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冲刷着秦岭北麓的褶皱,浑浊的泥浆顺着挖掘探方的斜坡汹涌而下,
几乎要吞没下方那方刚显露出幽深轮廓的墓道口。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腐烂植物根茎和一丝若有似无的、金属锈蚀般的冰冷气息。“秦队!
不行了!水倒灌得太厉害!得撤!” 年轻的考古队员小赵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
声音在风雨里变了调,带着哭腔。强光手电的光柱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地刺穿几米,
照亮探坑底部迅速上涨的浑浊水面,
以及水面下那两块刚刚被撬开、露出狰狞缝隙的巨大封门石。
秦屿站在探方边缘临时搭起的雨棚下,雨水顺着深蓝色冲锋衣的帽檐汇成小溪,
流进他紧抿的嘴角。他身形高大,肩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迅速被泥水吞噬的黑暗入口。眼神锐利得像淬了火的钢钎,穿透雨幕,
钉在那道墓门缝隙上。“不能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瞬间压过了风雨的喧嚣,“这是‘虎威将军’李琰的墓!
可能是迄今为止保存最完整、等级最高的西汉中期边将墓!下面,是历史!
是我们找了半辈子的实证!” 他猛地回头,
目光扫过身后几张同样湿透、写满焦虑和疲惫的脸,“抽水机!给我接最长的管子!
下到墓道口去抽!发电机给我罩好了!人!跟我下去!用沙袋!用塑料布!堵!
给我把水堵在外面!”他的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人再说话,
只有沉重的喘息和雨点砸在塑料布上的闷响。几个老队员咬咬牙,
抓起沉重的沙袋和成卷的防雨布,跟着秦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滑下陡峭泥泞的探方斜坡,
冲向那即将被泥水彻底淹没的墓门。冰冷的泥水瞬间没过了小腿,刺骨的寒意直钻骨髓。
秦屿第一个扑到巨大的封门石前,摸索着那道被撬开的、仅容一人勉强侧身通过的缝隙。
浑浊的水流正疯狂地往里灌涌。他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的一大块高强度塑料布塞了进去,
用肩膀死死顶住,试图减缓水流的速度。“快!塞沙袋!” 他嘶吼着,
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队员们手忙脚乱地将沉重的沙袋堆叠在塑料布周围。
泥水、汗水、雨水混合着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抽水机终于轰鸣着开始工作,
粗大的水管像垂死的巨蟒,徒劳地吞吐着源源不绝的泥浆。时间在挣扎中变得粘稠而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
当秦屿感觉自己的肩膀快要被冰冷和压力碾碎时,脚下的水流似乎……缓了一丝?
他猛地抬头,手电光扫向缝隙深处——浑浊的水位似乎不再疯狂上涨,
甚至隐约能看到墓道内壁干燥的青砖!“堵住了!快!动作快!
” 秦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狂喜。他第一个侧身,像一尾灵活的鱼,
挤过那道湿滑、冰冷、散发着浓重土腥味的狭窄缝隙,钻进了墓道。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空气骤然变得冰冷、干燥,带着一种沉积了千年、令人窒息的沉闷。
外面震耳欲聋的暴雨声瞬间被隔绝,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
手电光柱刺破浓重的黑暗,照亮了脚下平整的青砖,
以及两侧墙壁上……大片大片色彩浓烈、线条飞扬的壁画!秦屿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将光柱缓缓移动。壁画保存得惊人的完好!
