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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声浪滚滚,几乎要将A大礼堂的穹顶掀翻。空气里蒸腾着塑胶跑道被烈日烘烤后特有的气味,混合着新生们汗水的咸湿和崭新的憧憬,黏腻又躁动。
沈知南坐在靠后的位置,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新生文化会里,像一只误入喧嚣的幼兽。主席台上,校领导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扩散,嗡嗡作响,如同夏日午后恼人的蜂鸣,单调、冗长,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砸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前排同学挺直的脊背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晃动的背景,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旋转。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尖锐的刺痛感短暂地驱散了眼前的黑雾,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昨晚那个狭小出租屋里爆发的争吵碎片又一次在耳边炸响,父亲粗粝的吼叫,母亲压抑的呜咽,碗碟碎裂的刺耳声……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头不受控制地一点,再一点,终于,她的意识彻底沉入了混沌的黑暗。
“大家好,我叫白卿颜……作为新生代表,我很荣幸站在这里,与各位一同开启……”
一个清越沉稳的男声忽然切入这片混沌,像一股冰凉的溪流,意外地抚平了礼堂里一部分喧嚣的燥热。这声音有种奇特的穿透力,并不高亢,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和笃定。
“啊啊啊是白卿颜!!我没看错吧!!投资公司的少爷!!我居然和他上同一个大学!!真是太幸运啦!!!”台下一群女生激动的瞬间炸开了锅,都在疯狂的讨论
“听说他正在辅助他爸爸经营公司呢!毕业后他就准备接手他爸爸的位置……你们就别激动了跟咱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其中一个女生淡淡的说道。
沈知南被这声音的“凉意”激得一个激灵,猛地从昏沉中惊醒。她茫然地抬起头,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到主席台中央,站着一个身姿挺拔如白杨的少年。聚光灯偏爱地落在他身上,勾勒出利落的肩线和干净的下颌轮廓。他穿着熨帖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至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他正微微侧身,目光似乎正投向台下某个方向,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下一秒,那温润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沈知南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骤然攥紧,呼吸瞬间停滞。那目光温煦依旧,却像带着某种实质性的穿透力,让她无所遁形。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因为趴伏而压出的红痕,以及嘴角可能残留的、因困倦而流下的可疑湿痕。巨大的窘迫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没,血液“嗡”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脸颊滚烫。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衣领里,恨不得当场消失在座位上。
台上的发言还在继续,那清越的声音依旧平稳悦耳,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视线交汇从未发生。但沈知南的世界已经天旋地转,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震耳欲聋的寂静里咚咚作响。
开学典礼冗长的序曲终于落下帷幕。人群如同解冻的春水,喧哗着、推挤着,从各个出口涌向门外炽烈的阳光。沈知南几乎是被人流裹挟着向前移动,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她低着头,像一尾逆流而上的小鱼,艰难地在拥挤的人潮缝隙里穿行。
突然,脚下一个趔趄。不知是谁的脚后跟绊了她一下,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惊呼卡在喉咙里,她下意识地闭上眼,预想中与坚硬地面的撞击却没有到来。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手臂。
一股清冽的、如同冬日松林间初雪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这气息干净得不染尘埃,带着一丝疏离的凉意,却奇异地驱散了周遭浑浊的汗味和燥热。
沈知南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
是白卿颜。
他站得很近,近得沈知南能清晰地看到他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那瞳孔深处映出的、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他微微垂着眼看她,唇角依旧挂着那抹礼堂上见过的、温和得无懈可击的笑意,眼神专注,仿佛此刻拥挤的通道里只有她一人。
“小心。”他的声音比通过麦克风听到的更低沉些,像上好的丝绸滑过耳际,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人很多,走路要看脚下。” 他扶着她手臂的手,力道适中,既给了她支撑,又保持着一种礼貌的距离,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微凉。
