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密集的鼓点,狠狠砸在油腻的玻璃窗上,模糊了外面霓虹灯破碎的光。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驱散的霉味,混杂着隔夜泡面的酸馊和灰尘的沉闷。陈夜仰头灌下最后一口劣质威士忌,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压不住胸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
三年前的今天,师父林正英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盖着白布,警徽被摘走,罪名是“***”。没人信陈夜的辩解,他自己也快不信了。
他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师父留下的那个旧皮箱,箱角的金属包边已经锈蚀剥落。箱子是今天下午才从警局档案室底层翻出来的,蒙着厚厚的灰,贴着褪色的封条。陈夜粗暴地撕开封条,掀开箱盖。
一股陈年纸张和旧皮具混合的、带着尘土气息的腐朽味道扑面而来。里面塞满了旧案卷、褪色的现场照片、几枚生锈的弹壳,还有师父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破的旧警服。陈夜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粗糙的布料上摩挲着,指尖传来一种冰冷僵硬的触感,仿佛摸着的是师父最后僵硬的身体。
他胡乱地翻捡着,直到箱底。一本硬皮笔记本被压在几份泛黄的结案报告下面。它看起来毫不起眼,方方正正,比巴掌略大。封皮是种深得近乎发黑的棕褐色,触手冰凉,不是皮革那种柔韧的凉,而是一种……类似某种冷血动物表皮的滑腻和僵硬。
上面没有任何字迹或花纹,只有岁月留下的几道浅痕。陈夜皱着眉,两根手指把它拈了出来。分量不轻,压手。
“呵,”他嗤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自嘲,随手将笔记本丢在脚边散落的啤酒罐和烟灰之间,“老家伙,死了还留本破书,指望我替你申冤?”
他摸索着掏出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在昏暗的室内跳动了一下,靠近那深色的封皮。火舌舔舐上去,封皮却连颜色都没变深一点,更别提燃烧。
陈夜不信邪,又用力燎了几秒,火苗徒劳地摇晃,笔记本毫发无损。一股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焦糊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陈年血液干涸后的铁锈腥气,钻进他的鼻孔。
他烦躁地甩开打火机,金属外壳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借着窗外惨淡的路灯光,他猛地掀开那冰凉的封皮。扉页是空白的,只有居中一行字,不是印刷体,倒像是用极细的蘸水钢笔蘸了浓墨写就,墨色深黑,力透纸背:
写下名字与罪行,正义自会降临。
字迹干涸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冰冷。
“狗屁正义!”陈夜啐了一口,酒精烧灼着他的神经,一股压抑了三年的愤懑和无处发泄的戾气猛地冲上头顶。他抓起手边一支廉价的圆珠笔,笔尖狠狠戳在空白的纸页上。第一个跃入他脑海的就是张世豪那张油腻嚣张的脸——那个靠走私人体器官发家、证据确凿却总能逍遥法外的富商。几天前,又一条关于他手下非法诊所的线索断了,线人失踪得无声无息。
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毁灭的***,在扉页那行冰冷宣告的下方,重重地、歪歪扭扭地写下:
张世豪,走私器官。
墨水是廉价的深蓝色,笔画粗粝。写完后,他像扔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把圆珠笔甩开,身体向后重重靠去,后脑勺磕在冰冷的皮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闭上眼,任由疲惫和酒精的眩晕将他淹没。窗外雨声依旧,单调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陈夜在一种奇异的冰冷触感中猛地惊醒。像是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正贴着他的脚踝。他悚然低头,瞳孔瞬间收缩。那本被他随手丢弃的笔记本,此刻竟诡异地摊开在他脚边,正好翻在他书写的那一页。
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他刚刚写下的那行深蓝色字迹,正在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字迹的边缘,一丝丝极其细微、粘稠如活物般的墨线,正缓慢地向纸页深处渗透、游动。
它们不像墨水被纸张吸收那样均匀扩散,而是像有生命的黑色小虫,扭动着钻进纸纤维的缝隙里。深蓝色的墨迹正被一种更深沉、更污浊的暗红晕染、吞噬。
那暗红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潮湿感,仿佛饱吸了陈血,正从字迹内部渗透出来,缓慢而坚定地覆盖掉原本的蓝色。
一股若有似无的、更清晰了些的铁锈腥气,混着一种类似地下深处腐烂淤泥的土腥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开来,压过了屋内的霉味和酒气。
陈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砰砰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猛地伸手,一把抓起笔记本,指尖传来的滑腻冰凉让他几乎脱手。
他死死盯着那行正在变色的字迹,暗红色已经彻底取代了蓝色,“张世豪,走私器官”几个字,如同用半凝固的血浆写成,在惨淡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微光。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用指甲狠狠去刮那血色的字迹,指甲缝里立刻嵌入了粘稠的暗红色污垢,散发着那股铁锈与腐土混合的腥气。字迹没有丝毫模糊,反而像是更深地刻进了纸里。
他像被烫到一样把笔记本扔回地上,连滚带爬地扑向扔在角落的笔记本电脑。湿冷的手指在冰冷的键盘上敲击,溅起细小的水珠。他颤抖着在搜索框输入“张世豪 新闻”。
页面刷新。
置顶的本地新闻标题,像一道惨白的闪电劈进他眼底:
突发!富商张世豪深夜突发急病,送医途中不幸身亡!
发布的时间是……二十分钟前。
陈夜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僵硬地点开链接。报道很简短,语焉不详,只提到张世豪在家中突发心肌梗塞,救护车赶到时已无生命体征。然而,报道末尾短短一行不起眼的补充说明,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陈夜的视网膜:
“据初步尸检报告,死者胃内容物中发现大量无法解释的异常组织,疑似……新鲜人类肾脏,数量多达七枚。具体来源及关联性警方正在调查中。”
七枚肾脏……走私器官……
陈夜猛地回头,视线死死钉在地板上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扉页上,“张世豪,走私器官”那几个字,已经彻底变成了凝固的暗红色血痂,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潮湿的微光。
那股铁锈混合腐土的腥气,此刻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沉沉地压在他的口鼻之上,带着地下深处淤泥的冰冷和死寂。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重重地敲打着玻璃,像是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急切地叩问。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陈夜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笔记本之间,沉重地回荡。
他死死盯着那行血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冰冷的汗珠沿着脊椎一路滑下。
一个无法置信却如附骨之疽的念头,在极度的惊骇中破土而出:那本冰冷的、滑腻的笔记本……它真的“审判”了张世豪?用胃里塞满肾脏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