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把最后一根海竿插进岸边的泥土时,指腹蹭到了一块湿漉漉的青苔。六月的梅雨季刚过,
水库岸边的土坡还洇着水,脚踩上去能听见“咕叽”的闷响,像是谁被捂住嘴发出的求救。
泥土里混着细碎的贝壳,
是这处废弃矿坑改造的水库独有的印记——据说几十年前这里曾是一片滩涂,
后来挖矿挖成了深坑,积了水才成了现在的模样。“我说老李,你确定这地方能钓着鱼?
”老王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他的钓鱼服袖口磨出了毛边,后腰位置印着块深色的汗渍,
那是常年蹲钓箱留下的勋章。钓箱上贴满了各式钓鱼比赛的贴纸,最边角那张已经褪色,
印着十年前他拿第三名时的照片,那时他头发还没这么白,肚子也没现在这么鼓。
老李正蹲在十米外的柳树下,手里举着个放大镜,对着一丛刚冒头的野蘑菇研究。
他穿的速干裤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上沾着几片枯叶,听见老王的话,
头也没抬地回了句:“钓不着鱼也能采点山货,总比在你家楼下的臭水沟里钓白条强。
”他的放大镜是女儿给买的,说是看药材专用,此刻镜片上沾了点泥,
把蘑菇伞盖的纹路放大成了诡异的图案。这处水库在城郊的废弃矿坑基础上改造而成,
去年才对外承包,知道的人不多。老王是从钓友群里看到的消息,
群主“老钓头”发了段视频,镜头里一条青鱼被拽出水面,尾巴拍得水面“啪啪”响,
配文说“三十斤起步,等你来战”。老王当即就拽着老李来了,
出发前特意翻出那把“豪华多功能躺椅”——铁架上的漆皮掉了大半,
露出里面锈迹斑斑的金属,帆布面却被他用蓝布条补得整整齐齐,
那些补丁是他孙子穿旧的牛仔裤剪的,蓝一块白一块,像幅抽象画。“五十块钱淘来的宝贝,
你懂个屁。”当时老王把躺椅往车后备箱塞时,老李正对着导航研究路线,
闻言嗤笑一声:“我看是五十块买了堆废铁,上次你孙子坐上去,那靠背直接垮成九十度,
差点没把孩子吓哭。你儿媳妇当时那眼神,恨不得把你这破椅子熔了打把菜刀。
”此刻那把躺椅正靠在柳树干上,帆布被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是随时会从铁架上挣脱。
老王瞥了眼躺椅,突然压低声音:“你没觉得这地方有点怪?”他往手心吐了口唾沫,
搓了搓,又把海竿往土里插了插,铁环碰撞发出“叮当”声,在这寂静的岸边显得格外突兀。
老李终于放下放大镜,野蘑菇的伞盖边缘泛着诡异的荧光,他皱着眉往草丛里丢:“怪什么?
怪你非要穿这双三年没洗的钓鱼鞋?”他踢了踢老王的鞋,那鞋头沾着的泥块掉下来,
露出底下发黄的网面,“我跟你说,这鞋再穿下去,水里的鱼都得熏跑。”“不是这个。
”老王朝水库中央努努嘴。墨绿色的水面像块蒙尘的玻璃,偶尔有鱼跃出水面,
溅起的水花落地时,总带着种不自然的钝响,像是裹着棉花砸下来。更奇怪的是岸边的树,
明明风从东南吹来,柳树的枝条却一个劲往西北倒,像是被无形的手拽着,
枝条扫过躺椅的铁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听得人心里发毛。老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喉结动了动。他早上出门时特意查了天气预报,说今天无风无雨,
可现在耳尖总能捕捉到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枯叶在身后踱步,
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水岸。岸边的泥地上有几处凹陷,像是被什么重物压过,
边缘还留着模糊的爪印,比狗爪大,比熊掌小,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别自己吓自己。
”老李从背包里摸出瓶矿泉水,拧开时瓶身发出“咔啦”的脆响,
惊得岸边的芦苇丛猛地晃动了一下,几只蜻蜓“呼啦啦”飞起来,翅膀撞在芦苇叶上。
“我问过承包水库的老张,说这地方以前是矿坑,底下全是石头,鱼藏得深而已。
他还说前几年有人在这儿钓上条四十斤的鲶鱼,那胡子比你眉毛都长。”老王没接话,
他蹲下身调试浮漂,余光瞥见水面下有团灰影一闪而过。那影子比寻常的草鱼大得多,
尾鳍划水的波纹扩散到岸边时,竟带着种规律的节奏,不像是鱼受惊后的乱窜,
倒像是在跟着某种节拍游动。他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的水怪故事,后背莫名有点发凉。
“你看那是什么?”老王的声音有点发紧,手里的浮漂差点掉水里。
老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瞧见水面反射的碎光,像撒了一把碎玻璃。
他不耐烦地掏出手机:“行了,我点杯奶茶,等会儿喝着奶茶看你钓石头。
”他划开外卖软件,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要珍珠还是椰果?
