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蝉鸣撞窗2015年7月3日，下午四点。暑气如同黏稠的糖浆，
沉沉地裹挟着整个教室。天花板上的老式吊扇徒劳地旋转着，
发出沉闷而断续的“咯吱—咯吱—”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彻底罢工。
扇叶搅动起的风非但没能驱散燥热，
反而将窗外一波强似一波的蝉鸣——“知了知了知了”——均匀地泼洒在每一个角落，
与粉笔摩擦黑板的噪音、纸张翻动的窸窣声混杂交织，构成令人昏昏欲睡的夏日课堂背景音。
苏晚缩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像一只试图寻找清凉缝隙的猫。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带来细微的痒意。讲台上，
班主任老陈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空气传来，落入耳中只剩下模糊不清的嗡嗡声调，
内容早已被大脑自动过滤。她目光游离，最后定格在课桌抽屉里那罐金色的菠萝汽水上。
指尖摸索着冰凉的罐壁，一丝微弱的凉意顺着手臂蜿蜒而上。她悄悄俯下身，
几乎是屏住呼吸，咔哒！
食指猛地勾开拉环——“呲——噗噜噜……”气泡争先恐后涌出的嘶响，
带着微甜的菠萝香气，瞬间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开。这声音意外地清晰，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与窗外某个瞬间拔高的蝉鸣达成了短暂而强烈的共振。
班主任严厉的训话声，就在这一刻，
被这充满生命力的嘶响和窗外持续不断的虫鸣彻底淹没、瓦解。苏晚心头一跳，
莫名地感到一丝隐秘的畅快。就在这时，前排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动了。江屿转过身来，
动作轻捷得像夏日掠过水面的蜻蜓。汗湿的刘海紧贴着他光洁饱满的额角，
几缕发丝甚至凝成了微小的水珠，在斜射进来的夕阳余晖里闪着细碎的光。
他的眼神掠过苏晚的脸，带着一丝因闷热和专注而产生的淡淡倦意，又或许夹杂着别的什么，
快得让人抓不住。修长的手指屈起，
指节轻轻叩了叩苏晚桌面上那颗还在微微滚动的、凝结着水珠的易拉罐。
冰凉的触感似乎瞬间穿透了指尖。“物理竞赛集训名单。” 声音压得很低，
像羽毛扫过耳廓，却异常清晰。随着话音，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被两根手指推了过来，
无声地滑过桌面，精准地停在苏晚手边。苏晚下意识地捏住纸条。
指尖立刻传来一种奇异的触感——纸条似乎有些湿软，像是被紧紧攥在手心很久，
浸透了少年掌心的潮热。更奇特的是，一股极淡却极其鲜明的冰凉柠檬香气，
混合着纸张特有的草木气味，顽强地钻入鼻尖。她这才注意到，
纸条一角竟晕染开一小片不规则的水痕，淡淡的黄色，
还带着细微的糖霜颗粒感——是冰镇柠檬糖融化后留下的印记，
那冷冽的雾气仿佛穿透了草稿纸，沾染了这张承载着重要信息的纸条，
也将一丝猝不及防的凉意送进了她的心里。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沉沉地擂动起来，
撞击着胸腔。是名单！他特意递过来的！指尖微微颤抖着，
带着一种混杂了紧张、期待和莫名慌乱的急切，
苏晚手忙脚乱地要将那被汗浸得有些发软的小纸团捋平、展开。几乎是同一时刻——“噼啪！
噼里啪啦——”窗外骤然炸开一连串短促、响亮、如同小鞭炮齐鸣般的声音！
是几只蝉在同一时间完成了生命的蜕变，干枯的蝉蜕从树皮上纷纷破裂脱落！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太过尖锐，太过贴近，像一根针猛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
苏晚被惊得浑身一激灵，肩膀猛地一耸。握着纸条的手不受控制地向旁边一甩，
