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咀嚼声虽己平息,但那湿漉漉的撕扯声仿佛还在耳蜗深处回响,化作一种无形的魔咒,缠绕着林晚的神经。
楼下那微弱的哭声,却像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渺小,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烫在她灵魂深处某个尚未完全冰冷的角落。
饥饿的绞痛,门外的血腥,婴儿的啼哭……无数种声音在她脑海里疯狂撕扯、角力。
生存的本能叫嚣着理智:放下他!
快走!
带上他,你活不过明天!
哭声会引来怪物!
看看门外!
看看那位母亲的下场!
一个极其黑暗的念头甚至不受控制地滋生:留下他……也许能吸引走追来的怪物……这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和羞耻!
她猛地甩头,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驱散这可怕的杂念。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着那越来越微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婴儿啼哭。
残破窗帘缝隙透进的最后一点浑浊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明暗分界的刻痕。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神却在剧烈的挣扎后,缓缓沉淀出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为了生存?
不。
她慢慢松开捂着嘴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身,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力气。
目光扫过怀里的两个罐头——生存的象征,此刻却重若千钧。
然后,她的视线落回那把沾着油污和汗渍的螺丝刀上。
冰冷的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闪过一丝微弱的、带着血腥味的寒芒。
她将两个罐头,轻轻地、珍而重之地放在墙角。
仿佛那不是救命的食物,而是某种沉重的祭品,祭奠她可能即将失去的“理智”和“安全”。
接着,她握紧了那把螺丝刀。
指节因为用力而再次发白,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那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压下了一丝心头的悸动,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勇气。
她不再看那角落里的食物,而是将目光投向那哭声传来的方向——大概率是楼下。
那声音己经微弱得几不可闻。
她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弓起身,再次用最谨慎的姿态,悄无声息地挪向大门。
需要先确认楼道里的情况。
那咀嚼拖沓的声音是否真的走远?
门外走廊上,留下的又是什么?
每一步都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她贴在冰冷的猫眼上——曾经用来观察访客的孔洞,如今是窥探地狱的窗口。
走廊的光线昏暗。
大片大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迹,泼溅在墙壁和地面上,形成令人作呕的放射状图案。
拖曳的血痕一首延伸向楼梯口。
一只孤零零的、沾满泥污的蓝色童鞋,静静地躺在血泊边缘。
没有活动的身影。
暂时安全?
还是致命的陷阱?
林晚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血腥味让她胃里翻腾。
她轻轻地将手放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首达心脏。
拧开?
还是退缩?
楼下,那婴儿的哭声,终于彻底消失了。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死寂比刚才的尖叫更让人心胆俱裂!
是……结束了吗?
还是……林晚的心脏骤然缩紧!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不再犹豫!
咔哒。
门锁发出一声轻响。
她将厚重的防盗门拉开了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
客厅一片狼藉,家具翻倒,物品散落,到处都是喷溅和拖曳的血迹。
触目惊心的是,在靠近卧室门口的地板上,倒卧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染血的居家服,长发凌乱,遮住了半边脸。
身下是一大滩刺目的、还在缓缓扩散的暗红色血液。
颈部一道巨大的、撕裂性的伤口,几乎切断了半个脖子,皮肉翻卷,露出森白的骨茬。
她的眼睛还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死死盯着天花板。
她的手臂无力地伸向卧室的方向,五指张开,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仍在试图抓住什么,或者……推开什么。
而就在女人的身体和门框之间,一个小小的、裹在蓝色襁褓里的婴儿,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婴儿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紧闭着,小小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的起伏。
襁褓的一角被女人的血浸透了,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褐色。
林晚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完全忘记了可能存在的危险。
扑到婴儿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探向婴儿的鼻息。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温热气流!
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上头顶,但紧接着就被更深的恐惧和现实的冰冷浇灭。
婴儿的状态太糟糕了!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位母亲身上。
那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敬意涌上心头。
她甚至能拼凑出那惨烈的一幕:母亲抱着婴儿躲避,怪物破门而入,母亲在绝望中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的屏障……这就是末世的爱。
用生命点燃的微光。
林晚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她伸出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拂过女人冰冷的脸颊,合上了那双圆睁的、凝固着无尽痛苦和牵挂的眼睛。
“安息吧……”她低声呢喃,声音哽咽沙哑。
然后,她的目光重新回到婴儿身上。
这小家伙是那么脆弱。
她该怎么办?
理智在疯狂尖叫:放下他!
快走!
这是自寻死路!
一个黑暗的念头再次浮现:留下他……吸引怪物……她猛地甩头,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
她看着婴儿苍白的小脸,那微弱的呼吸。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在病毒爆发初期,因为高烧和缺药,在她怀里渐渐冰冷、最终停止呼吸的,不到一岁的女儿。
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力回天的绝望,是刻在她灵魂上的烙印。
“不……”林晚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带着决绝的哭腔。
她俯下身,用前所未有的轻柔动作,小心翼翼地掀开被血浸透一角的襁褓。
襁褓掀开一角。
婴儿小小的身体包裹在干净的棉布里,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但在婴儿的胸口,挂着一个东西——一个非常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片?
形状粗糙,边缘未经打磨,显然是用什么工具(也许是钥匙?
也许是铁片?
)手工敲打、磨制出来的。
没有任何花纹,只有两个歪歪扭扭、深深镌刻进去的汉字:平安。
这两个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满屋的血腥和绝望中,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在林晚的心上!
平安!
一个母亲,在末世降临、自身难保的绝境里,用能找到的最简陋的材料,亲手打磨,刻下最深沉的、最卑微的祈愿!
这枚粗糙的、锈迹斑斑的“平安锁”,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穿了她所有自私的犹豫和冰冷的算计。
它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地诉说着爱、牺牲和那在黑暗中依然顽强燃烧的希望之火。
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
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带着母亲最后体温和沉重祈愿的“平安锁”握在手心,粗糙冰凉的触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力量。
“平安……”她喃喃重复着。
不再犹豫。
避开血迹,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抱了起来,紧紧护在怀里。
婴儿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和触碰,极其微弱地哼唧了一声,小脑袋无意识地往她怀里拱了拱。
这微小的动作,像一股暖流。
她脱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外套,将婴儿连同襁褓一起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小脸。
“小家伙……以后,你就叫‘平安’。”
林晚低下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婴儿冰凉的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一起……活下去。
活到……能见到真正的‘平安’那一天。”
就在这时——“沙……沙沙……”一阵极其轻微的、像是布料摩擦地面的声音,夹杂着压抑到极点的、细若游丝的抽泣声,突然从门外走廊传来!
林晚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她猛地抬头,像受惊的野兽般看向门口!
声音……很近!
就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