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紧贴着喉咙,顺着食管一路烧灼下去,像一条淬了寒冰的毒蛇。
五脏六腑瞬间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绞扭,剧痛撕扯着每一寸意识。苏清鸢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喘息卡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嘶鸣。不是阴曹地府。入眼是熟悉的茜素红轻纱帐顶,
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在窗外透进的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自幼闻惯了的沉水香,清冽悠远。身下是柔软厚实的锦被,
指尖触及光滑微凉的云缎被面。她还活着?
在这间属于侯府嫡长女的、阔别已久又刻骨铭心的闺房里?“小姐?您醒啦?
”一个带着几分稚气、又难掩欣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穿着杏黄衫子的小丫鬟半夏端着铜盆进来,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关切,“今儿可是您的大日子,
及笄礼呢!奴婢正想着时辰差不多该唤您起身梳妆了。”半夏……苏清鸢的瞳孔骤然紧缩。
前世,就是这个忠心耿耿的小丫头,在她被囚禁冷院、病骨支离时,为了给她讨一碗热粥,
被继母周氏的人活活打死在雪地里。一股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腥甜血气,
瞬间冲上苏清鸢的喉头,压下了那早已消散的毒酒幻痛。她闭上眼,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用尖锐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已被强行压下,
只余一片幽深寒潭般的死寂。“半夏,”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初醒的慵懒,
听不出丝毫异样,“什么时辰了?”“卯时三刻了,小姐。”半夏麻利地拧了热帕子递过来,
“夫人那边早早就派了人来提醒,说今日贵客盈门,让小姐务必精心打扮,
万不可失了侯府体面。”“夫人”?苏清鸢心中冷笑。周氏,
那个前世用温柔贤淑面具骗了父亲、也骗了所有人的继母。此刻她想必正等着,
在今日这场盛大的及笄礼上,让她的亲生女儿苏灵月踩着苏清鸢的“草包”名声,
一跃成为京城最耀眼的明珠吧?前世种种,电光火石般在苏清鸢脑中闪过。诗会上,
苏灵月是如何“即兴”吟诵出她苏清鸢苦思冥想、尚未来得及示人的诗作,赢得满堂喝彩,
博得“才女”之名。而自己,却被周氏不动声色地引导着,在众人面前“不小心”打翻墨汁,
弄污了太子的衣袍,坐实了“骄纵无脑”的恶名。
璟那轻蔑的、如同看一件碍眼垃圾的眼神……父亲苏正元那失望又无奈的叹息……以及最后,
那杯由苏灵月亲手捧来、假惺惺说着“姐姐一路走好”的毒酒!通敌叛国的滔天污名,
让她永世不得翻身!彻骨的恨意如冰锥,狠狠刺入骨髓。苏清鸢深吸一口气,
那沉水香的清冽气息涌入肺腑,奇异地压下了翻腾的杀意。重活一世,很好。那些欠她的,
她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替我梳妆吧。”苏清鸢起身下榻,语气平静无波,
“按府里最高规制来。今日是我的好日子,自然要风光体面。”半夏脆生生应了,
手脚麻利地开始忙碌。菱花镜前,苏清鸢看着镜中少女。十五岁的容颜,尚未完全褪去稚气,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肌肤胜雪,只是眉宇间沉淀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冷坚毅。
前世那被刻意养成的骄纵浮躁之气,已荡然无存。她任由半夏和几个丫鬟在她脸上细细描画,
为她换上繁复华丽的及笄礼服。大红的云锦宫装,金线绣出振翅欲飞的凤凰,裙裾曳地,
行动间光华流转。沉重的赤金镶红宝凤凰步摇插入高绾的飞仙髻,珠翠环绕,贵气逼人。
镜中的少女,褪去了几分青涩,显露出不容错辨的侯府嫡长女的尊贵风华。
“小姐……您今天真好看!”半夏看得有些呆了,由衷赞叹。这样的小姐,
眉宇间那份沉静和隐隐的威仪,竟让她有些不敢直视,仿佛这才是小姐本该有的模样。
苏清鸢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眼中却无半分笑意。好看?这身华丽衣冠,
前世不过是苏灵月母女为她套上的、便于衬托“才女”的“草包”外壳罢了。“走吧,
别让‘贵客’们等急了。”她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峭。
当苏清鸢在半夏和几个丫鬟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步入侯府花厅时,
原本喧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了一瞬。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惊艳、审视、探究、好奇……种种情绪交织。今日能踏入永宁侯府观礼的,