手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那罐刚刚开启、还冒着晶莹气泡的菠萝汽水上！
“哐当——哗啦——”金色的易拉罐应声而倒，橙黄透亮的液体带着欢快的气泡，
毫不留情地倾泻而出。它们像一群挣脱束缚的小兽，迅速漫过桌面，滴落在苏晚的练习册上，
然后，义无反顾地继续向下，
精准地扑向江屿垂落在椅腿旁那片洁净得近乎刺眼的白色校服裤脚。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橙色的汽水如同蜿蜒流动的熔岩，
又似被黄昏染透的、粘稠的金色光线，在纯白色的布料上迅速扩散、洇染、向下流淌。
每一滴都带着冰凉的触感，每一道蜿蜒的痕迹都清晰无比，刺目地烙印在视野里。
空气中的菠萝甜香瞬间变得浓烈而尴尬，与那尚未散尽的柠檬糖冷雾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奇怪而令人窒息的味道。苏晚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只听得见自己慌乱的心跳和窗外那依旧不知疲倦、仿佛在嘲笑她的、喧嚣的蝉鸣。
2 冰草莓与便利贴宇宙暑假裹挟着七月炽烈的阳光，轰然降临。
空气里浮动着柏油马路被晒化的焦糊味和草木蒸腾的浓郁腥气。暑假的第一天，
时间仿佛被拉长、变黏，流淌得格外缓慢。午后两点，蝉鸣的喧嚣达到了顶峰。
苏晚趿拉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小跑到街角那家小小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门口时，
果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江屿单脚支地，跨坐在他那辆有些旧的山地车上，
整个人浸润在滚烫的阳光里，白T恤的后背洇开一小片明显的汗迹。他微微侧着头，
似乎在研究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的促销海报。吸引苏晚目光的，
是自行车前那个简陋的铁丝车篮。里面像往年暑假的惯例一样，
随意地歪斜着两盒塑料盒装的冰草莓。透明的盒盖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
在灼热的阳光下迅速融化，汇成细小的水珠沿着盒壁滚落，
在车篮底部积成一小滩亮晶晶的水洼。打折的标签鲜艳刺眼，
是这酷暑中唯一能带来一丝冰凉慰藉的信号。“来了？”江屿察觉到脚步声，头也没回，
懒洋洋地开口。“嗯。”苏晚应了一声，
三步并作两步跳上便利店门口那两级被晒得发烫的水泥台阶。冰凉的瓷砖缓解了脚底的灼热，
她索性甩掉了人字拖，赤脚踩在台阶的阴凉处。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和夏日特有的焦渴，
她伸手拿起车篮里其中一盒草莓。指尖立刻被那刺骨的寒意激得缩了一下。
塑料薄膜包装撕开的“嘶啦”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瞬间，
一股混合着冰冷水汽和草莓清香的酸甜气息扑面而来，霸道地盖过了周围的燥热。
鲜红饱满的草莓块紧紧挨挤着，诱人的汁水在盒底漾开一层薄薄的、艳丽的红。
苏晚迫不及待地用塑料叉戳起一块，凉意瞬间渗入指尖。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送入口中——冰凉、酸甜、饱满的汁液在齿间迸裂，
如同一颗小型的炸弹在舌尖炸开，瞬间浇灭了喉咙里的焦渴。这感觉太过美妙，
以至于一滴丰沛的红色汁液顺着叉子滑落，她都没能及时察觉。它滴答一声，不偏不倚，
正落在她胸前忘记摘下的校牌挂绳上。那根白色的编织绳仿佛瞬间被激活的毛细血管，
贪婪地吸吮着这抹鲜艳。红色迅速沿着纤维的纹理向上向下晕染、渗透，
像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又像精密心电图仪器上突然跃起的峰值，
