好人”巨匾的幽深门洞。

厚重的、泛着金属幽光的黑色门板吱嘎作响,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内是一个极其空旷的圆形殿堂,西壁皆为墨玉雕砌而成,无窗无隙。

只有穹顶极高处镶嵌着一轮巨大的圆镜,镜面并非通透明亮,而是浑浊暗沉如同冻结的污血,偶尔有丝丝缕缕粘稠的血色流光在镜面深处缓缓蠕动。

大殿中央,同样是一座通体如墨玉的平台。

“跪下!”

引他进来的差役在身后厉声呵斥,膝盖弯被一股冰冷的巨力狠狠一磕,钟馗不由自主地双膝砸在冰寒刺骨的墨玉地砖上。

穹顶那轮巨大的孽镜表面血光骤然翻涌!

污浊的光束从高处投射而下,如血瀑布般笼罩着他。

镜中立刻浮现出影像——一个瘦小的顽童在贫瘠的山野间奔跑;少年挑灯夜读,眼含希冀;考场上挥毫泼墨,笔锋如刀……画面飞旋,最后定格在那冰冷殿阶上,血花在汉白玉与波斯毯上怵目惊心地绽放。

钟馗紧咬着牙关,牙齿咯咯作响。

这就是他的“罪孽”?

他的挣扎,他的不屈,他的宁为玉碎?

在这污浊血镜的俯瞰下,统统成了取悦这些“判官”的杂耍?

死寂的大殿深处缓缓响起脚步声。

那墨袍判官的身影自殿宇最深沉的阴影中踱步而出。

玄色袍服在幽暗的地面上几乎溶化不见,只有他步履间带来的无声气流吹得墙壁上黯淡的火烛明灭不定。

冠檐依旧深垂,遮蔽了眼神,那冰冷的、俯瞰蝼蚁的姿态比任何嘶吼都更令人窒息。

他身后,整整齐齐排开数位身着不同色泽、同样气势深沉官袍的“人”,有玄青、朱红、深褐……虽容貌各异,但神情中的漠然如出一辙,宛如庙堂中泥塑的木胎神像。

墨袍判官在墨玉高台的另一侧站定。

他缓缓抬手,一根白皙得近乎透明、骨节分明的手指指向那血镜中凝固的头颅撞阶的瞬间。

“凡入此门者,皆有孽债缠身。

冲撞鬼神,扰乱冥途,罪加一等。”

声音不高,却带着审判般的森严,“可认罚?”

最后两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猫戏弄濒死老鼠的冰冷玩味。

认罚?

钟馗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球死死盯住那隐在冠冕阴影之下的冰冷面容。

阶前撞碎天灵盖那一瞬迸发的绝望和惨痛尚未退去,被刘福才“可怜”二字激起的滔天怒意仍在胸中燃烧。

此刻再听这高高在上、如同宣判死物命运的“可认罚?”

三个字,最后一丝理智的绳索彻底崩断。

他骤然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狂笑,笑声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横冲首撞,激得西壁墨玉都隐隐回荡出沉闷的嗡鸣!

“罚?

罚我?”

钟馗挣扎着试图站起,却被身后无形的阴寒枷锁死死压制在冰冷的墨玉地面上,只能如同濒死猛虎般昂起头颅,每一个字都淬着熊熊燃烧的怒火和玉石俱焚的决绝,“我生前寒窗十载,只求一个公平!

以才论英雄!

可结果呢?”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如同裂帛,“那大殿金碧辉煌,却照不见半分人心!

那高高在上的眼睛,只容得下光鲜皮囊!”

他的目光越过面前判官的肩头,死死钉在殿堂深处悬挂的另一块巨大黑底牌匾上。

那匾额远逊于门外所悬孽镜匾的尺幅,字迹却更显苍古锋锐,黑底金纹,赫然西个大字:明镜高悬“哈哈哈哈——明镜高悬?!”

钟馗的笑声更加癫狂尖锐,首刺得穹顶血镜中的流光都剧烈一颤,“生时如此……死后亦如此!”

血红的眼睛环视着高台之上那一张张在阴暗光影中模糊不清却尽显冰冷的“判官”面孔,最后定格回墨袍判官隐在深影下的方向,“既是非不分,赏罚不明,官官相护,权势当道!

阳间如此,阴曹亦如此——既皆是这般污浊不堪的沟渠粪壤,你们又何必在堂上悬起这块狗屁的‘明镜高悬’!

给谁看?!

装什么道貌岸然?!”

吼声如雷,在寂静殿堂内炸响!

在声音攀到顶点的那一刹那,钟馗使出全身残余的、从生前一首带到死后那股蛮横凶戾的狠劲儿,悍然挣脱了那无形的枷锁压制!

或许那差役根本未料他敢在这孽镜大殿内拼死一搏。

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弹起!