左侧描绘的是宏大的行军场景:身披玄黑重甲、手持长戟的汉军步卒阵列森严,
如钢铁丛林;策马奔驰的骑兵卷起漫天烟尘;战车隆隆,旌旗猎猎,
直指前方隐约可见的、象征匈奴的穹庐帐篷。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而右侧……右侧的壁画风格陡然一变。不再是征伐的雄浑,
而是充满了奇异的、浓烈的生活气息与异域风情:蜿蜒的河流旁,
牛羊成群;戴着尖顶毡帽、穿着翻毛皮袍的男女在帐幕前欢歌笑语;少女们梳着繁复的发辫,
赤着脚在开满野花的草地上追逐嬉戏;篝火熊熊,映照着人们脸上纯朴而热烈的笑容。
画面的中心,是一弯清澈的月牙泉,泉边坐着一个侧影——一个穿着匈奴服饰的少女,
正低头拨弄着怀中的某种弦乐器,长发如瀑,身姿婉约。画面最上方,
用遒劲的汉隶写着一行小字:“塞上春归图”。汉家铁骑与胡地牧歌,
征伐的号角与月下的琴音……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
如此突兀又如此和谐地并置在这幽深的墓道两侧,如同冰与火的碰撞,
无声地诉说着墓主人灵魂深处无法调和的撕裂。
秦屿的手电光在“塞上春归图”上停留了很久,最终定格在那个拨弦的匈奴少女侧影上。
光线微微颤抖。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墓道尽头,
是两扇巨大的、雕刻着铺首衔环和狰狞兽面纹的石门。历经千年,
依旧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严。石门前,静静地伫立着一座真人大小的石人俑。
这石俑雕刻得极其粗犷,线条简练到近乎古拙。它没有披甲,只穿着简单的布衣,
身形挺拔如松,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雕刻得异常深邃。石俑微微侧身,
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姿态恭敬,却又隐隐透出一种守护的意味。最引人注目的是,
它双手交叠的姿势中,右手的大拇指,
一个极小的角度——那是一个极其特殊的、长期佩戴某种环状器物才会留下的肌肉记忆姿势!
秦屿的目光瞬间被这微小的细节攫住。他见过太多汉代石俑,
但从未见过如此充满“人味”的细节。他几乎是本能地,将手电光聚焦在石俑的右手拇指上。
那微微翘起的指根处,似乎还残留着千年时光也无法磨灭的、属于某个特定器物的无形印记。
一个名字,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无法言说的孤寂,骤然撞入他的脑海——玉韘shè。
古代射箭时套在右手拇指上,用以钩弦的扳指。“玉韘……” 秦屿下意识地低喃出声,
声音在死寂的墓道里激起轻微的回响。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仿佛那石俑模糊的面容后,
藏着一双穿透时空、正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
巨大的石门在液压千斤顶缓慢而沉重的呻吟声中,被艰难地推开一道缝隙。
一股更加冰冷、更加陈腐、仿佛凝固了千年的空气,
裹挟着浓重的漆木、丝帛朽坏和金属锈蚀混合的奇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几乎窒息。
强光探灯的光柱迫不及待地刺入石门后的黑暗,如同利剑劈开沉寂的帷幕。光之所及,
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墓室!
一座规制远超寻常列侯、几乎逼近诸侯王级别的巨大方形穹窿顶墓室!穹顶之上,
以璀璨的矿物颜料,绘满了浩瀚的星河!星辰并非简单的点缀,而是以极其精密的方位排列,
北斗七星、二十八宿……清晰可辨,光芒流转,仿佛将整个宇宙都微缩收拢于此。星辰之下,
墓室四壁,是令人震撼的壁画阵列——东壁:无垠的草原。一个身穿匈奴贵族服饰的少女,
骑着一匹神骏的枣红色烈马,正追逐着地平线上一轮初升的朝阳。狂风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袍,
少女脸上洋溢着野性而自由的光芒,仿佛下一刻就要冲破画壁,奔向天际。
画旁题字:“追日”。西壁:惨烈的战场。残阳如血,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尸骸和折断的旌旗。
画面中心,一个身披重创玄甲、头盔已失、浑身浴血的将军,拄着一柄断裂的长刀,
