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第三次涨租时,也要求我的面涨价。我指着墙上十年不变的价目表告诉他:“李记的面,
不涨价。”他冷笑:“那你就搬走!” 我确实搬了,带着整间面馆一夜消失。
当他冲到新店砸场子时,我正把最后一勺滚烫的骨汤浇在面上。
第一章卷闸门被房东王德发拍得山响,震得墙角簌簌落灰。这已经是三个月内的第三次了。
他腆着滚圆的肚子堵在门口,油腻的脑门上沁着汗珠,细小的眼睛像钩子一样在我店里逡巡,
最后钉在墙上那张纸张边缘早已磨得起毛卷边的价目表上。“李明啊,”他拖长了调子,
手指头假模假样地弹了弹价目表,“十年没动过价了吧?一碗牛肉面才十五块,啧啧,
这年头,良心价啊!”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钝刀子割肉,“可我这铺子的良心,也得活啊!
下月起,租金涨五百,四千五!”我心里咯噔一下。上次从两千八涨到四千才过了两个月!
这条破街,人流稀疏,除了离我家近和十几年攒下的老街坊熟客,简直一无是处。
隔壁空置的铺面,灰尘都积了厚厚一层。“王老板,”我压着喉头那股火气,
尽量让声音平稳,“我这面,十年没涨过价,老街坊们捧场,图的就是个实在。
您这租金一涨再涨,我这小本生意……”“哎呀,李老板,话不能这么说!
”王德发故作亲热地拍拍我肩膀,一股烟油汗味扑面而来,“你这生意多红火啊!你看看,
天天满座!我这铺子位置多好,潜力大着呢!要不是念在你是老租客,这价我还不想给呢!
外面多少人排着队等着租!”他声音拔高,像是故意说给店里的客人听。
我看着他虚伪的笑容,胃里一阵翻腾。位置好?潜力大?这条街什么光景,他心里没数?
第二章没过几天,他果然开始行动了。
先是隔三差五就带些穿着体面、操着外地口音的人来“看铺子”。那些人往往在饭点来,
大剌剌地走进店里,也不点东西,就绕着店堂走一圈,这里敲敲,那里摸摸,
对着墙皮剥落的地方指指点点,然后操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和王德发“谈生意”。“王老板,
你这铺子地段是不错,就是旧了点,格局也小,四千五贵了。” “哎呀,张老板,
这价真不高!你看这客流,”王德发故意指着店里坐得七七八八的客人基本都是熟客,
“多旺!旁边那家空铺?那是人家老板要出国才空出来的,不然早租出去了!这价格,
你再考虑考虑?” “嗯…客流确实还行…”那个“张老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我再看看,回头给你电话。”类似的“看房客”来了好几拨,每次都演得跟真的一样,
旁若无人地讨价还价,言语间暗示这铺子很抢手,四千五都算便宜我了。熟客们吃着面,
听着这些对话,有的皱眉,有的摇头,有的低声嘀咕“这房东心真黑”。我知道,
这是王德发在给我施加心理压力,让我以为铺子真抢手,逼我接受涨价。他就是要让我恐慌,
觉得不答应他,立刻就有别人高价接手。第三章王德发看“戏”演得差不多了,
又一次拍响了卷闸门。这次,他脸上没了之前的假笑,只剩下***裸的算计和笃定。
“李明啊,考虑得怎么样了?四千五,签不签?”他直接甩出一份新合同,
日期就定在三天后。“我可跟你说清楚,有好几个老板都看上了,出价都不低于四千八!
我是念旧情,才优先给你!”我看着他贪婪的嘴脸,心里那点最后的犹豫彻底没了。
他把我当傻子,当肥羊。“王老板,”我放下正在擦拭的碗,声音异常平静,
“这条街什么情况,你我都清楚。我这铺子,已经是顶天的租金了。四千五,我实在撑不住。
您那几位‘出高价’的老板,要是真愿意租,您就租给他们吧。
”王德发脸上的横肉瞬间绷紧,挤出一个难以置信的冷笑:“撑不住?哈!
你这面十年不涨价,一碗卖十五块,利润大得很!当我不知道?少跟我哭穷!认不了这价,
就卷铺盖滚蛋!三天!三天后我来收铺子,钱和钥匙,一样都不能少!
”他肥厚的手掌再次狠狠拍在卷闸门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丢下最后通牒,扬长而去。
卷闸门嗡嗡的余震还在骨头缝里窜。“七千”的吼叫和“滚蛋”的尾音,像两把生锈的锯子,
在我脑子里来回拉扯。滚?当然要滚!而且要滚得让他措手不及!
一股混杂着憋屈和狠劲的血气直冲头顶。我抄起抹布,
泄愤似的狠狠擦着那块被王德发拍过、仿佛还残留着他掌温的金属门框。擦!擦干净!