皆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也都听闻过这位侯府嫡长女“骄纵草包”的名声。
可眼前这位盛装华服、气度沉凝的少女,眉目如画,步履从容,
那份骨子里透出的尊贵与疏离,哪有半分传言中的不堪?端坐在主位的永宁侯苏正元,
眼中也掠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恍惚。看着长女那与亡妻林氏越发相似的眉眼轮廓,
以及那份久违的、属于侯府嫡长女的沉稳气度,他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坐在苏正元身侧的继夫人周氏,保养得宜的脸上依旧挂着温婉得体的笑容,
但捏着帕子的手指却微微收紧。她身边的苏灵月,一身精心准备的月白色烟罗纱裙,
清丽脱俗,宛若月宫仙子临凡。她原本带着三分羞怯、七分矜持的笑意,
在苏清鸢踏入花厅的瞬间,僵硬了几分,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嫉恨。
这个草包……怎么好像不一样了?“女儿清鸢,拜见父亲、母亲。”苏清鸢行至厅中,
盈盈下拜,仪态无可挑剔,声音清朗悦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苏正元回过神,
眼中复杂之色更浓,点点头:“起来吧,今日是你及笄的大日子,不必多礼。
”周氏也连忙笑着开口,声音温软如水:“鸢儿今日真真是光彩照人,母亲看着都欢喜。
快入座吧。”苏清鸢依言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
掠过太子萧承璟那张俊美却带着几分审视的脸,最后落在苏灵月身上,
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意味深长的弧度。苏灵月被她看得心头莫名一慌,
强自镇定地回以温婉微笑。及笄礼的仪式庄重而繁琐。赞者唱礼,正宾加笄,
三拜三加……苏清鸢始终神色沉静,动作流畅优雅,一举一动皆符合最严苛的礼仪规范,
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让在场的许多贵妇都暗自点头。什么“草包”、“骄纵”,
看来传言果然不可尽信。礼毕,厅内气氛轻松下来,丝竹声起,侍女们穿梭奉上精美茶点,
宾主言笑晏晏。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周氏身旁的苏灵月款款起身。她莲步轻移,
走到厅中,对着众人盈盈一福,声音娇柔婉转,
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怯:“今日是姐姐及笄之喜,妹妹无以为贺,愿献上一舞,为姐姐助兴,
也为各位贵客添几分雅趣。”她话音一落,立刻引来一片赞叹。
“早就听闻苏二小姐舞艺超群,有‘月下仙子’之美誉,今日终于能一饱眼福了!
”“二小姐真是蕙质兰心,姐妹情深啊!”“侯爷好福气,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女儿!
”赞美声中,周氏笑容温婉,眼底却满是骄傲。苏正元也微微颔首,
显然对这个才名在外的次女颇为满意。太子萧承璟的目光落在苏灵月身上,
带着明显的欣赏和期待。苏灵月享受着众人的瞩目,心中得意,面上却越发显得谦逊。
她目光流转,落到安静坐在一旁的苏清鸢身上,眼底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姐姐,
”苏灵月声音更加柔和,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讨好,
“妹妹知道姐姐素来不喜这些繁琐技艺,今日这舞……权当是妹妹抛砖引玉了。”她顿了顿,
仿佛鼓起很大勇气,眼神真挚地看向苏清鸢,“听闻姐姐房中收着一把极好的焦尾古琴?
妹妹斗胆,想借姐姐的琴音……为妹妹伴舞,不知姐姐……可愿成全妹妹这点心意?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苏清鸢。焦尾古琴?
苏大小姐还会弹琴?没听说过啊!二小姐这是……要拉姐姐一起献艺?
可谁不知道苏大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稀松?这……这不是让大小姐当众出丑吗?
一些心思通透的夫人小姐们,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周氏脸上的笑容不变,
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苏正元微微蹙眉,看向苏清鸢的目光带上了些许担忧。
太子萧承璟更是眉头微挑,看向苏清鸢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玩味?
仿佛在等着看一场意料之中的笑话。苏灵月依旧保持着那副纯真无邪、满怀期待的表情,
心中却在冷笑。草包,我看你这次怎么下台!让你弹,你只会出丑,
让侯府和太子殿下都看到你的不堪!不让你弹,那就是当众拒绝妹妹的“好意”,
显得你心胸狭隘、不念姐妹之情!无论怎么选,你这“草包”的名声,今日都坐定了!
