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马车停在太医院门前时,雪儿的咳嗽声又密了些。我把她往怀里紧了紧,
指尖摸到她后背的冷汗,心揪成一团。车夫催着结账,我从怀里摸出几枚碎银递过去,
手心空落落的。剩下的钱用油纸包着藏在衣襟里,是雪儿最后的指望,七千文,不多不少。
深吸一口气,我抱着孩子迈上太医院的石阶,腿有些发沉。门房见我衣着旧损,
怀里孩子脸色发白,眉头皱得很紧。“看病去后院分诊处,前院不是谁都能进的。
”他语气里带着不耐。“我找顾院判,有要紧事。”我把话说得又快又急,怕他拦着。
门房上下打量我,眼神里全是怀疑:“顾院判岂是你想见就见的?等着。”他转身进去通报,
我抱着雪儿在廊下站着,风灌进领口,很冷。雪儿靠在我肩头,呼吸又轻又急,
小脸白得像纸,没一点血色。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上气。
不知等了多久,门房出来朝我扬下巴:“进去吧,左拐第三间诊室。”我的心跳突然变快,
脚步像灌了铅,一步一步挪着往前走。走廊很静,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还有雪儿微弱的呼吸声。到了诊室门口,我停住脚,指尖冰凉,怎么也抬不起来敲门。
里面传来笔划过纸的轻响,然后是那道我记了八年的声音:“进来。”我定了定神,
推开了门,光线一下子涌进来,有些刺眼。他坐在案后,穿着绯色官袍,头发束得整齐,
脸上没什么表情。比八年前高了些,轮廓硬朗了,眼神却还是那样清冷。他抬眼看过来,
目光在我脸上停了停,没惊讶,也没波澜。我的喉咙发紧,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的目光移到雪儿身上,眉头微微蹙了下:“患儿脉案给我。
”我这才想起乡野郎中写的那张纸,忙从怀里掏出来递过去。
指尖递过去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烫得我立刻缩了回来。他接过脉案低头看着,
手指翻过纸页,动作很轻。诊室里很静,只有翻纸声和雪儿压抑的咳嗽声,压得人难受。
我站在原地,手心里全是汗,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打扰他。他看完脉案抬起头,
视线落在雪儿脸上:“把孩子放榻上,我看看。”我抱着雪儿走到榻边,小心翼翼地放下,
生怕弄疼她。雪儿哼唧了一声,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衣角,不肯松开。“别怕,娘在这儿。
”我蹲下身轻声哄她,声音有些抖。他走过来半蹲在榻边,伸出手指轻轻搭在雪儿的手腕上。
他的动作很轻,神情专注,侧脸的线条比年少时清晰了许多。我看着他,心里乱糟糟的,
八年的时间好像一下子没了。诊脉的时间很长,我蹲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盯着他的脸色。
终于,他收回手站起身,走回案后,拿起笔却没立刻写。“孩子的病很重,寻常药材没用。
”他的声音很平,却让我心一沉。我猛地站起来抓住他的衣袖:“顾院判,求您救救她,
她是我唯一的指望。”他低头看了看我抓着衣袖的手,我才发觉失礼,慌忙松开。
“我会尽力,但需要一味药引,很难寻。”他放下笔,看着我。“什么药引?只要能找到,
我拼了命也去弄来。”我急得声音发颤。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是一种罕见的草,
只有公主府才有。”第二章听到公主府三个字,我的腿软了一下,扶住旁边的桌子才站稳。
公主府那样的地方,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进去?我看着他,
眼里大概全是绝望:“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摇了摇头,
拿起笔在纸上写着:“这味药引是关键,没有它不行。”雪儿在榻上不安地动了动,
小声喊娘,声音虚弱得很。我忙走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她的手冰凉,像块冰。“娘在,
雪而不怕,很快就好了。”我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暖着。她睁开眼看看我,又闭上,
小脸毫无血色,眼泪顺着我的脸颊往下掉。“顾院判,求您……”我哽咽着,
话都说不完整了。他停下笔,看着我们母女,眼神里情绪很复杂:“我知道难,我会想办法。
”“您有办法?”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没直接回答,