很快形成了一串由深至浅的、奇妙的“渐变”——核心是深浓如血的樱红，
向外扩散成柔和的绯色和淡淡的粉。苏晚低头瞧着这意外染出的“心跳频率”，
莫名觉得脸颊也发起烫来，仿佛那汁液不是滴在绳子上，而是滴在了自己的脉搏上。“喂，
”江屿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依旧保持着跨坐的姿势，单脚支地，
另一条腿随意地搭在脚蹬上。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他身上，
将他额角渗出的汗珠映得晶亮。他目光投向苏晚，带着一种洞察却又漫不经心的神情，
慢悠悠地开口：“你物理卷最后一道大题，解法错了。”苏晚正忙着和下一颗冰草莓搏斗，
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一口酸甜噎在喉咙里：“……啊？哪、哪一步？”江屿没直接回答，
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他伸出食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山地车把手上的铃铛。
“叮铃—”一声清脆短促的铃声响起。
苏晚的目光下意识地被吸引过去——那熟悉的小小铃铛盖下，悬坠着的，不是普通的铃舌，
而是一只用蓝色便签纸折成的、略显粗糙的千纸鹤！阳光透过纸鹤的缝隙，
在铃铛内部投下细碎的蓝色光斑。那纸鹤的折痕和颜色，
分明就是上周从她物理笔记本边缘撕下的那张！
她当时还奇怪怎么找不到了……就在这一刹那，一阵裹挟着热浪的风吹过，
卷起地面蒸腾的暑气拂过她裸露的小腿。几乎是同时，
一阵尖锐的、烙铁般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从她小腿肚传来！“嘶——！
”苏晚痛得倒抽一口凉气，猛地缩回脚。低头看去，
只见靠近自行车停车架的那一侧小腿肚上，赫然出现了一条细细长长、灼目的红痕！
边缘甚至微微肿起泛白。
首正是江屿那辆山地车金属后货架的边缘——那一段暴露在烈日下暴晒了不知多久的金属框，
此刻滚烫得如同烧红的烙铁，而她刚才沉浸在冰草莓和千纸鹤的惊讶中，
无意间将自己的小腿贴了上去。这滚烫的金属边框，如同一个蛮横的印章，
在她皮肤上清晰地烙印下这个混乱午后的印记。江屿也看到了那条红痕，眉头微微蹙起，
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神情，只是推着车稍稍往旁边挪了一点：“笨。离远点。
”苏晚又羞又恼，狠狠瞪了他一眼，报复性地叉起一大块冰草莓塞进嘴里，
试图用冰凉镇压那火辣辣的刺痛感和心头莫名翻涌的躁动。
冰凉的甜意暂时压下了那股燎人的热度。------下午四点，灼热的阳光威力稍减，
空气依旧闷热粘稠。江屿家那座旧式居民楼的顶层阁楼，像一个被遗忘的、堆满秘密的方舟。
这里是他专属的“领地”，也是物理竞赛备战的临时基地。
一台不知从哪个旧货市场淘来的老式台式风扇，像个恪尽职守的老兵，
在堆满参考书和演算纸的书桌上卖力地摇头晃脑。布满锈迹的金属罩网后面，扇叶高速旋转，
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有力的“轰隆——嗡——轰隆”声，
奋力搅动着阁楼里凝滞的热空气。然而，风扇最壮观的“作品”，
并非它制造的凉风实际上微弱得可怜，而是它掀起的“便利贴风暴”。
江屿那面正对着书桌的墙壁，几乎完全被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便利贴所覆盖！
各种颜色、大小、形状的便利贴，像奇异的攀缘植物般爬满了整面墙。
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关键概念、待解的难题思路、勉励自己的只言片语，
甚至是随手画下的电路图或函数图像。它们共同构成了一片浩瀚而凌乱的“便利贴宇宙”，
无声地诉说着主人思维的轨迹。风扇每一次摆动脑袋，强劲的风力便会掠过这片“宇宙”。
刹那间，无数张边缘已然干燥翘起的便利贴便如同被惊起的蝴蝶群，哗啦啦地集体扇动翅膀！
