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像淬火的钢铁,紧紧箍着我的肺。第九区高等法院的穹顶高得令人目眩,惨白的顶灯泼下来,毫无温度,也毫无怜悯。空气里浮动着尘埃,还有一丝若有似无、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气味,混着木制审判席散发的陈旧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我坐在证人席那把硬邦邦的椅子上,后背挺得笔直,指尖却深深陷进掌心软肉里,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痕。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记者们长焦短炮的镜头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牢牢锁在我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闪光灯偶尔炸亮,刺得视网膜发白。更远处,是模糊不清的旁听人群,他们的窃窃私语汇聚成一片沉闷的嗡嗡声,像一群焦躁不安的黄蜂。
而这一切的背景音,都被法槌落下那一声沉重、干脆的“咚!”彻底击碎。
“肃静!”法官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法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所有目光,带着探究、审判、或是纯粹的猎奇,齐刷刷聚焦在我身上,仿佛要将我钉在十字架上灼烧。
法官的目光转向我,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锐利如鹰隼:“证人沈昭,请陈述你所知道的,关于被告陆聿修涉嫌窃取‘海森堡’核心专利技术,并以此进行非法商业间谍活动的全部事实。”
“海森堡”。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心上。正是这项据说能永久存储、定向提取人类记忆片段的前沿技术,搅动了整个科技界的风云。而它的失窃,直接导致了陆聿修创立的“深空科技”市值一夜蒸发近百亿,无数股东血本无归。现在,所有的矛头,所有的指控,都精准地指向了他——此刻坐在被告席上的那个男人。
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被告席。
陆聿修。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西装,衬得肩线愈发挺括。即便身处被告席,即便周围充斥着最恶意的揣测,他依旧坐得笔直,像一株风暴中心沉默的雪松。侧脸的线条冷硬而清晰,下颌绷紧,薄唇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他低垂着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那双我曾无数次凝视过的深邃眼眸。
他看起来冷静得可怕,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指控、乃至毁灭性的打击,都与他无关。
可就在一周前,在我那间弥漫着旧书纸张气息和特殊溶剂淡淡清苦味道的“溯源”工作室里,他坐在我对面那张磨损得露出原木纹理的旧扶手椅上,姿态放松,指尖随意搭在扶手上,语气平静地为我开出了那个天文数字的报酬。
“沈小姐,”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像大提琴的G弦,“报酬不是问题。我只需要真相。找到那个偷走‘海森堡’的人,无论他是谁。”
彼时,我审视着他递过来的那支昂贵的万宝龙钢笔,一枚低调内敛的铂金袖扣,还有一块看似普通、表盘却精密得令人咋舌的腕表——这些都是他日常贴身之物,沾染着他最频繁的气息和记忆。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记忆溯形师”,我的工作就是通过特殊手段,读取物品上残留的、主人最深刻的情感记忆片段。这能力不玄乎,更像一种高度敏锐的感知力,捕捉物质粒子因强烈情感冲击留下的微妙“伤痕”。
报酬确实高得离谱,高到足以让我工作室未来三年都高枕无忧。我接下了这个案子,出于职业道德,也出于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对这个男人复杂的好奇。
我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目光重新聚焦在法官那张严肃的脸上。右手,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向了证人席桌面那支冰冷的金属钢笔——法庭提供的标准记录笔。我需要一个支点,一点冰冷的触感,来稳住此刻摇摇欲坠的自己。
指尖触碰到金属笔身的刹那。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强烈的震颤感,如同高压电流,猛地从指尖窜入!那不是物理的震动,更像某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带着撕裂时空的蛮力,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眼前的一切——肃穆的法庭、威严的法官、无数聚焦的目光、被告席上静默的陆聿修——瞬间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扭曲、破碎、荡漾开去。刺眼的白光骤然吞噬了所有色彩和形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