把写好的方子递给我:“先按这个方子抓药,稳住病情。”我接过方子紧紧攥在手里,
像攥着雪儿的命:“那药引……”“我去试试。”他打断我的话,语气听不出情绪,
拿起笔继续写东西。我不知道他要怎么试,但这是唯一的希望了,不能放过。“多谢顾院判,
大恩大德,我……”“先去抓药吧。”他转过身背对我,不愿再多说的样子。
我知道不能再打扰,抱起雪儿,深深鞠了一躬:“那我们不打扰您了,您多费心。
”他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我抱着雪儿走出诊室,走廊里的光线有些刺眼,
眼睛更酸了。刚走到太医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小吏匆匆往里走。他看到我愣了一下,
然后和旁边的人低声说话,声音不大。“听说永宁公主又来了,指名要见顾院判。
”我的脚步顿了顿,心里咯噔一下,永宁公主,圣上最宠的那个。也听说,
她爱慕顾墨很多年,京城里没人不知道。我抱着雪儿站在门口,一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浑身发冷。去抓药要花钱,剩下的钱不多了,得省着花,不能乱花。找个地方住下,
等顾墨的消息,只能这样了。可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安稳,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他去求公主,公主会答应吗?以公主对他的心思,怕是不会轻易把药引给他,肯定有条件。
不敢再想下去,我抱着雪儿慢慢往前走,脚像踩在棉花上。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
开了间最小的房,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房间很简陋,但还算干净,我把雪儿放在床上,
她已经睡着了。她的呼吸依旧很弱,胸口起伏得很轻,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当年若不是我撒谎,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可没有如果,路是自己选的,
苦也该自己受,不该让雪儿跟着遭罪。傍晚的时候,雪儿突然发起烧来,小脸烧得通红,
咳得更厉害了。我急得团团转,拿着方子跑去药铺抓药,回来赶紧煎上。药煎好喂她喝,
她喝得很慢,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却没哭闹。我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不停地给她擦汗,
换退热的帕子。第二天一早,见她烧没退,我抱着她又去了太医院。门房见了我,没再拦着,
直接让我进去等,说顾院判在忙。我抱着雪儿在诊室外面的廊下坐着,太阳慢慢升起来,
却不暖。过了很久,诊室的门开了,走出来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气势很足,一看就身份尊贵。女子容貌娇美,眉宇间带着傲气,想必就是永宁公主。
她经过我身边时,轻蔑地瞥了我一眼,像在看什么脏东西。我低下头,
抱着雪儿往旁边缩了缩,不想惹麻烦。公主走后,门房才来叫我:“顾院判让你进去。
”我抱着雪儿走进诊室,里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我不敢问。“雪儿怎么样了?
”他先开口,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没看我。“还是烧着,咳嗽也没好。”我的声音发哑,
一夜没睡,嗓子干得疼。他走过来,再次给雪儿诊脉,手指搭在她手腕上,眉头皱得更紧。
“情况不太好,药引必须尽快弄到。”他收回手,脸色沉了些。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张地看着他:“公主……答应了吗?”他转过身背对着我,声音很沉:“公主说,
药引可以给我。”我松了一口气,眼泪差点掉下来:“太好了,真是多谢您,
也多谢公主……”“但她有条件。”他打断我的话,语气里带着我听不懂的情绪。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条件?”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空气都凝固了。“她要我……今晚留在公主府。
”第三章我愣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留在公主府?这是什么条件?