几张特别轻盈或粘性不足的，挣脱了墙壁的束缚，乘着风，打着旋儿，
在狭小的阁楼空间里自由飞舞。苏晚盘腿坐在窗下的旧地毯上，膝上摊着一本厚厚的习题集。
她刚刚艰难地啃完一道电磁感应大题，正疲惫地揉着发酸的眼睛。就在她仰头后靠的瞬间，
一张小小的、边缘泛起毛边的黄色便利贴，如同被命运的手指轻轻拈起，
乘着一股从老旧窗缝里顽强钻入的微风，飘飘悠悠，最终轻盈地、准确地降落，
覆盖在她的膝盖上。纸张带着旧物特有的干燥气息和阳光烘烤后的温暖。
上面的字迹清晰而熟悉，是江屿的字，但笔锋略显稚嫩，少了现在的几分沉稳力道。
墨水的颜色也更深一些，显然有些年头了：“如果夏天能无限循环该多好。”落款没有名字，
只有一个潦草的日期——初三的某一天。苏晚的心像是被这行小小的字迹轻轻撞了一下。
初三……那时的他，是在怀念某个特别的夏日片段吗？还是在抗拒成长的必然流逝？
这张小小的黄色纸片，像一个无意间从时光河流里打捞上来的漂流瓶，
承载着一个少年隐秘的愿望。阁楼里只有风扇单调的轰鸣和纸张飞舞的簌簌声。
窗外的世界被蒸腾的热浪扭曲着。苏晚捏着那张纸条，指尖感受着纸张的粗糙纹路，
一时有些出神。
就在这静默几乎要凝固的时刻——一阵清脆、欢快、甚至带着点梦幻泡泡音色的电子音乐声，
毫无预兆地、由远及近地穿透了灼热的空气和风扇的噪音，清晰地灌入阁楼！
是那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冰淇淋车！它正沿着午后空旷的街道缓缓巡游，
播放着那首万年不变的招牌曲子——《致爱丽丝》。那甜腻到有些俗套的旋律，
此刻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破了阁楼里堆积的公式和沉闷的思绪，
将窗外的、真实的、属于暑假的鲜活气息猛地拽了进来。苏晚循声望向窗外，
试图捕捉那辆色彩鲜艳流动小车的身影。几乎在同一时间，
她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凉气的“咔吧”轻响。转过头，
只见江屿不知何时也凑到了窗边。他手里捏着一根刚从塑料袋里抽出来的老冰棍，
正低头咬了一口。晶莹的冰渣沾在他薄薄的唇上，在斜射进来的光线里一闪一闪。
冰冷的白色雾气丝丝缕缕地从冰棍上升腾。他嘴里含着冰，腮帮子微微鼓起，
视线也从窗外移到了苏晚的脸上。那双总是显得有些疏离的眸子里，
此刻映着窗外的光点和冰淇淋车流动的色彩，还有……她手里那张泛黄的纸条。
他咽下口中冰凉的甜味，含着冰棍，声音含混不清，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清晰穿透力，
仿佛在向整个夏天和眼前的人发出挑战：“喂，要不要试试在融化前跑到铁路桥？
”3 橘子汽水的时空褶皱盛夏的午后，空气稠得化不开，
阳光毒辣地炙烤着废弃铁路桥的铁架，
蒸腾起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铁锈、尘土和被晒蔫野草的干涩气味。
桥下浑浊的河水裹挟着上游冲刷下来的青苔和塑料袋，沉默而沉重地向远处流去。
江屿靠在斑驳掉漆的桥栏上，神色有些恹恹的。他额角渗出细密的虚汗，
脸色在炽烈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异样的苍白，嘴唇也失了平日的血色。
只有颈后那片小小的、方方正正的儿童退烧贴，
在汗湿的发根下顽强地散发着清凉刺鼻的薄荷气息，
像一块微弱的冰抵抗着体内悄然升腾的、不明缘由的热度。苏晚蹲在他旁边的阴凉处，
手里笨拙地剥着一只表皮略皱的橘子。橘皮的汁液带着辛辣的芳香溅在她指尖，黏腻腻的。
“喏，”她小心翼翼地掰下一瓣饱满多汁的橘肉，避开白色的橘络，递到他唇边。“甜的，
解解腻。”江屿微微垂下眼睫，顺从地张开嘴，温热的唇瓣不经意间蹭过她的指尖。
橘子的清甜汁液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带来一丝短暂的清爽。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咽了下去，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苏晚的手指没有立刻收回。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异于寻常的温热，
