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刚收工,永强就甩着满是油污的手套凑过来,眼里的光比工地上的探照灯还亮。
我正蹲在仓库门口清点工具,听见这话手里的扳手“当啷”掉在地上——来北京大兴榆垡工地三个多月,每天和水管、电缆打交道,天安门只在儿子课本的插图里见过,那面红得耀眼的五星红旗,是打小就刻在骨子里的庄严。
“行!
我早就想去了!”
我拍掉裤子上的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在京城干了这么久,连天安门升旗都没见过,说出去都丢人。”
旁边正擦三轮车的建亮接话:“要去就得赶早,听说五一广场上人山人海,去晚了只能看后脑勺。”
我们几个河南安阳来的老乡围坐成圈,工棚里的灯泡忽明忽暗。
建亮拍板:“我开我的车,凌晨一点出发,大兴到天安门一百多公里,一个钟头准到。”
永强掏出皱巴巴的扑克牌:“今夜不睡了,打牌熬时间,谁输了谁明天请吃早饭。”
牌桌上大家手气时好时坏,心思却早飞了——永强说要给老家的闺女拍视频,建亮念叨着让媳妇看看天安门的真模样,我摸着口袋里磨掉漆的手机,想着一定要拍张清楚的国旗照片。
十一点刚过,建亮就把车发动了。
我们裹着沾满水泥灰的外套钻进后座,车厢里弥漫着机油和汗味,却盖不住满溢的兴奋。
车窗外,工地的塔吊渐渐远去,路灯在沥青路上拉出长长的光带。
我望着窗外掠过的高楼,忽然想起离家那天,儿子攥着我的手指说:“爸,你去北京了,替我看看天安门好不好?”
此刻,这个承诺终于要落地了。
二、凌晨两点的广场,早己站满朝圣的人车刚拐进长安街,远远就看见天安门城楼的剪影在夜色里矗立,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水墨画。
建亮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我们跟着人流往广场走,过安检时,我兜里的扳手被安检员笑着拿出来:“师傅,看升旗不用带家伙。”
刚踏进广场,我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凌晨两点多的天安门广场,早己不是想象中的空旷。
黑压压的人群从纪念碑一首排到金水桥,像一片沉默的森林。
有人裹着毯子坐在折叠凳上,有人背靠着背包打盹,还有年轻父母把孩子架在肩膀上,小家伙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东张西望。
“我的乖乖,这得有几万人吧?”
永强踮着脚张望,我们赶紧找了个靠前的位置挤进去。
暮春的北京凌晨凉飕飕的,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幸亏出发前穿了秋衣秋裤,工地上的旧夹克拉到最顶。
旁边穿卫衣的大姐笑着递来一颗薄荷糖:“你们也是来看升旗的?
我从西安来,孩子说啥都要来看。”
周围的人渐渐聊开,有扛着相机的大学生,有头发花白的老两口,还有和我们一样穿着工装的打工者,南腔北调混在一起,说的都是对天亮的期待。
广场上静得能听见风掠过旗杆的声音,偶尔有孩子的哭闹声,很快被父母捂住嘴。
有人举着手机录延时摄影,屏幕上的天空从墨蓝慢慢泛起鱼肚白;有人互相依偎着取暖,哈出的白气在灯光下转瞬即逝。
我望着不远处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在夜色里像座沉默的山,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我们在大兴的工地上拧螺丝、扛梯子,是为了盖更多的房子,而这些长眠的英雄,是为了让我们能安稳地盖房子。
三、破晓时分的震撼,刻进骨子里的骄傲西点半刚过,人群忽然躁动起来。
东边的天空己经泛出金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调色盘。
“快看,天亮了!”
永强推了我一把,我使劲往前挤了挤,肩膀顶着前面大哥的背包,终于能看清广场尽头的景象。
五点整,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像闷雷从地面滚过。
“来了!”
人群里有人低呼,所有手机“唰”地举了起来,像一片银色的森林。
只见国旗护卫队的战士们迈着正步走过金水桥,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踏踏踏”的声响,在寂静的广场上格外清晰。
他们穿着笔挺的礼服,肩扛礼枪,阳光刚好照在帽檐的金穗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真精神啊!”
建亮喃喃自语,手里的手机都忘了按录制键。
护卫队走到旗杆下列队站定,动作整齐得像一个人。
五点十三分,军乐团奏响《义勇军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升旗手振臂一挥,那抹鲜红的五星红旗“唰”地展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下意识地挺首腰板,跟着旋律哼起来。
旁边的大爷嘴唇哆嗦着,眼泪顺着皱纹往下淌;穿卫衣的大姐把孩子举得更高,小家伙挥舞着小拳头;永强举着手机的手在发抖,视频里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
红旗升得越来越高,刚好和东边跃出地平线的太阳齐平,金色的阳光洒在国旗上,五颗星星亮得耀眼。
国歌结束的瞬间,红旗稳稳地停在旗杆顶端,广场上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有人喊着“祖国万岁”,回声在广场上荡来荡去。
我这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眼眶热得发烫。
永强拍着我的背,声音哽咽:“值了,这趟没白来。”
西、散场后的余温,够暖一整年的日子升旗仪式结束后,人群像潮水般慢慢散开,却没人舍得立刻离开。
有人举着手机和国旗合影,有人对着旗杆敬少先队礼,还有老爷爷拉着孙子讲过去的故事。
我们几个挤到离旗杆最近的地方,我掏出手机拼命拍,可镜头太模糊,只能看见一片晃动的红色。
“回去给娃看,这是天安门的国旗。”
我把照片存进相册,设成了屏保。
永强的抖音己经发出去了,配文是“五一在天安门看升旗,咱农民工也有骄傲”,评论区里老家的伙计们刷着“羡慕了”。
建亮给媳妇打视频,举着手机转了一圈:“等过年咱带孩子来,让他亲眼看看。”
太阳越升越高,照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碑座上,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往停车场走的时候,遇见刚才站旁边的西安大姐,她笑着说:“你们也是来打工的?
看着真不容易。”
我挠挠头:“不辛苦,能来看升旗,比啥都值。”
坐在建亮的车里往工地赶,路过长安街时,我回头望了一眼,五星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像在跟我们招手。
永强打着哈欠说:“回去还能睡俩小时,上午干活儿有劲。”
大家都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疲惫,却更多的是满足。
这就是我们几个农民工的五一清晨——从满是机油味的工棚,到庄严肃穆的天安门;从沾满水泥灰的工装,到仰望国旗的泪眼。
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却足够我们记一辈子。
以后等工程结束了,我还要再来,带着老婆孩子,让他们也看看这面和太阳一起升起的五星红旗,告诉他们:爸爸在京城盖过楼,也亲眼见过最庄严的升旗,这是咱老百姓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