“谢…谢谢。”沈知南的声音细若蚊呐,脸颊的温度刚刚褪去一点,此刻又轰然烧了起来。她想立刻抽回手臂,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动弹不得,只能怔怔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白卿颜似乎并不在意她的窘迫,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欣赏一件易碎而精致的瓷器。他并未多言,只在她站稳后,极其自然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不客气。”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通道顶灯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清朗,毫无阴霾。
人流推挤着他向前,他顺势转过身,颀长的背影很快汇入涌动的人潮,消失不见。
只有沈知南还僵在原地,手臂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那微凉的触感似乎久久不散,像烙印。鼻尖萦绕的那股清冽的松雪气息,也固执地不肯散去,与礼堂里浑浊的空气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他扶住的地方,心跳依旧失序。
那一点微凉的触碰,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却迟迟未能平息。沈知南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跟着人流挪出了礼堂大门,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她稍稍回神,脸颊却依旧滚烫。
下午是正式上课。沈知南被分到了阶梯教室靠窗的角落位置。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桌面上投下细长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其中静静飞舞。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讲台上教授抑扬顿挫的声音里,试图用知识来覆盖掉脑海里那双温润却让她莫名心悸的眼睛。
然而,当她翻开摊在桌面的《大学英语》课本,准备记笔记时,一张对折得异常整齐的白色便签纸,静静地躺在书页之间。
心猛地一跳。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拈起那张纸。纯白的纸面上,只有一行字,是用深蓝色的墨水钢笔书写的,笔迹流畅而有力,带着一种内敛的锋芒。
**“睡觉的样子很可爱。”**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沈知南的指尖瞬间冰凉,耳畔礼堂里喧闹的人声、教授讲课的声音都像潮水般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行清晰的字迹,和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阳光落在纸面上,白得刺眼。她猛地将纸条攥紧在手心,尖锐的纸角硌着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痛感。她慌乱地抬起头,视线仓皇地扫过教室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有人埋头笔记,有人托腮走神,有人低声交谈……没有任何异样,没有任何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那个在通道里扶住她、气息清冽如松雪的身影,仿佛从未出现过。可这张纸,这行字,却像一句无声的魔咒,将她钉在了原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那彬彬有礼的微笑,那温润如玉的眼神,此刻在记忆里都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令人不安的阴影。她将攥紧的拳头悄悄藏到课桌底下,掌心一片濡湿,分不清是汗,还是被纸角硌出的血痕。
那张便签纸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沈知南慌乱地塞进了书包最深的夹层里,仿佛这样就能将它带来的灼热和不安一并封印。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它却像一个幽灵,在她试图专注听讲、低头记笔记,甚至在食堂排队打饭的每一个空隙,都会毫无预兆地跳出来,那行深蓝色的字迹在脑海中反复描摹——“睡觉的样子很可爱”。每一次想起,都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颤栗。
她开始下意识地躲避。在拥挤的走廊里,只要视线尽头出现那个颀长挺拔、穿着总是干净熨帖的身影,她便会立刻调转方向,宁可绕远路;在图书馆靠窗的座位瞥见他坐在不远处阅览区沉静的侧影,她会立刻收拾书本,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溜走;食堂里,哪怕只是看到疑似他背影的人,她也端着餐盘躲得远远的。
她近乎本能地缩回了自己的壳里,努力将自己变成教室里最不起眼的那粒尘埃。幸好,她的同桌周屿是个天生的太阳。他有着一头蓬松微卷的栗色短发,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眼睛里永远跳跃着热情的光。他会在沈知南盯着习题本眉头紧锁时,大大咧咧地凑过来,用笔杆点着题目:“喂,沈知南,这题不是这么解的!看我的!” 然后不由分说地在本子上唰唰写下步骤,思路清晰又跳脱。他会注意到她中午总是啃干巴巴的面包,第二天就“顺路”多带一份食堂热腾腾的包子,不由分说地塞给她:“喏,我妈非让我带的,吃不完浪费!” 他的关心像初夏的阳光,直接、热烈,不带任何阴霾,笨拙却又真诚地驱散着沈知南周遭无形的寒意。在他身边,沈知南紧绷的神经才能获得片刻喘息。
然而,沈知南那近乎透明的存在感,以及她与阳光开朗的周屿之间日益熟稔的同桌情谊,却像一根无形的刺,扎进了另一个人眼里。
林薇坐在教室前排靠过道的“黄金位置”,那是她一入学就凭借某种无形的“家世特权”占下的。她有着精心打理过的微卷长发,妆容永远精致得恰到好处,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昂贵香水味。她是白卿颜名义上的“娃娃亲”,这层关系让她在入学伊始就自带光环,仿佛已经站在了金字塔的顶端,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周围或羡慕或讨好的目光。她习惯了成为视线的焦点,习惯了白卿颜——那个无论家世、容貌还是能力都堪称完美的少年——身边最近的位置应该属于她。
可沈知南的出现,像一粒硌脚的沙。那个在开学典礼上出尽洋相的土气女生,那个总是低着头、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的透明人,凭什么?凭什么能引走白卿颜的视线?凭什么能让他在拥挤的通道里出手相扶?更让她无法忍受的是,那个叫周屿的男生,竟然也整天围着那个沈知南转!