贝遥控赛车时沾染上的、极淡却顽固的焊锡气味 —— 一种带着金属腥气的、微焦的松香。
这股气味和颈后的薄荷凉意、橘子的清香、还有铁锈尘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
构成了此刻混乱却又无比清晰的嗅觉记忆。就在这短暂的、带着病恹亲昵的沉默里，
江屿的目光越过苏晚的发顶，投向铁轨延伸至远方的虚无之处。
午后的阳光在他眼底投下深重的阴影。他突然开口，
声音因为低烧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茫然的飘忽：“苏晚，
你说……物理定律，那些守恒、那些对称，它们……”他顿了一下，
似乎在寻找更精确的表达，又像是被体内翻涌的不适打断，“……能不能，被打破？
比如说……时间？”“时间对称性？”苏晚愣了一下，这个词在竞赛资料里出现过，
关于物理定律在时间反演下的不变性。她想问他是烧糊涂了在说胡话，
还是又在思考什么刁钻的题目。但没等她开口回应——呜————！！！！
一声撕裂长空、沉闷而极具穿透力的汽笛声，如同巨大的铁锤，
毫无预兆地、粗暴地砸碎了午后凝滞的空气！紧接着，
脚下锈迹斑斑的铁轨由微弱到剧烈地震动起来，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哐当哐当”声！
声浪和震动感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江屿那带着病气与哲思的尾音，
也淹没了苏晚所有未尽的疑问。一列墨绿色的货运火车，像一头沉默而疲惫的钢铁巨兽，
从远方铁轨的弯曲处显露身形，拖着望不到尽头的车厢，裹挟着滚滚热浪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朝着他们所站的桥洞隆隆驶来！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他们头顶的光线，
整个世界只剩下钢铁的摩擦咆哮和扑面而来的、裹挟着煤灰颗粒的劲风。------后来，
在无数个被消毒水气味惊醒的深夜，在充斥着仪器单调滴答声的病房外，
苏晚总会无法控制地回溯这一天中的每一个细节。她像个偏执的剪辑师，
一遍遍倒带、慢放、定格，企图在那些看似平常的瞬间里，
找出那个足以改变一切的“奇点”。她想起火车驶过扬起的呛人灰尘中，她皱着眉，
把嘴里刚嚼出的几粒坚硬的橘子籽，“呸”地一声，
随意地吐进了桥墩角落里那只早已锈穿底部的废弃铁皮罐头盒里。那盒子歪斜着，
内壁覆满了暗红色的铁锈渣滓，像一个被遗忘的小小坟墓。那几粒黑色的籽，
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落入了锈迹的怀抱。她想起火车终于远去，留下耳鸣和一片狼藉的寂静后，
江屿似乎被那巨响震得更加不适，靠在栏杆上闭着眼喘息。
为了驱散那沉闷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慌，她拉着他走下布满苔藓的湿滑台阶，
钻进了凉意森森的跨河桥洞。洞壁上布满了各种涂鸦和刻痕，记录着无名者的青春印记。
她心血来潮，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在相对干净的水泥壁上，用力刻下了“苏晚”，
然后示意江屿。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接过石头，在她名字旁边，
一笔一划地刻下了“江屿”。两个名字并排而立，稚拙而清晰。冰凉的河水在脚下呜咽流过，
裹挟着上游的落叶和浮沫，头也不回地奔向远方。那时，
她以为这刻痕能像桥洞本身一样坚固，至少能抵抗一个雨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