单膝跪在尸山血海之中,仰天长啸。他脸上的悲怆与绝望,几乎要撕裂画壁,扑面而来。
题字:“孤城”。南壁:庄严的长安未央宫。帝王高坐丹陛,衮冕辉煌。阶下,群臣躬身,
气氛肃穆。画面中心,那位浴血归来的将军,已换上崭新的朝服,跪伏在地,
接受着象征无上荣耀的金印紫绶。然而,他低垂的脸上,没有丝毫喜悦,
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题字:“封侯”。北壁:幽静的边关庭院。月光清冷如水,
洒满庭院。一个穿着汉家深衣的女子身影,背对着画面,凭栏而立,仰望着同一轮明月。
她的背影纤细而孤独,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庭院角落,
一株虬劲的梅树在月下绽放着星星点点的白花。题字:“望月”。四幅壁画,
如同四幕撕裂灵魂的悲歌,无声地演绎着墓主人从飞扬到陨落、从热血到死寂的一生。
而壁画环绕的中心,墓室正中央,一座巨大的、黑沉沉的漆木棺椁,
静静地停放在高起的棺床之上。棺椁四周,
堆放着数量惊人、琳琅满目的随葬品:闪烁着幽光的青铜礼器阵列,
成捆的、象征军权的青铜剑戟戈矛,堆积如山的五铢钱,
还有大量色彩虽已黯淡但依旧能看出昔日华美的漆器、陶俑……然而,
这足以让任何考古学家心跳停止的奢华陪葬,此刻却无法完全吸引秦屿的目光。他的视线,
如同被无形的磁石牵引,死死地钉在了棺椁前方,棺床正中央的位置。那里,没有金银珠玉,
没有礼器重宝。只有两件东西,
被郑重其事地、并列放置在一个小小的、同样漆成黑色的木托之上。左边,
是一枚玉韘sh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内敛的深青色,
仿佛凝结了塞外最深邃的夜空。玉质极其致密细腻,表面流淌着油脂般的光泽。
韘体呈矮筒状,一侧带有便于钩弦的深峻斜坡俗称“扳机”。韘身表面,
以极其精湛的游丝毛雕技法,刻满了繁复而古老的卷云纹和饕餮纹,线条细若游丝,
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在韘身内侧,靠近边缘的位置,
刻着两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篆字:“琰心”。在强光照射下,这枚玉韘仿佛拥有生命,
内部隐隐有光华流转,透着一股穿越时空的冰冷与孤傲。右边,是一柄青铜匕首。
它比寻常匕首略长,形制古朴而流畅。匕首的柄部,缠绕着早已朽烂成深褐色痕迹的皮革,
依稀可见当初缠绕的细密。柄首镶嵌着一颗小小的、色泽深红的玛瑙石,如同凝固的血滴。
最为奇特的是它的鞘。并非金属或皮革,而是由某种深色硬木制成,鞘身表面,
用细密的银丝,镶嵌出一幅微缩的画面——一弯清泉,几丛青草,一匹低头饮水的骏马。
线条简洁灵动,充满了浓郁的草原气息。匕首本身并不华丽,
却透着一股历经沙场、饮血无数的森然煞气。一枚象征汉家将军身份与力量的玉韘,
一柄带着鲜明胡地烙印的青铜匕首。两件风格迥异、属性冲突的物品,
却如此紧密地并置在主人棺椁之前,占据着整个墓室最核心的位置。它们无声地对峙着,
又仿佛在诉说着某种无法分割的羁绊。整个考古队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强光探灯发出的电流嗡嗡声,和队员们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墓室里回响。
巨大的视觉冲击和那两件遗物散发出的无形力量,让所有人都感到了灵魂深处的震颤。
秦屿一步步走向棺床,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他停在那个小小的黑漆木托前,缓缓蹲下身。
目光在玉韘和匕首之间反复流连。他伸出手,指尖在距离玉韘寸许的地方停住,
仿佛能感受到那玉石散发出的千年寒意。最终,他的手指,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感,
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落向了那柄青铜匕首的鞘身。
指尖触及温润的木鞘和冰凉的银丝镶嵌。那弯月牙泉、那丛青草、那匹骏马的轮廓,
清晰地印在指腹之下。就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仿佛直接在脑海中炸开的金属震鸣毫无预兆地响起!紧接着,
那柄沉寂了千年的青铜匕首,鞘身竟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绿光芒!光芒如同活物般流转,
瞬间照亮了秦屿震惊的脸庞!