林薇精致的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崭新的课本封面,发出细微的“嚓嚓”声。她看着后排角落里,周屿不知又说了什么,逗得沈知南难得地抿唇笑了一下,那笑容怯生生的,像一朵在阴暗角落里悄然绽放的小花。林薇的嘴角向下撇了撇,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混杂着轻蔑和嫉恨的光。
机会比预想的来得更快。
周五下午是体育选修课,沈知南和周屿都选了相对轻松的排球。最后一节活动课结束,夕阳将体育馆巨大的玻璃幕墙染成一片橘红。沈知南被体育老师临时叫住,帮忙把几箱替换的新排球送回器材室。周屿本想等她一起走,却被篮球队的朋友硬拉去救场打半场赛。
“沈知南,你先去,我打完这场马上来找你!” 周屿抱着篮球,一边倒退着跑向篮球场一边大声喊。
“嗯,好。” 沈知南点点头,费力地抱起一箱沉甸甸的排球。排球特有的皮革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涌入鼻腔。器材室位于体育馆最西侧,靠近消防通道,位置偏僻,长长的走廊此刻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她走到器材室门口,放下箱子,摸出老师给的钥匙。钥匙插入锁孔,转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她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混合着橡胶、灰尘和久不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高高的气窗透进几缕夕阳的余晖,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沈知南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准备弯腰去搬箱子。就在她俯身的一刹那——
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在她背上!
“啊!” 沈知南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扑倒,狼狈地摔在器材室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一阵***辣的刺痛。装着排球的纸箱也翻倒在她身边,崭新的排球骨碌碌滚了一地。
她惊恐地回头。
器材室厚重的铁门正被一股力量从外面猛地关上!
“谁?!” 沈知南失声喊道,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门缝里,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妆容精致的脸。林薇站在门外,逆着走廊尽头窗户的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冰冷地、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快意,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砰——!”
沉重的铁门被彻底合拢。
紧接着,是钥匙在锁孔里急速转动的声音!
“咔哒!”
清脆的落锁声,像一声惊雷,在沈知南耳边炸响,彻底击碎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开门!开门啊!” 沈知南扑到门边,用尽全身力气去拍打冰冷的铁门,掌心拍得生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放我出去!开门!”
