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舞倾心
希格雯护士长那双总是盛满温暖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她放下手中的药杵,凑到我身边,声音轻快得像跳跃的水珠:“阿妍!
监狱的纪念日就快到了哦!
今年我们医务室要不要准备个节目?
听说奖品很丰厚呢!”
我正低头仔细核对一份药材库存清单,闻言笔尖一顿,随即又流畅地写下去,头也没抬,声音平淡无波:“不了,护士长。
我不擅长这些。”
希格雯并没有被我的冷淡击退。
她绕到我面前,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俯身,那温暖而充满洞察力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我刻意维持的平静外壳。
“阿妍,”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梅洛彼得堡很特殊,在这深不见底的海里,日复一日,人难免会压抑,会觉得自己像沉在淤泥里的石头。
“”可是啊,身陷囹圄,并不妨碍阳光照进来,哪怕只是缝隙里透进的一缕光呢?
纪念日就是让大家透透气,找点乐子的日子。”
她顿了顿,观察着我的反应,见我没有立刻反驳,便继续柔声道:“而且,赢得最佳节目的团体,听说会有很棒的奖励!
更关键的是,代表团体表演的那个人,可以向公爵大人提一个……不太过分的心愿哦!”
她的眼睛眨了眨,带着点俏皮,“就算不是最佳节目,所有参与者也都有安慰奖的,不会白忙活。
大家都很期待呢!”
心愿?
向莱欧斯利提心愿?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漾开一丝涟漪,但很快又归于平静。
那太遥远了,也太……冒险了。
我依旧沉默地整理着手中的清单。
希格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责备,只有满满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
“别怪我看了你的家信,”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真诚的歉意,“作为你的领导,检查信件也是我的工作职责之一……请你体谅。
信是家母寄来的吧?
字里行间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担忧……”她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撬开了我心底最柔软也最酸楚的角落。
师母苍老而充满牵挂的字迹仿佛就在眼前浮现——“阿妍,枫丹不比璃月,千万记得添衣……药草难寻莫要勉强……凡事忍耐,平安回来……”那些朴实无华却重逾千斤的叮嘱,那些无法回应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我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脆弱滚烫的液体滑落。
一只温暖柔软的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带着无声的安慰。
希格雯没有再说安慰的话,只是又轻轻拍了拍我,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药柜旁,留给我一个消化情绪的空间。
当天晚上,医务室只剩下整理器械的细微声响时,我走到正在清点纱布的希格雯身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下定决心的微颤:“护士长……我……我愿意代表医务室出节目。”
希格雯猛地抬起头,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像盛满了星星。
“真的吗?
阿妍!
太好了!”
她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随即又想到什么,小心地问,“你想表演什么?”
“跳一段璃月舞。”
我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埋藏心底、属于故乡和过去的念头。
消息很快传开,整个医务室都沸腾了。
那些平日里或严肃或忙碌的医生、护士、护工们,脸上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围着我七嘴八舌地鼓励:“太好了!
何妍!
我们就靠你争光了!”
“璃月舞啊!
一定美极了!”
“需要什么尽管说!
布料?
饰品?
音乐?
我们帮你搞定!”
“对!
公爵大人交代了,你的任何物资要求都会被满足!”
“放松跳,别紧张!
你就是最棒的!”
他们眼中的热切和支持,像一股暖流,驱散了深海沉积的寒意。
这种久违的、被集体需要和期待的感觉,让我冰冷的心湖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几天后,希格雯神秘兮兮地把我叫到她的办公室,递给我一个包裹。
打开一看,我几乎屏住了呼吸。
一件精心缝制的璃月风格舞裙静静躺在里面。
面料是深海水色般渐变晕染的丝绸,在灯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裙摆宽大,绣着精致的、如同海底珊瑚枝桠般舒展的银色云纹。
与之相配的,是一条薄如蝉翼、缀着细密银色流苏的朦胧面纱,以及一串做工精巧、缀着细小银铃的脚链。
更贴心的是,他们还准备了一条镶嵌着几颗温润海蓝色宝石的腰链,与舞裙的颜色完美呼应。
“试试看!”