这地方,不待也罢!寻找新店面的过程不易。最终,在一条名叫“柳荫巷”的僻静巷子深处,
一个不起眼的转角,我找到了一扇贴着“出租”红纸的小木门。门面窄小,位置更偏,
租金却意外地合理,甚至比王德发第一次涨租前还要低些。地方小点怕什么?收拾干净,
就是新的李记!这租金,就是老天爷给憋屈久了的人开的一扇窗!签下合同,攥着钥匙,
一个周密的搬迁计划在我脑中成形。必须悄无声息,像一阵掠过水面的风,不留一丝痕迹。
搬家的日子,定在交租期限前夜。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
信得过的老哥们儿——下夜班的陈师傅、沉默的张伯、热心的赵婶,都来了。没有多余的话,
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急促而压低的呼吸、碗碟小心碰撞的轻响、沉重灶具挪动的闷哼。
汗水浸透每个人的后背。拆下那块“李记面馆”的老招牌时,
我的手指在冰凉斑驳的木头上停留了好几秒。十几年了,
木头纹理里浸透了油烟和岁月的味道。老张在旁边轻轻叹了口气。我猛地一用力,
招牌被稳稳卸下。它必须跟我走。
当最后一口熬汤的巨大生铁锅被抬上陈师傅那辆快散架的小货车,车厢发出***。
我站在空荡荡、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呛人灰尘的店铺中央。
墙壁上挂价目表的地方留下一个方方正正、颜色惨白的印记,像一块伤疤。
卷闸门最后一次被我拉下,沉重的哗啦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老远,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又像一道决绝的休止符。车轮碾过坑洼的路面,载着李记的“骨血”,
无声地驶向柳荫巷深处。身后,只留下一个被彻底掏空的黑暗洞穴,
以及王德发明日注定落空的狂怒。第四章柳荫巷的李记新张,低调得像一粒石子投入深潭。
没有鞭炮,没有花篮,
只有门口重新挂起的那块被擦得干干净净、却依旧难掩岁月痕迹的老招牌。门脸窄小,
只摆得下五张旧桌子。然而,熟悉的面香如同固执的藤蔓,缠住了过往行人的脚步。
老主顾们带着惊奇和探询挤进来,小店里人声鼎沸。张伯端着面碗:“是小了点,
挤是挤了点,”他嘬了一大口滚烫的面汤,“可这汤头,还是那个味儿!地道!人哪,
比地方金贵!”小小的店里暖意融融。这平静在第七天清晨被粗暴撕裂。早市最忙乱的时刻,
小小的面馆挤满了人。“哐当!”一声巨响,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狠狠踹开!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庞大的身躯堵死。王德发来了!他满脸涨成猪肝色,脖子上青筋暴起,
呼哧喘着粗气,细小的眼睛里喷射着狂怒的火焰,死死钉在我身上。“李明!你个王八羔子!
”炸雷般的咆哮压过所有声音,“敢耍老子!一声不吭就卷铺盖跑路!谁他妈给你的狗胆?!
”他抬腿踹翻门口一张空凳子,木腿断裂声刺耳惊心。食客们愕然地看着这尊凶神。
就在王德发咆哮着要往里冲时,我手里的长柄汤勺,
正稳稳地从翻滚着雪白浓汤的大锅里舀起满满一勺滚烫骨汤,
不疾不徐地浇在一碗刚挑好的面条上。滚汤冲击面条,发出细微的“滋啦”声,
蒸腾起一大团白茫茫的热气。这声音和热气,让店里凝滞了一瞬。我放下汤勺,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穿过白雾,落在王德发扭曲的脸上。“各位老主顾,”我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这位,是我以前的房东,王老板。
”几十道目光齐刷刷转向王德发。“我那小店,在他手里租了十二年。头些年还好。后来,
他看我生意还过得去,就开始了。”我顿了顿,“第一次,两千八涨到四千。我咬牙认了。
没过俩月,他又带人来看铺子,”我模仿着那些“看房客”的口吻,“‘王老板,
四千五贵了’、‘张老板,这客流旺,四千五真不高,外面抢着租呢!’演得跟真的一样,
就想逼我认他新开的价——四千五!”“半个月前,交租前三天,他拿着合同逼我签,
”我的声音冷硬起来,“指着我这十年没变过的价目表,说我这面不涨价,利润大得很!
还说有好几个老板出价四千八等着租!我说撑不住,他说什么?
”我模仿王德发当时那种笃定又轻蔑的腔调,“‘撑不住?撑不住就滚蛋!
三天后给我腾地方!’”“轰——!”压抑的寂静瞬间被点燃!“四千五?!还演双簧骗人?
!” “我的老天爷!他那破房子是镶金了还是镶钻了?” “难怪李老板要搬!
不搬等着被这黑心肝的吸干血啊!” “太不是东西了!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这么脏!
”愤怒的声浪几乎掀翻屋顶。筷子拍桌,碗底磕碰脆响。一道道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
带着鄙夷、愤怒和无声的谴责,密密麻麻刺向门口。王德发脸上的猪肝色瞬间褪尽,
变得惨白灰败。额头的汗珠变得冰冷。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
喉咙里只发出“呃…呃…”的咕哝。那些精心设计的戏码,
此刻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下显得无比丑陋可笑。他像被剥光了扔在闹市,
巨大的羞耻和恐惧攥紧了他。他猛地低下头,肥胖的身体慌乱地向后踉跄,
撞在被踹开的破木门上,“哐”的一声。这声响惊醒了他,他像被烫到一样,
手脚并用地从那扇窄小的门洞里狼狈不堪地挤了出去,
臃肿的背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巷口初升的阳光里,仓惶得如同丧家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