门外,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有她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弥漫着灰尘和橡胶气味的黑暗空间里,无限放大。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所有的感官。铁门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到全身,沈知南背靠着门板,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落,最终蜷缩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闷痛,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痛和浓重的血腥气。
“开门……放我出去……” 最初的尖叫耗尽了力气,剩下的只有破碎的呜咽,在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凄惶无助。她徒劳地拍打着厚重的铁门,掌心早已麻木,只剩下沉闷的“砰砰”声在空旷的室内回荡,又迅速被无边的寂静吞噬。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从脚底迅速缠绕而上,勒紧她的心脏,挤压出所有残存的温度。她想起那个狭窄出租屋里的争吵和摔打,想起母亲隐忍的泪水,想起父亲摔门而去的背影……那些她拼命想要逃离的冰冷碎片,此刻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里,变本加厉地涌上来,将她彻底淹没。原来无论逃到哪里,终究逃不过被遗弃、被锁在黑暗里的命运。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她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哭声在狭窄的空间里闷闷地回荡,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
时间失去了意义。每一分每一秒都被黑暗和恐惧拉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的脆响,突兀地刺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蜷缩在地上的沈知南猛地一颤,哭声戛然而止。她像一只受惊的刺猬,瞬间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僵硬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向声音来源——那扇厚重的铁门。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道缝。
走廊里惨白的光线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刺破浓稠的黑暗,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刺眼的光带。光芒的边缘,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轮廓。
沈知南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瞳孔因为光线的***和极度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本能地向后缩,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激起一阵钝痛。
逆着光,她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那熟悉的、清冽如冬日松雪的气息,却随着门缝的开启,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空间,霸道地驱散了原本的灰尘和橡胶气味。
白卿颜。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门外的光线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将他正面完全笼罩在阴影里。他一只手还随意地搭在门把手上,姿态闲适得如同只是路过。
沈知南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一种更深的、无法言喻的寒意。她呆呆地望着那个阴影中的身影,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白卿颜终于动了。他抬步,缓缓走了进来。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彻底地合拢。
“咔哒。”
落锁的轻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也被隔绝。
器材室,重新陷入了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绝对的黑暗。
沈知南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那清冽的气息越来越近,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她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几乎没有任何变化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她的心脏上。
他在她面前停下了。
沈知南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像被钉住翅膀的蝴蝶。黑暗中,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冰冷而专注,如同实质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她狼狈不堪的身体,最后停留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
一股强大的力量不容抗拒地攫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猝不及防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准确地落在了那被泪水反复冲刷、早已变得敏感滚烫的眼尾皮肤上。那触感,如同毒蛇冰冷的鳞片滑过。
沈知南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瞬间僵硬如铁,所有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倒流。她想挣扎,想尖叫,但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黑暗中,白卿颜的声音贴着她的耳廓响起。依旧是那把清越的嗓音,此刻却像浸透了寒潭的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冻结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知道吗?” 他的指尖在她颤抖的眼尾皮肤上缓缓地、带着一种残忍的兴味摩挲着,感受着那肌肤细微的战栗,“监控里,我看着你挣扎了……整整三十七分钟。”
沈知南的瞳孔骤然放大到极致,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思维。监控……他……看着?看着她绝望地哭喊、拍打、蜷缩……整整三十七分钟?
“哭得真可怜。”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喟叹的专注,指腹用力,近乎粗暴地拭去她眼角再次涌出的、冰凉的泪珠。那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每一滴眼泪,都落在我心上。”
黑暗放大了他声音里每一个细微的转折,那平静语调下翻涌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偏执与占有欲,像冰冷的蛛丝,一层层缠绕上来,勒得沈知南无法呼吸。
“现在,” 白卿颜的气息拂过她冰凉汗湿的额发,带着一种宣告般的、令人绝望的笃定,一字一句,清晰地烙进她的耳膜和灵魂深处,“你只属于我了。”
“别想着周屿会来。” 白卿颜的声音如同浸了冰的丝绸,在她耳边缓缓滑过,每一个字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他打不了几分钟。” 指腹依旧停留在她湿冷的眼尾,那力道却加重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他的球鞋,鞋带系法很特别,对吗?很容易……意外散开。”
沈知南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鞋带?周屿下午打球时,确实抱怨过一句新鞋带老是松……难道……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白卿颜不仅看到了她被关进来,他甚至……可能操控了这一切?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远比被锁在黑暗中更深沉、更绝望。她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在冰冷的地上,连颤抖的力气都失去了。
黑暗中,白卿颜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极低,却像毒蛇的嘶鸣,钻进她的耳蜗。他弯下腰,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和后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毫不费力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身体骤然悬空,沈知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她本能地想挣扎,但环抱着她的手臂如同钢铁铸就,纹丝不动。他身上那股清冽的松雪气息此刻浓烈得让她窒息,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强势。他将她紧紧地箍在怀里,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步伐沉稳地走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钥匙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刺耳。
门开了。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涌了进来,刺得沈知南闭上了眼。
“闭上眼睛做什么?” 白卿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般的愉悦,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怕光?还是……怕我?”