这家的珍珠据说是木薯粉做的,Q弹得很,上次我女儿点了杯,说比嚼口香糖带劲。
”老王的注意力全在水里,随口应道:“少糖,加冰。甜的喝多了腻得慌,
上次跟你去喝那什么‘杨枝甘露’,甜得我晚上睡不着,起来灌了三瓶矿泉水。
”等外卖员骑着电动车沿土路颠簸过来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土路坑坑洼洼,
电动车的减震器发出“嘎吱”的惨叫,老远就听见外卖员喊:“谁点的珍珠奶茶?
少糖加冰的!”老李踩着泥泞跑过去取奶茶,塑料袋里的两杯奶茶晃得厉害,
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凉得他打了个激灵,像是有小虫子顺着胳膊爬。“喏,
你的少糖加冰。”老李把其中一杯递给老王,自己撕开另一杯的封膜。
珍珠混着奶茶滑进喉咙时,那股甜香裹着奶香漫开来,
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金属摩擦的动静,细听又像是牙齿打颤。
“什么声音?”老李猛地回头,手里的奶茶差点泼出去,珍珠在杯子里“咚咚”撞着杯壁。
柳树下的躺椅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铁架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帆布上的蓝布条补丁被晒得有点褪色。老王正举着鱼竿往水里抛线,
铅坠落水的“噗通”声盖过了其他响动,浮漂在水面立稳后,他还得意地吹了声口哨。
“你这耳朵比鱼还灵。”老王收回鱼竿,浮漂在水面立得笔直,像根细小的标杆,
“赶紧喝你的奶茶,等会儿冰化了就不好喝了。我看你这杯珍珠不少,小心喝多了便秘,
等会儿想上厕所,这荒郊野岭的,只能对着水库解决。”老李皱着眉走回柳树下,
他总觉得这地方不对劲。刚才取奶茶时,他分明看见岸边的泥地上有串脚印,
脚尖朝着水库中央,步幅大得不像正常人能跨出来的,而且没有 heel 印,
像是用脚尖点着走的。可现在再看,那些脚印竟被新的泥水填满了,只剩下几道模糊的浅沟,
被风吹得渐渐平复,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喝了口奶茶,珍珠在舌尖滚来滚去,确实Q弹,
嚼起来“咯吱”响。躺椅的帆布被晒得有些发烫,铁架却依旧冰凉,摸上去像块寒冰。
老李想起老王孙子上次坐垮靠背的事,伸手推了推躺椅的扶手,
铁管晃动时发出“咯吱”的声响,像是有根弹簧快绷断了,又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
“你这椅子真加固过?”老李又推了推靠背,这次它纹丝不动,帆布被绷得紧紧的,
边缘的蓝布条都被扯得变了形,露出底下磨得发亮的帆布纤维。他记得老王说过,
加固用的铁丝是从工地捡的,细是细了点,但韧性好,“绑钢筋都用这个,
还能架不住你这一百五十斤?”老王正盯着浮漂上的细微颤动,那颤动轻微得像蝴蝶振翅,
他头也不回地喊:“上周刚换的弹簧,比你家防盗门的还结实!那弹簧我特意挑的粗的,
五金店老板说这是工业级的,能承重两百斤,你这点分量,跟羽毛似的。”风突然大了起来,
柳树的枝条“唰啦”扫过躺椅的铁架,带起一阵铁锈味。老李打了个哈欠,
奶茶里的咖啡因没起作用,反倒催生出一阵困意,眼皮沉得像粘了胶水。
他把剩下的小半杯奶茶举到眼前,阳光透过杯子,把里面的珍珠照得半透明,
像一颗颗圆润的玛瑙。“行吧,我就信你一回。”老李慢悠悠地走过去,
先是用脚踢了踢躺椅的铁架子,确认没什么明显的松动,铁架陷在泥里半寸,看着还算稳当。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抓住靠背的调节杆,那杆子上锈得厉害,摸上去糙得硌手。
他想调个半躺的姿势,既不用完全躺下,又能舒服地靠着看老王钓鱼。手指用力扳动调节杆,
“咔哒”一声轻响,靠背往下动了点,卡在了六十度角的位置。他不满意,又使劲扳了扳,
调节杆像是卡住了,纹丝不动。“还挺倔。”老李嘟囔着,用胳膊肘顶住靠背,
稍微用了点力。就听“咔”的一声脆响,靠背突然往下滑了一截,停在了三十度角的位置。
这次没听见卡扣锁住的声音,但靠背稳稳地没再动。阳光透过柳叶的缝隙落在帆布上,
光斑随着风晃来晃去,像是一群跳跃的萤火虫。老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除了泥土的腥气,
还有淡淡的奶茶甜香,他觉得安心了点,一屁股坐了下去。帆布猛地往下一沉,
铁架发出“哐当”的巨响,像是骨头错位的声音,吓得他瞬间绷紧了后背。但椅子没塌,
只是轻微地晃了晃,像是在适应他的体重。帆布贴着后背,带着点阳光的温度,
确实比蹲在地上舒服多了。“还行啊。”老李松了口气,伸手去拿放在旁边石头上的奶茶。
那石头被晒得滚烫,杯子底贴在上面,冰化得更快了,杯壁上又凝了层水珠,
滴在石头上“滋滋”响,像水滴进了热油里。他捏着杯盖转了半圈,
想把吸管拔出来换个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