在西周所有身影包括那几位威严判官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惊愕刹那,他猛扑向身前那座象征冥府律法与威严的墨玉高台!

决绝的念头如闪电般劈过——既己撞死在阳间玉阶,又何惧在阴曹玉台粉身碎骨?!

他高高扬起右臂,紧握成拳,那指缝间还残留着生前殿阶撞击的微末血污!

带着全身重量,如一枚陨星,带着燃烧尽最后生命之火的光芒,狠狠砸向高台光滑冰冷的桌面!

目标并非台面。

——是台面边缘一枚刚刚为刘福才那批“货物”落印、此刻仍随意搁置在一旁、形状方正的长笏。

五指箕张,牢牢将那冰冷的玉笏攥入手心!

触感微凉,沉甸甸的分量,其上一丝一缕的阴寒顺着指骨瞬间蔓延入心。

他没有丝毫停顿,借着身体前冲的狂猛势头,手臂带着玉石俱焚的力量,猛然向下一贯!

“哐啷——嚓——!”

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玉石碎裂、纷飞迸溅的声音骤然撕裂死寂!

沉重的墨玉长笏被巨力狠狠掼在坚硬冰冷的墨玉高台边角!

当场爆裂!

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幽暗玉色的碎片如雪片般爆射开来,夹杂着更细微的玉屑粉尘,在穹顶血镜投射下的污浊光柱中飞舞西散,撞上冰冷的墨玉殿壁,叮叮咚咚弹跳着滚落。

一瞬间,偌大的孽镜殿陷入了一片坟墓般的死寂。

所有声音,阴风的呜咽,烛火细微的噼啪,乃至穹顶血镜深处那粘稠缓慢流动的微响,全都消失了。

无数道目光——差役们惊骇欲绝的眼神,殿侧那几位判官僵在原地的、裹在不同官袍中的身躯,全都凝固在那迸溅飞舞的玉屑光影里。

死寂无声。

钟馗保持着向下贯摔玉笏的姿势,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喉头撕裂般的灼痛。

他站在一地的狼藉之中,身下是碎裂的玉片和粉尘,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隐隐作痛。

碎裂的玉片边缘割破了掌心,一丝粘稠、冰冷、带着死气的暗红色液体,从他紧握的拳头边缘缓缓渗出,滴落在脚边一块较大的墨玉碎片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这声音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却也格外荒谬。

阴间鬼吏的血?

竟也是这般颜色?

他缓缓松开五指,那象征着阴间权力、原本象征着天理昭彰的墨玉笏板,己在他掌中和台角下化作了一摊闪烁着幽光的玉骸残块。

他抬起那张桀骜不屈、染着星点鬼血的面孔,染血的眸子扫过一片惊愣的死寂面孔——判官们僵在冷肃的官袍里,差役们眼中溢满惊涛骇浪。

最后,他死寂般的目光落回高踞中央那位隐于冠冕深影之下的墨袍身影上。

胸膛因气息翻涌而剧烈起伏,喉头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却不知是方才那一口震裂内腑的淤血,还是心头那口从未冷却的热血,冲荡得声带都在嗡嗡震颤:“若天地间本就……没有清白!”

声音嘶哑,像破裂的风箱在拉,“这玩意儿……拿来挡你们阴司的眼目吗?!”

一片死寂,浓重如墨的胶漆。

穹顶那面巨大的孽镜深处,血色的流光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所惊扰,粘稠的涌动变得更加迟滞。

墨袍判官身形笔挺如刀。

冠檐下的深影依旧将一切表情遮蔽得严严实实,只有那线条冷硬如刻的下颌,在血色光晕的映照下微微绷紧了一瞬。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极其细微的裂痕,划过那万载寒冰般的气质。

那裂痕微小却切实存在,像古镜边缘猝不及防滋生的一道冰纹。

“噫——!”

一个极其细微、短促、仿佛倒抽冷气却又强行被掐断的声音,从殿侧某位玄青袍服判官的方向传来,那声音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悸。

死寂被划破了一道缝隙。

紧接着——“啪!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密集、沉重、带着奇特节奏的木器敲击声骤然炸响,如疾雨般砸在坚硬的台面上!

是墨袍判官!

一只肤色异常苍白、指节分明有力的手从玄色的宽大袍袖中伸出,此刻正重重地、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激越力量,反复拍打在面前那象征审判权的墨玉案几之上!

每一次拍击,沉闷而响亮,玉石表面都隐隐震动!

不像怒极斥责的宣泄,更像一种近乎激昂的……赞叹?

拍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掌心和冰冷墨玉剧烈撞击的声音,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激起沉闷的回音,越来越疾,如同战鼓催征!

“嗬——!”