沈知南死死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不敢睁开,更不敢回答。
“呵。” 又是一声低笑,胸腔传来微微的震动。他抱着她,步履从容地走出器材室,走向体育馆侧门的方向。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清晰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踏在沈知南紧绷的心弦上。
侧门外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线条流畅优雅的黑色跑车,在暮色四合中像一头蛰伏的猛兽。白卿颜走到副驾驶旁,单手拉开车门,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沈知南放了进去。
真皮座椅冰凉。
他俯身,拉过安全带为她系上。这个动作让他靠得极近,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带来一阵战栗。沈知南僵硬地偏过头,视线死死盯着窗外灰暗的天色,不敢看他近在咫尺的脸。
“咔哒。” 安全带卡扣扣上的声音,像又一道无形的锁。
白卿颜直起身,关上车门。他绕到驾驶座,开门,坐进来。引擎发出一声低沉悦耳的轰鸣,车子平稳地滑了出去。
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空调系统送出微弱的凉风。沈知南蜷缩在宽大的座椅里,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双手死死地攥着安全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人存在感极强的气息,那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迫感,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霓虹初上,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厚重的车窗之外。车子最终驶入了一个沈知南从未踏足过的高档小区,绿树成荫,环境幽静得近乎死寂。最终停在一栋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前。
白卿颜熄了火,侧过身。车内顶灯柔和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像锁定猎物的兽瞳,沉沉地落在沈知南苍白失血的脸上。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凉,轻轻拂开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一缕碎发。动作看似温柔,却带着一种审视物品般的专注。
“到了。” 他的声音低沉,在寂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以后,你就住这里。”
沈知南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不……我要回学校……”
“学校?” 白卿颜微微挑眉,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眼神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那个让你被锁在器材室的地方?” 他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唇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还是……那个有周屿的地方?”
“知南,”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无法移开视线,只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浓稠而偏执的占有欲,那目光几乎要将她吞噬,“你以为,你还有选择吗?”
冰冷的指尖捏着她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禁锢感,迫使她只能直视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的情绪,浓烈、幽暗,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带着一种要将她彻底吞噬、融化的偏执占有欲。沈知南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窒息般的恐惧让她全身的血液都涌向大脑,又在瞬间被抽空,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白卿颜看着她眼中瞬间扩大的惊恐,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像是欣赏一件终于落入掌中的珍品。他松开了钳制她下颌的手,指尖却顺势滑下,无比自然地牵住了她冰凉僵硬的手。
“下车。”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越平静,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从未存在过。
沈知南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他牵引着下了车。晚风带着庭院里草木的清新气息拂面而来,却丝毫吹不散她心头的寒意和麻木。眼前灯火通明的别墅如同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张着黑洞洞的口。她被他牵着,一步一步,踏上光滑冰冷的石阶,走向那扇沉重的、雕花的胡桃木大门。
门无声地滑开,温暖的灯光和昂贵地毯柔软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器材室的冰冷绝望形成鲜明到刺眼的对比。一个穿着整洁制服、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早已恭敬地等候在玄关。
“少爷回来了。” 妇人微微躬身,目光飞快地掠过沈知南苍白狼狈的脸和沾着灰尘的运动服,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只剩下得体的恭敬。