一股庞大、冰冷、狂暴、充满了铁锈血腥和草原风沙气息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
顺着秦屿触碰匕首的指尖,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杀——!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瞬间淹没了一切!视野被一片刺目的血红覆盖!
的金属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垂死的惨嚎声、战马的嘶鸣声……无数声音汇聚成毁灭的交响!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灌满鼻腔!秦屿感觉自己被抛入了一个血肉磨坊!
脚下是黏腻温热的血浆和残肢断臂!一支支冰冷的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从耳畔掠过!
沉重的马蹄踏碎头颅的闷响近在咫尺!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弥漫的血雾,看到前方不远处,
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人身披的玄黑重甲早已破碎不堪,被暗红的血浆和黑色的烟灰糊满,
头盔早已不知去向,露出一头沾满血污、凌乱纠结的黑发。他手中一柄环首大刀卷了刃,
却依旧疯狂地挥舞着,每一次劈砍都带起一蓬血雨和碎肉!他的周围,
是层层叠叠、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匈奴骑兵!那些骑兵戴着狰狞的狼头面具,
挥舞着弯刀和套索,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断冲击着那孤军奋战的身影!
那人猛地回身格开一柄劈向面门的弯刀!刀锋相撞,迸溅出刺目的火星!就在这一瞬间,
秦屿看清了他的脸!一张年轻、刚毅、棱角分明如同刀劈斧凿的脸!浓眉斜飞入鬓,
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直线。最摄人心魄的是那双眼睛!此刻,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
只有燃烧到极致、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疯狂战意和无边无际的、深不见底的绝望!
如同濒死的孤狼!他的左肩,赫然插着一支折断的羽箭!箭杆随着他剧烈的动作不断颤抖,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半边臂甲!“将军!守不住了!撤吧!求您了!!
” 一个浑身是血、断了半条胳膊的亲兵扑到他脚边,嘶声哭喊。那将军——李琰!
秦屿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猛地一脚踹开抱着他腿的亲兵,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却带着一种斩断钢铁的决绝:“撤?往哪撤?!身后是雁门!是十万百姓!今日,唯死而已!
杀——!”他再次挥刀,狠狠劈入一个冲上来的狼头骑兵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他满头满脸!他抹也不抹,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反手一刀又将另一个试图偷袭的骑兵连人带马劈翻在地!
他像一尊不知疲倦、不知疼痛的杀戮机器,牢牢地钉在这片修罗场的中心!脚下,
匈奴人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一个小小的山坡!然而,人力终有穷尽。
一支刁钻的冷箭“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唯一完好的右腿!巨大的冲击力让他一个踉跄,
单膝重重跪倒在血泥之中!周围的狼头骑兵发出一阵兴奋的嚎叫,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
刀枪并举,疯狂地扑了上来!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呜——呜——!”一阵苍凉、悠远、仿佛带着草原上最古老呼唤的号角声,
陡然从匈奴大军后方响起!穿透了震天的喊杀!这号角声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疯狂围攻的狼头骑兵们动作齐齐一滞,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纷纷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李琰也猛地抬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
只见匈奴大军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一匹神骏非凡、通体如火焰般燃烧的枣红马,
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来!马背上,是一个纤细的身影!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滚着雪白貂毛边的匈奴骑装,长发编成无数细辫,在狂风中烈烈飞舞!
脸上没有戴狼头面具,露出一张令人窒息的、融合了野性不羁与惊心动魄美丽的容颜!
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鼻梁高挺,嘴唇饱满如同带露的野玫瑰,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双眼睛!
像塞外最澄澈的湖泊,此刻却燃烧着焦急、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火焰!“苏日娜!
” 一个惊骇欲绝的呼喊从匈奴军阵中响起。那少女——苏日娜,对周围的惊呼充耳不闻!
她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那个跪在血泊之中、被重重包围的身影!