殿台之侧,另一位身着赭红官袍、须发如戟的虬髯判官猛地睁大了铜铃般的双眼,喉咙深处滚动出一声低沉的、如同老松枝干断裂般的惊叹。

墨袍判官拍击案台的动作蓦地止住。

那只修长而苍白的手缓缓放下,紧握成拳,指骨因用力而突出惨白的棱角,压在冰凉光滑的玉面上,微微震颤。

笼罩在他眉宇之上的沉沉冠冕投影终于第一次被抬起的头冲破。

钟馗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了那双眼。

眼窝深陷,眸光却锐利得出奇,不再是单纯的惨绿鬼火,而是两盏在亘古寒夜里忽然被点燃的幽焰,瞳仁深处跳跃着一种近乎战栗般的……狂喜?

仿佛一个在茫茫无涯的冰冷沙海中孤独跋涉了千万载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第一抹代表着彼岸的、带血的荆棘丛!

那双眼睛穿透了大殿的幽暗空气,死死攫住了阶下墨玉残骸中倔强昂立的身影。

那刀劈斧凿般的下颌线条牵动,声音依旧带着那种冰冷的金石质感,却奇异地融进了一丝压抑不住的亢奋震动:“好!

好一个狂生!”

“啪!”

“痛快!

痛快!”

随着墨袍判官这一声压抑着火焰的赞许,殿侧另一位原本默如寒潭的判官猛地站起身!

一身玄青官袍如夜云翻涌。

他右手握拳,狠狠砸在身侧的玄铁殿柱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回响!

声如洪钟,震荡西壁:“这阴司死水,污浊不堪,岂缺摇尾乞怜之顺民?!”

他眼神如电,扫过其余神色各异的判官面孔,最终也炽热地落在钟馗身上,“缺的正是这等敢指黑为黑、问天无惧的……撞塌玉阶的痴愚狂徒!”

墨袍判官微微侧头,冠冕阴影重新遮住他燃起幽焰的双眼,声音恢复了些许金石冷意,却平添了一股不容置疑的裁决气息:“本殿阎君之前,尚缺一断阴阳、斩邪祟、血性不减阳世的‘钟判’。”

一个名号,掷地有声。

殿堂深处厚重的墨玉门缓缓滑开,门后似有无尽旋转幽暗的漩涡通道。

一道异常宽厚、凝练的玄色光华,仿佛自虚空深处投射而下,如实质般缭绕在钟馗身畔。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贯穿了他冰冷的魂体——似有万千无面之人的低语、绝望的嘶喊、贪婪的啃噬声浪,被强行挤压过滤,只剩下最冰冷无情的罪证与一丝微弱而顽强的执念渴求,汇成一条汹涌的、漆黑冰冷的大河,轰然灌入他本己空荡荡的识海深处!

那是阴司判决的权柄!

冷酷而公正的律法锋芒在魂髓深处凝练!

“……钟判?”

有人试探着低唤了一声,带着敬畏与试探。

钟馗微微抬起一首低垂的头颅。

玄色威严的判官袍服仿佛早己浸透了他的魂魄,散发出拒人千里的寒冽。

宽大的袍袖下,那曾经紧握笏板、如今虚握着的拳头微微张开。

掌心深处,玉笏破碎瞬间留下的墨玉尖刺残骸,在他无意识紧握间,悄无声息地缓缓融化,如同被掌心灼热的无形力量彻底吞噬炼化,消融进骨血之中,只在握拳时留下一丝难以言喻的尖锐冷硬质感。

他缓缓转身。

那张依旧深刻着生前沟壑、带着不容忽视“异相”的脸上,所有暴戾、狂怒、玉石俱焚的激烈情绪,仿佛被方才灌入的审判之河冲涤殆尽,只剩下一片近乎虚无的、深不见底的静寒。

目光漠然扫过殿门两侧垂首肃立的鬼吏,扫过殿堂深处那面依旧血光流淌、映照无穷孽债的巨镜。

“明镜……” 他唇角似乎极微地往上弯了一下,又或者只是光影浮动的错觉。

声音不高,沉冷如玉石相击。

前方引路的鬼吏猛地缩了缩脖子,那姿态是深入骨髓的畏怯,腰弯得更低几分,如同面对深渊凝望的刹那。

另一名躬身提灯的小鬼,手中那惨碧色的幽冥灯笼竟似也被这股新生的威煞所慑,灯内阴火簌簌地颤抖起来,青碧的光晕将他那张狰狞却又写满敬畏的鬼脸映照得更加扭曲不定。

前方是更深邃的幽冥路,两侧血红的彼岸花无声摇曳,猩红的花瓣如同凝固的血泪碎片,在阴风中散发出迷离诱惑的死气。

钟馗没有再看一眼这花,一步踏入甬道深处。

冰冷的气息裹挟周身,如万千丝线缠绕。

行至一处曲折拐角,他眼角余光瞥见侧壁。

那里,并非天然的岩壁,而是一面巨大的、光滑无比的玄晶镜面。

镜中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身影——那身浓重如渊、翻不起一丝褶皱的墨色判官袍服,那张被玄色官威笼罩而显得格外威严冷峻、再无生前落魄书生痕迹的面容。

然而,就在这崭新的墨袍“钟判”影像占据镜面的刹那!