“嗯。陈姨,” 白卿颜随意地将车钥匙递过去,声音温和如常,仿佛只是带同学回家做客,“这位是沈知南,以后会住在这里。准备一下二楼南向的客房,再拿一套干净的换洗衣物给她。” 他顿了顿,补充道,“要柔软些的。”
“好的,少爷。” 陈姨恭敬地接过钥匙,目光再次落在沈知南身上,这次带上了几分温和的善意,“沈小姐,请跟我来。”
沈知南站在原地,双脚像被钉在了柔软的地毯上。住在这里?这个念头荒谬得像一个噩梦。她下意识地想抽回被白卿颜牵着的手,指尖却被他更紧地扣住。
白卿颜微微侧头看她,昏黄的玄关灯光落在他线条优美的侧脸上,显得温润无害,甚至带着一丝关切:“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你看起来很冷。” 他的拇指指腹,安抚似的在她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轻柔的摩挲却像电流,激得沈知南猛地一颤。她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尖残留着他皮肤微凉的触感,让她一阵心悸。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我要回学校宿舍。” 声音微弱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坚持。
白卿颜静静地看着她,脸上的温和笑意并未褪去,只是眼底那幽深的光泽似乎更沉了一些。他没有立刻说话,那种无声的压迫感再次弥漫开来。一旁的陈姨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垂着眼,安静地退后了一步。
“宿舍?” 白卿颜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耐心,“这么晚了,宿舍楼已经锁门了。而且,” 他微微倾身,靠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残忍的提醒,“你忘了器材室的门是怎么锁上的吗?林薇能锁一次,就能锁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还会有‘恰好’路过的人吗?”
沈知南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器材室里冰冷的绝望、黑暗中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那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克制住喉咙里的哽咽。
白卿颜直起身,将她瞬间崩溃的脆弱尽收眼底。他伸出手,这一次,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揽住了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将她半拥半推地带向楼梯的方向。
“听话,” 他的声音贴着她的发顶响起,温和依旧,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笃定,“先去休息。其他的,明天再说。”
沈知南没有再挣扎。那轻描淡写的话语,像最精准的冰锥,刺穿了她所有试图反抗的勇气。她像个失去提线的木偶,被白卿颜半拥着,一步一步走上铺着厚厚地毯的旋转楼梯。脚下的柔软触感如同踩在云端,虚幻而不真实。身后,陈姨无声地跟随着。
二楼的走廊安静而漫长,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白卿颜在一扇雕花的白色房门前停下,推开门。
房间很大,布置得简约而雅致。米白色的窗帘垂落,柔软的地毯,一张宽大的床铺着浅灰色的床品。独立的卫浴间里,隐约传来水流注入浴缸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温暖的香氛气息。
“这是你的房间。” 白卿颜松开揽着她肩膀的手,侧身让开,“衣服一会儿陈姨会送过来。好好泡个澡,放松一下。”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在车上和玄关的种种都未曾发生。
“晚安,知南。” 他最后说道,语气温和得如同最体贴的友人,然后转身,带上了房门。
“咔哒。” 轻响。
门被关上了。
房间里只剩下沈知南一个人。绝对的安静瞬间将她包围。她僵硬地站在柔软的地毯中央,环视着这个陌生、奢华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的空间。巨大的疲惫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缓缓地滑坐到地毯上,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巨大力量攫住后无法挣脱的绝望。白卿颜那看似温柔实则掌控一切的姿态,那平静话语下隐含的威胁,那黑暗中注视着她的冰冷眼睛……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她牢牢困在中央。
门外,隐约传来陈姨恭敬的声音:“少爷,沈小姐的衣服准备好了。”
然后是白卿颜清越平和的回应:“嗯,放门口吧。”
脚步声远去。
沈知南猛地抬起头,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打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将所有的呜咽和恐惧都堵在喉咙深处,身体蜷缩得更紧,在铺满温暖光晕的奢华牢笼里,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彻底安静下来。沈知南才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抬起头。脸上泪痕纵横交错,眼睛红肿。她踉跄着站起来,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拧动门把手。
纹丝不动。
门被反锁了。
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熄灭。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下去,跌坐在柔软却冰凉的地毯上。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条变幻莫测的、冰冷的光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