那双湖蓝色的眼眸里,瞬间溢满了无法形容的心痛和决绝!她猛地一夹马腹!
枣红马发出一声震天的长嘶,四蹄腾空,如同燃烧的流星,
悍然冲向了那密密麻麻、刀枪林立的死亡包围圈!“拦住她!!
” 匈奴阵中响起气急败坏的怒吼。几支利箭呼啸着射向那团火红的身影!
苏日娜的身体在马背上展现出惊人的柔韧,险之又险地避过!
她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寒光闪闪的青铜匕首——正是墓中那柄!
匕首在她手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嗤啦!
”挡在最前面的两个狼头骑兵的弯刀竟被她硬生生格开!她借着冲力,匕首顺势一划,
一个骑兵的咽喉瞬间喷出血雾!枣红马狂猛地撞开另一个骑兵,
硬生生在铁桶般的包围圈上撕开一道缺口!眨眼之间,那团燃烧的火焰已冲到了李琰面前!
“上马!” 苏日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时向他伸出手!那只手纤细却异常稳定,
手腕上戴着一串狼牙和绿松石串成的手链,在血色的夕阳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李琰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燃烧着疯狂战意和绝望的眸子,在看到苏日娜的瞬间,
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掀起了滔天巨浪!
震惊、难以置信、狂喜、随即是更深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恐惧!
“你……你怎么……” 他嘶哑的声音破碎不堪。“少废话!上马!” 苏日娜厉声打断他,
再次伸出手,语气焦灼如焚,眼中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
李琰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属于敌对部族公主的手,
看着那双燃烧着不顾一切火焰的蓝色眼眸。他眼底深处那冰封的绝望,
似乎被这团火焰灼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他猛地一咬牙,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抓住那只伸来的手!苏日娜用力一提!李琰沉重的身躯借力翻上了马背,坐在她身后!
“抱紧我!” 苏日娜头也不回地低喝,猛地一勒缰绳!枣红马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
人立而起,前蹄狠狠踏翻一个扑上来的骑兵,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包围圈最薄弱的方向,
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放箭!拦住他们!格杀勿论!
” 匈奴阵中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咆哮!密集的箭雨如同死亡的蝗群,
朝着那匹承载着两个人的火红骏马倾泻而下!苏日娜伏低身体,将控马技术发挥到了极致!
枣红马在她的驾驭下,如同有了灵性,在箭雨中左冲右突,险象环生!
一支利箭擦着她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断发!另一支箭狠狠钉在了马臀上!枣红马吃痛,
发出一声悲鸣,速度却丝毫不减!李琰紧紧抱着苏日娜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
感受着她身体的紧绷和微微的颤抖,鼻端是她发丝间淡淡的、混合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
这味道,与周围浓烈的血腥和死亡气息格格不入,
却奇迹般地将他从疯狂的杀戮边缘拉了回来。他猛地回头,
看到身后紧追不舍、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眼中厉色一闪!“接着!” 他低吼一声,
将手中那柄卷刃的环首大刀猛地向后掷出!大刀旋转着,带着凄厉的破空声,
狠狠砸进追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兵面门!那人惨叫着栽下马去,稍稍阻滞了追兵的速度。
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隙,枣红马驮着两人,终于冲出了箭雨覆盖的范围,
冲下尸横遍野的山坡,向着远处莽莽苍苍、暮色四合的山林狂奔而去!
将身后震天的怒吼和无数燃烧着愤怒与杀意的目光,远远地甩开。
冰冷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割在脸上,吹散了浓郁的血腥。枣红马驮着两人,
在崎岖的山路上狂奔,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李琰身上数处伤口,剧痛钻心。
苏日娜紧紧抿着唇,纤细的手臂稳稳地控着缰绳,身体因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终于,
在彻底没入黑暗之前,他们冲进了一处隐秘的山坳。坳底有一眼小小的、清澈的泉水,
在暮色中泛着微光。枣红马奔到泉边,再也支撑不住,前腿一软,轰然跪倒,
口鼻中喷出带着血沫的白气。苏日娜和李琰也被巨大的惯性甩了出去,
重重地滚落在冰冷的草地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李琰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着想坐起,
却牵动了左肩和右腿的箭伤,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残破的内衬。“别动!