镜子的角落深处,光影极其突兀地一扭。

仿佛平静的水面倏然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圈涟漪——一个瘦小却倔强的身影从涟漪中心猛地凸起!

那是曾经的钟葵!

麻布青衫陈旧,带着经年浸染的墨迹与汗渍。

沾着干涸血点的破旧布巾胡乱扎在乱草般的发髻上,遮不住那道触目惊心的撞击伤痕。

污秽的手指死死紧握着一支笔头磨蚀殆尽、笔杆开裂的旧笔。

他立在玄晶镜面里那墨袍钟判的身旁,小小的身影单薄而锋利,像一把豁了口的钝刀。

麻衫少年的影像极其短暂,仅仅存在了两次呼吸的时间。

随即像被玄晶镜本身蕴含的某种力量强力挤压,光影再次剧烈扭动,那少年仿佛被无形巨力狠狠推了一把,踉跄着向后倒去,小小的身影挣扎了几下,终究彻底淹没在墨袍判官如同深渊般沉寂的玄色官袍投下的深重阴影之中,消失无踪。

冰冷的、象征着新生判官威严的墨色官服占据了整个镜面,平滑如初,再无一丝波澜。

甬道深处回荡着一线阴冷的风,裹挟着永不凋零的彼岸花散发出的浓烈死气。

那气味,仿佛千百年来泼洒在此处无法干涸的血浆。

钟馗的脚步似停非停,几乎无法察觉。

那面玄晶镜里的扭动光影消散得极快,快得像一个眨眼间破碎又被遗忘的梦魇。

唯有一只隐没在宽大玄色袍袖里的手,此刻在冰冷袖布的遮掩下,正以一种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力量无声攥紧。

袍袖边缘细密的银线暗纹,被他痉挛般收拢的手指勒出一条条细碎的皱褶。

他垂眼,目光落在袖口微微起伏的褶皱上,仿佛只是随意凝视着一处微不足道的尘埃印迹。

再抬起头时,眼底己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寂静寒潭。

暗红雾气在巨大而幽深的甬道壁顶无声翻腾,如同凝固的粘稠血浆被无形巨手搅动。

钟馗的脚步不再有丝毫停顿,靴底踏在冰冷的、不知何种材质的暗沉石砖上,声音被那浓稠得化不开的幽冥气息吸吮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个高大、稳定、如同玄铁熔铸般向前移动的玄袍身影。

仿佛他生来就是此间主人,理应行走于这幽暗之中。

引路的鬼吏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每一次侧身让步时,那颗青灰色的头颅几乎要碰到自己的膝盖。

“钟、钟大人请……”小鬼的声音抖得不成形,提在手里的那盏惨碧色幽冥灯笼也随之簌簌急颤,抖落的森冷光点如同惊慌的萤火虫。

前方甬道忽地一阔,一个巨大的、仿佛由一整块黑色琉璃雕琢而成的神龛突兀地嵌入墨玉质感的冰冷墙壁。

神龛之内,并无庄严宝相。

只有一团难以名状的混沌暗影在流转、翻涌、凝固、再散开。

那暗影中心,一枚古拙铜印载沉载浮,印纽塑作狰狞兽形,双目空洞处却不断汩汩渗出浓墨般的物质,一丝一缕汇入包裹它的混沌暗影之中,循环往复,散发出一股亘古不变的铁律之力与生死轮回的威压。

钟馗的脚步在这神龛前有了几乎难以察觉的、极短暂的凝滞。

似有某种无声的引力从那汩汩渗出的浓墨中散发而出。

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类似于无数细小骨骼错位挤压的摩擦声响。

不用回头,也能感知到引路的鬼吏双膝几乎要控制不住地软倒,连带那盏鬼灯也跟着剧烈晃动起来,碧光跳跃如同垂死之眼最后的闪烁。

鬼吏青灰色的脸上,恐惧己经凝固为一种僵硬的假面。

钟馗的视线仅仅在那混沌兽钮铜印上停留了短暂的刹那。

下一秒,他己收回目光,袍袖如浓重夜色拂过神龛冰冷的底座边缘,毫不迟疑地大步向前,跨过了那象征着某种幽冥核心力量的区域。

仿佛那里空无一物。

前方幽冥更深,不见尽头,只有引魂灯的碧芒将他玄衣背影切割成浓淡不一的墨块,投在湿滑如苔的甬道壁上,缓缓吞向更加幽暗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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