希格雯满眼期待。
当我在更衣室换上这身行头,系上面纱,戴上脚链和腰饰,对着模糊的镜子转动身体时,脚踝的银铃发出细碎清脆的声响,面纱朦胧了面容,只留下一双清亮的眼眸。
深海水色的裙摆随着动作如海浪般流动,银色的云纹在光影下闪烁。
那一刻,仿佛有故乡山间的风,吹进了这深海的囚笼。
监狱纪念日终于到了!
梅洛彼得堡最底层一个巨大的、平时用作货物中转的仓库,被临时改造成了庆典会场。
平日里冰冷的钢铁管道被彩色的、用废弃布料和发光矿石制作的简易彩带缠绕,散发着温暖而奇异的光芒。
巨大的煤气灯被调到最亮,驱散了深海的幽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混合气息——食物的香气(虽然简单,但比平日丰盛)、劣质烟草味、汗味,以及一种纯粹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兴奋和期待。
犯人们穿着相对干净的囚服,脸上带着一年中难得的放松甚至可以说是“喜气洋洋”的神情。
他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声谈笑,交换着各自偷偷藏起的小玩意儿,眼睛放光地看着临时搭建的舞台。
狱警们也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刻板严肃,三三两两地站在外围维持秩序,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意,甚至有人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打着拍子。
整个空间像一个巨大的、沸腾的蜂巢,嗡嗡的人声、笑声、欢呼声汇聚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热浪,几乎要掀翻穹顶。
这是被遗忘在深海之下的灵魂们,一年一度集体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刻,是他们贫瘠生活中唯一亮丽的色彩。
舞台上,各种节目轮番上演:有粗犷有力的囚犯合唱团,吼着不成调却充满力量的劳动号子。
有狱警表演的滑稽小品,逗得台下哄堂大笑;有技艺娴熟的囚犯用废弃零件敲打出节奏感极强的打击乐;甚至还有几个美露莘护士表演了她们种族特有的、充满韵律感的集体舞,赢得了满堂彩。
每一次表演结束,都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口哨和叫好声。
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评委席设在舞台侧面稍高的位置。
莱欧斯利坐在中央,依旧是那身标志性的黑灰色西装,暗红领带随意系着。
他神情平静,冰蓝色的眼眸扫视着全场,偶尔对身边的西莫席低声吩咐几句。
西莫席便立刻躬身领命,迅速消失在喧闹的人群中,去安排或处理些什么。
显然,作为典狱长,他深知越是这种集体狂欢的时刻,暗处的不安分因子越容易滋生。
他像一尊定海神针,维持着这场盛大狂欢背后脆弱的平衡。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舞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审视。
终于,报幕员用激动的声音喊道:“下一个节目,由医务室代表,何妍小姐,为我们带来——璃月舞《踏浪》!”
台下的喧闹声瞬间安静了几分,好奇的目光齐刷刷投向舞台入口。
唱片机缓缓转动,流淌出悠远、空灵、带着东方古韵的旋律。
笛声清越,古筝弦动,如同山涧清泉,又似月下松涛,与这钢铁深海的环境形成奇异的对比和融合。
我深吸一口气,戴着面纱,系着银铃,穿着那身深海水色的舞裙,走上了舞台。
刹那间,整个喧嚣的会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的目光,带着惊艳、好奇、难以置信,如同聚光灯般聚焦在我身上。
那身融合了深海与璃月风情的舞裙,那朦胧神秘的面纱,那随着脚步轻移便发出细碎清响的银铃,还有腰间那抹幽蓝的宝石光泽……这一切,与周围粗粝的钢铁环境形成了极致强烈的视觉冲击,带来一种不属于此地的、惊心动魄的异域之美。
音乐渐起,如同召唤。
我足尖轻点,身体舒展开来。
长年习舞的功底在休养后重新焕发,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柔韧与力量交织的美感。
手臂如流水般蜿蜒抬起,宽大的水袖随着动作划出优美的弧线,如同深海涌动的暗流,又似山间缭绕的云雾。
腰肢轻旋,裙摆骤然绽放,深海水色的丝绸如同真正的海浪般翻涌起伏,银色的云纹在灯光下流光溢彩。
脚步轻移、旋转、跳跃。
每一次落脚,脚踝上的银铃便发出清越而规律的脆响,精准地应和着音乐的节拍,像是踏浪而行的精灵在低吟。
面纱随着舞动轻轻飘拂,掩映着若隐若现的清丽轮廓,更添一份神秘莫测。