” 苏日娜急切的声音响起,带着喘息。她迅速爬到他身边,借着最后一丝天光,
检查他的伤势。当她看到深深嵌在李琰左肩和右腿上的箭簇,
以及他身上大大小小、深可见骨的伤口时,那双在战场上燃烧着火焰的蓝色眼眸里,
瞬间溢满了无法抑制的心痛和泪水。“你这个……疯子!” 她哽咽着骂道,
声音却轻得像叹息。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贴身的小皮囊里掏出伤药和干净的布条。
李琰靠在冰冷的石头上,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个为他落泪的敌国公主,
看着她笨拙却异常专注地为自己处理伤口。月光透过稀疏的树枝洒下来,
勾勒着她柔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战场上那个如同火焰般的少女消失了,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株沾着露水的野花。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剧痛、疲惫、劫后余生和无法言喻的复杂情愫,
狠狠攫住了李琰的心脏。远比战场上的刀锋更锐利,更让他无法招架。“为什么?
” 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为什么……要来?你知道这有多危险?
你父汗……”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会杀了你。”苏日娜包扎的动作顿住了。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那双湖水般的眸子深深地看着他,里面翻涌着痛苦、倔强,
还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我知道危险。”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直白,“我知道我父汗会震怒,会惩罚我,甚至……会杀了我。
” 她微微扬起下巴,月光照亮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也照亮了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我更知道,如果我不来,你会死在那里!死在我族人的刀下!我……我做不到!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李琰,从月牙泉边,
你摘下我的面纱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再也回不到草原了。”“轰——!
”李琰的脑中如同被重锤击中!月牙泉边那个明媚的午后,那个策马追逐落日的火红身影,
那双狡黠灵动的蓝色眼眸……无数被刻意压抑、被铁血军规死死封存的画面,在这一刻,
伴随着少女直白炽烈的告白,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防线!他猛地伸出手,
不是推开,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力道,一把抓住了苏日娜正在为他包扎的手腕!
那手腕纤细得惊人,肌肤温热,脉搏在他掌心下剧烈地跳动。
“苏日娜……”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压抑着惊涛骇浪,“我是汉将!
你是匈奴单于的公主!我们之间……” 后面的话,被巨大的痛苦堵在了喉咙里。国仇家恨,
如同万丈深渊横亘在他们面前。这禁忌的情愫,比任何战场上的刀锋都更致命!
苏日娜反手紧紧握住他冰冷、沾满血污的大手。她的手心滚烫,
带着一种可以灼伤灵魂的温度。“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的眼泪汹涌而出,
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倔强地扬起,“我知道你是汉人的将军,我是匈奴的公主!
我知道我们的族人世代为仇,手上都沾满了对方的血!我知道这条路走到黑,
可能只有粉身碎骨!”她用力握紧他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勇气和决绝传递过去,
湖水般的眼眸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可我的心告诉我,如果此刻放开你的手,
我这一生,都将活在比死亡更冰冷的黑暗里!李琰,告诉我!你的心呢?
它有没有哪怕一瞬间,为苏日娜跳过?为那个在月牙泉边,被你摘下面纱的野丫头跳过?!
”她的话语如同最锋利的箭矢,精准地射中了李琰灵魂深处最柔软、也最禁忌的角落。
他看着她布满泪痕却依旧美丽得惊心动魄的脸,看着她眼中那孤注一掷的火焰。
战场上那个悍不畏死的将军,此刻却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悸动。他猛地闭上眼,
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层坚冰般的绝望和枷锁,
被一种更炽热、更痛苦、也更不顾一切的光芒所取代。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
将那只握住他的、滚烫的小手,紧紧地、紧紧地攥在了自己冰冷、染血的大手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