公主为什么要提这个?看着他紧绷的背影,我忽然反应过来,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凉。
公主爱慕他这么多年,提这样的条件,用意再清楚不过。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话,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堵住了。诊室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雪儿微弱的呼吸声,
还有我的心跳。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里情绪很复杂,有无奈,还有别的什么。“只有这样,
她才肯把药引给我。”他的声音很轻,却砸在我心上。我看着他,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
为了雪儿,他要这样做吗?“不……”我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这样不行,
我们再想别的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雪儿等不起。”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雪儿的病确实等不起,多拖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可让他为了雪儿就范,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我的心怎么能安?“顾墨,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现在不能再让你……”“这与当年无关。”他打断我,目光落在雪儿身上,“我是大夫,
救她是本分。”他说得那样坦荡,我却更难受了,他越是这样,我越觉得亏欠。
“可是……”“没有可是。”他拿起桌上的药箱,“我先去给雪儿开些药,
你带她回客栈等着。”“你要去哪里?”我拉住他的衣袖,不想让他走。“公主府。
”他轻轻挣开我的手,语气很淡,“去取药引。”我的心像被掏空了一样,
看着他走出诊室的背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走得很决绝,没有回头,一步一步,
离我越来越远。我抱着雪儿,在诊室里站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才慢慢挪出去。回到客栈,
我把雪儿放在床上,看着她熟睡的小脸,心如刀绞。为了救她,顾墨要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或许我该带着雪儿离开,不该来京城,不该来麻烦他,不该毁了他。
可看着雪儿苍白的小脸,我又狠不下这个心,这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失去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的心越来越慌,坐立不安,总觉得不对劲。我坐在床边,一夜未眠,
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错过消息。第二天一早,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连忙起身开门,门口站着太医院的一个小吏,
手里拿着个药盒。“宋姑娘,这是顾院判让我送来的药引。”小吏把药盒递给我。
我接过药盒,手指颤抖着打开,里面放着一小株浅绿色的草。看起来平平无奇,
却是雪儿的救命稻草,是顾墨用那样的方式换来的。“顾院判呢?他怎么样了?”我急忙问,
声音都在抖。小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顾院判还在公主府,
让您拿到药引立刻送去太医院,他安排好了。”我的心沉了下去,他果然留在了公主府,
那个条件,他答应了。“多谢你。”我拿出几枚碎银递给小吏,他推辞了一下还是接了。
小吏走后,我抱着药盒回到床边,眼泪无声地掉下来。有了这药引,孩子就有救了,
可我不全是高兴,心里堵得慌。我收拾了一下,抱着雪儿,拿着药引匆匆赶往太医院,
脚步很快。到了太医院,顾墨还没回来,医官接过药引说立刻去准备煎药。
“顾院判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忍不住问,心里放不下。
医官摇了摇头:“公主府那边没消息,不好说。”我抱着雪儿在诊室里等着,坐立不安,
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中午,顾墨才回来,他穿着一身新的官袍,头发梳得很整齐。
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什么不一样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眼神里有掩不住的疲惫。看到我,他只是点了点头,没说别的话,
气氛有些僵。“药引已经交给医官了。”我低声说,不知道该说什么。“嗯。”他应了一声,
走到案后坐下,拿起笔却没写什么。诊室里很静,只有笔放在桌上的轻响,
还有雪儿偶尔的咳嗽声。我看着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问不出口。
问他公主有没有为难他?问他……这些话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怕戳到他的痛处。
他放下笔,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深:“雪儿的药很快就好,喝了能稳住病情。”“多谢你。
”我低声说,声音有些发哑,眼睛发热。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情绪很复杂。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你在客栈住得不方便,我在太医院后院安排了间房,
你带着雪儿搬过去吧。”“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我下意识地推辞,不想再麻烦他。
“方便照看雪儿。”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像是在说一件公事。我还想再说什么,
他却已经站起身:“我让人带你过去。”说完,他转身走出了诊室,没给我拒绝的机会,
脚步有些快。很快,一个小丫鬟过来,领着我往后院走,路上没说话。后院的房间很安静,
比客栈好很多,有床有桌,还有个小柜子。丫鬟把我们安顿好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雪儿两个人。我抱着雪儿坐在床上,心里乱糟糟的,理不清头绪。
他为什么要这么安排?是出于愧疚,还是同情,或者只是为了雪儿?我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怕想多了,会更失望,更难过。医官把煎好的药送了过来,药味很苦,很浓。
我小心地喂雪儿喝药,她喝的时候皱着眉头,却很乖,没哭闹。喝了药没多久,
她的烧就退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睡得安稳了。看着她睡得安稳,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松了口气。夜深了,我却毫无睡意,坐在窗边,
看着外面的月光,心里全是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已经回自己的住处了,
有没有好好休息。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疲惫的眼神,我的心就一阵抽痛,很难受。八年未见,
再次重逢竟是这样的场景,命运弄人,大概就是这样吧。我轻轻叹了口气,抹掉眼角的泪水,
心里告诉自己,别想太多。不管怎样,雪儿能好起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第四章雪儿喝药后的第三天,咳嗽声明显少了,脸色也有了点血色。我抱着她在院子里坐着,
她的小手能轻轻抓住我的手指,力气不大。墙角传来脚步声,两个洒扫的小丫鬟低着头走过,
声音压得很低。“听说了吗?那晚顾院判在公主府……”“小声点!这种事也是能乱说的?