无数道目光的焦点下,苏清鸢缓缓抬起头。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刁难的窘迫或愤怒,
反而绽开一个极其明媚的笑容。那笑容如初春融雪,瞬间照亮了整个厅堂,
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怔。她站起身,仪态万方地走到苏灵月面前,声音清越,
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亲昵,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妹妹盛情,一片真心要为姐姐助兴,
姐姐又岂能辜负?”她微微侧首,对身后的半夏吩咐道:“半夏,
去把我房里那把焦尾琴取来。”“姐姐……”苏灵月一愣,没想到苏清鸢答应得如此干脆,
心里反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苏清鸢却不再看她,目光扫过全场,笑容温婉,
眼神却清亮如寒星:“既然妹妹盛情相邀,姐姐便献丑了。一曲《十面埋伏》,
为妹妹的‘月下仙舞’……助助兴。”《十面埋伏》?!这四个字如同惊雷,
炸响在每一个懂音律的人耳边!那不是温婉柔情的闺阁小调,
那是杀伐之气冲天、金戈铁马铮铮的琵琶古曲!难度之高,气势之磅礴,
对演奏者的指法、腕力、气息、以及对战阵杀伐之意的领悟,要求都苛刻到了极点!
即便是浸淫琴艺数十年的大家,也未必敢轻易挑战此曲!苏大小姐……她疯了吗?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满堂哗然!质疑、震惊、难以置信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清鸢身上。
周氏脸上的温婉笑容彻底僵住,眼底第一次露出了清晰的惊愕和不安。
苏正元更是猛地坐直了身体,震惊地看着自己的长女,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太子萧承璟眼中玩味尽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疑和审视。
苏灵月更是脸色“唰”地一下白了,血色尽褪,手指死死攥紧了衣袖。
她精心准备的“月下仙子舞”,是极尽柔美婉转之能事的软舞,
配上《十面埋伏》这种杀气腾腾的战曲?这……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不,是水火不容!
她的舞步会被那磅礴的杀气彻底碾碎,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姐姐……这,
这曲子……”苏灵月声音发颤,试图阻止。苏清鸢却仿佛没听见,
目光平静地落在半夏小心翼翼捧来的焦尾古琴上。琴身古朴,桐木纹理清晰,
带着岁月的沉淀。她伸出手,指尖拂过冰凉的琴弦。前世,这把母亲留下的琴,
只在夜深人静、无人窥见时,才能短暂地慰藉她的孤寂和才华。
那些被周氏刻意引导荒废的时光,那些在继妹光环下被压抑的天赋,
都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夜晚,化作指尖流淌的韵律。如今,这把琴,
终于要发出属于它主人的、石破天惊的声音!她从容落座于琴案之后,脊背挺直如青松。
纤细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那姿态,竟带着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凝气度。整个花厅,
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双即将拨动琴弦的手上。“铮——!
”一声裂帛般的琴音骤然响起!如同惊雷炸裂晴空,又似锋锐的箭矢撕裂空气!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铺垫,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肃杀之气,便随着这开篇第一声强音,
排山倒海般席卷了整个花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冻结!
所有人的心脏都被这突兀而霸道的琴音狠狠攥紧!紧接着,琴音陡然急促!
一连串密集如暴雨敲窗、又似千军万马踏破冰河的轮指扫弦倾泻而出!
指尖在琴弦上翻飞跳跃,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急促的滚拂带起尖锐的破风声,
模拟着弓弦的震颤、兵刃的交击!“杀!杀!杀!”那琴音已非单纯的旋律,
它化作了无形的千军万马,化作了冰冷的刀光剑影,化作了令人窒息的铁血杀伐!
每一个音符都裹挟着冲天的战意和无尽的压迫感,狠狠撞击在每个人的耳膜和心尖!花厅里,
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妇小姐们,何曾直面过如此磅礴的杀气?一个个脸色发白,呼吸急促,
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仿佛置身于即将被碾碎的战场边缘,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苏灵月站在厅中央,首当其冲!那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巨锤,
狠狠砸在她精心维持的“仙子”姿态上!她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惨白如纸,
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极致的惊恐和慌乱。她想动,想按照预想的舞步旋转起来,
可双腿却像灌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僵硬地钉在原地。那磅礴的琴音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
扎破了她营造的柔美意境,将她所谓的“月下仙舞”撕扯得粉碎!
周氏脸上的温婉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无法掩饰的惊骇和一丝扭曲的怨毒。
她死死盯着苏清鸢那双在琴弦上翻飞如蝶的手,
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被自己刻意“养废”的继女。这……这怎么可能?!
这个草包……她怎么可能弹出这样的曲子?!苏正元更是浑身剧震!他猛地站起身,
目光死死锁在苏清鸢身上,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深沉的、被触动的追忆!
这琴音!这气势!这指法!像!太像了!像极了当年……亡妻林氏风华正茂时,
在边关军营中,为即将出征的将士们抚琴壮行的模样!
那份骨子里的刚烈、那份不输男儿的豪情!他一直以为长女只继承了亡妻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