那腰间的海蓝宝石,如同凝聚的海水精华,随着舞姿的起伏闪烁着幽光。
我的动作时而舒缓如云卷云舒,带着璃月舞特有的含蓄与内敛;时而迅捷如惊涛拍岸,展现出一种内在的韧性与爆发力。
身体的延展、旋转的稳定、眼神的流转(尽管隔着面纱,那份专注和投入依然清晰可感),无一不体现着深厚的舞蹈功底和璃月文化特有的韵味。
这不仅仅是舞蹈,更像是一场视觉与听觉的魔法。
那悠远的东方乐音,那神秘飘逸的舞姿,那流动的色彩和清脆的***,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将所有人带离了阴冷的海底囚笼,仿佛瞬间置身于璃月那云雾缭绕、山水灵动的仙境之中。
粗犷的囚犯们看得目瞪口呆,忘记了叫好;狱警们也放下了戒备,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欣赏;连评委席上那几位平时不苟言笑的官员,也忍不住微微前倾了身体。
就在一个快速的旋转动作,面纱被气流微微掀起一角的瞬间,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评委席。
莱欧斯利坐在那里。
他不再是刚才那副掌控全局、略带疏离的模样。
他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无意识地捏着钢笔,却忘了放下。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平静,如同投入火种的深海,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其炽热的光芒!
那光芒锐利、专注、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某种深沉的震动。
仿佛他看到的不是一段舞蹈,而是穿透了这深海囚笼、首抵灵魂深处的某种东西。
我们的目光在喧嚣的音乐和晃动的灯光中,猝不及防地碰撞!
仅仅一瞬。
像被那炽热的目光烫到,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乱了下一个舞步的节奏。
我慌忙垂下眼帘,强行稳住心神,借着下一个大幅度的甩袖动作,迅速转过身去,将那道令人心悸的目光隔绝在身后。
面纱下,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
舞曲终了。
我以一个舒展的、如同飞鸟归巢般的姿势定格。
裙摆如水般铺洒在台面,银铃的余音袅袅。
死寂。
整个会场陷入了一片绝对的、落针可闻的死寂。
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呼吸。
然后——“好——!!!”
如同积蓄己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震耳欲聋的掌声、喝彩声、口哨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空间!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阴霾,在这一刻被这来自异域的绝美之舞彻底驱散!
掌声经久不息,甚至有人激动地站了起来,用力地鼓掌叫好。
我微微喘息着,面纱下的脸因剧烈运动和刚才那惊鸿一瞥而泛红。
我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
刚走下舞台,医务室的同事们立刻像潮水般涌了上来,将团团围住。
“天啊!
阿妍!
太美了!
太美了!”
“我们赢定了!
一定是第一!”
“你跳得简首像仙女下凡!”
“看得我都忘了呼吸了!”
“太棒了!
阿妍!
你是我们的骄傲!”
希格雯更是激动地抱住了我,声音带着哽咽:“跳得太好了,阿妍!
真的太好了!
谢谢你!”
被他们簇拥着,感受着他们发自内心的喜悦和赞扬,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一种久违的、纯粹的温暖和归属感,如同温泉水般缓缓包裹了我。
在这深海的囚笼里,在这群萍水相逢却真诚相待的伙伴中间,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被需要、被认同、被温暖的“活着”的感觉。
我下意识地抬头,目光越过激动的人群,再次投向评委席的方向。
莱欧斯利己经恢复了惯常的坐姿,正低头和西莫席说着什么,侧脸线条依旧冷硬。
仿佛刚才那炽热的一瞥,只是我的错觉。
然而,这份由舞蹈带来的、穿透深海的温暖和欢愉,以及心底悄然滋生的对这份集体温暖的留恋,却是如此真实。
这方寸之间的舞台,这群热情的同事,这片刻的欢腾,像一束真正照进深海的光,让我冰封的心湖,悄然融化了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