”“府里都传遍了,公主硬留着顾院判到天亮才放他走,动静可大了。”“顾院判那样的人,
怎么受得了这个?听说全程没说话。”“可不是嘛,公主气得摔了好几个杯子,
他也没哄一句。”“为了那药引,顾院判真是……委屈了。”她们的脚步声渐远,
我的手却猛地收紧,雪儿轻哼了一声。我慌忙松开手,指尖冰凉,心里像被冰锥扎着,
密密麻麻地疼。那个骄傲清冷的少年,为了我的女儿,竟要承受这些难堪。
我低下头看着雪儿熟睡的脸,眼泪无声地砸在她手背上,很快晕开。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
我慌忙擦掉眼泪,抬头看见顾墨走来。他换了身常服,脸色比前几日好了些,
眼下的青黑淡了些。“今天怎么样?”他站在几步外,目光落在雪儿脸上。“好多了,
能睁眼看看东西了。”我把雪儿往怀里拢了拢,声音发哑。他走近几步,
伸出手想碰雪儿的脸颊,手却停在半空。“我看看。”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温柔。
我把雪儿递过去些,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孩子的额头。“恢复得不错。”他移开目光,
看向别处。我低下头看着雪儿的脸,心里的愧疚像潮水般涌来,快把我淹没了。“谢谢您。
”他没说话,转身要走,又停住脚步。“公主府那边……我会处理好,你别担心。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疲惫。我的心猛地一揪,喉咙发紧:“辛苦了。”他没回头,
径直走出了院子,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我抱着雪儿坐在石阶上,阳光明明很暖,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那些丫鬟的话在耳边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割得我生疼。
他为雪儿做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要重。我该怎么办?除了拖累他,我什么都给不了。
傍晚时分,小丫鬟端来晚饭,见我没胃口,欲言又止。“宋姑娘,您要是不舒服,
我去请顾院判来看看?”我摇摇头:“不用,我没事,只是有点累。”雪儿睡熟后,
我坐在窗边,看着月亮一点点升高,心里空落落的。后半夜,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
带着些踉跄。我起身开门,顾墨站在门口,身上带着些酒气。他没穿官袍,头发有些乱,
眼神里的疲惫快要溢出来。“您回来了。”我侧身让他进来,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走进屋,
目光扫过床上的雪儿,才转向我,喉结动了动。“她睡熟了?”“嗯,喝了药就没醒。
”他走到桌边坐下,我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指尖刻意避开他的触碰。他接过杯子仰头喝完,
把杯子放在桌上,发出轻响。他忽然抬头看我,眼神很深,像藏着一片海:“当年的事,
你后悔过吗?”我的心猛地一痛,指甲掐进掌心:“都过去了。
”“如果当初……”他没说下去,只是看着我,目光复杂。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转身想去收拾杯子,借此躲开他的视线。手腕忽然被他抓住,力道不大,却挣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