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耳倾听,偶尔可以听见细小的声音,可能是禽兽皮毛的感慨,可能是残叶的叹息,也可能是促织的自言自语。
寒鸦一鸣,林中煞气愈浓。
坡下,人类的城池灯火通明,街上虽然说各家各户门可罗雀,但各酒楼、妓院中的烟火气还是不住地满溢出来。
咸阳,秦朝国都,内外住户可都非富即贵,这都是源于秦一世嬴政下的一道命令一一全国上下大贾必须迁于咸阳,迫于其***,无人不从,这也造就了如今繁华的咸阳。
一隅大院,院内人来人往,他们都面露疲色。
这个时代有宵禁不假,但宵禁可禁不住他们,没了他们,大秦就会成为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枢密院,这个机构虽然说除院长外无一人可以达到九卿的级别,但人人经手的文件,小能刨豪绌贵,大可谋权篡位。
子时经半,一个剑眉星目,颧高足劲之人迈入大院。
他人长得斯斯文文,但此时他眉头微皱反而显出一抹严峻。
“走那么快干嘛!”
“你不土匪吗?
路也走不得?”
“能不能别提这事了!”
男人深吸一口气,原来他背后还跟了个少女。
少女才梳洗过,一头秀发如瀑,额前的刘海参差不齐,看起来毛茸茸的。
若是肉嘟嘟的小脸上的那一双比水晶更透亮的眼睛似波流转,必能倾城。
她的两颗小虎牙不安分地磨着嘴唇,一根布条在手中缠来缠去找不到方向,若是穿上盛装,当有祸世红颜,不过此时一身麻布衣倒别有一番风味。
少女停止玩手里的布条,蹬蹬几步追上男人,“这就是枢密院吗?
好大啊。”
“你在枢密院做什么工作啊?
能跟我经常见面吗?”
“话说我在哪儿当护卫呢?
危不危险?
我很怕疼的!”
“为什么不说话,蒙大人不是说有什么事问你吗?”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易天猛地转过身来,“你问题怎么这么多!
十万个为什么吗!
给你的那帛书上没有写吗!”
少女被吓了一跳,嘟囔着取出“投名状”细看,“院长贴身侍卫?
院长谁啊,男的吗?
这不合适吧……不对,这上面也没你名字啊。”
“我姓易,单名一个天。”
易天实在拿她没办法,在匈奴那边她也没这么蠢啊,莫非智商还会随地点改变?
“我是右仆射,反正你也不懂。”
“那你们院长是个啥人?
凶不凶?”
易天捂脸,这妮子话真的是多!
此时两人己来到主院前,一个书记官捧着一堆竹简气喘吁吁地小跑过来,声音也没压,“院长,您可算回来了,您桌上待批文件都要堆成山了!”
易天注意到了少女异样的目光,但也懒得多加解释,毕竟工作为重,可还没等他下令又有一个杂役冲过来。
“头儿,这是圣上今儿个传下来的调令,就等您拟稿了!”
杂役又补充道:“圣上指名要您拟稿,不然文书们都抢着干这活儿呢!”
易天摆摆手,示意他们把文件搬进去后才慢慢道:“本官今日休息,把报告挑出来送去给李相,就说我回头请他喝酒,去吧。”
二人有些惊诧,但又见怪不怪了,嘟嘟囔囔地转身离开。
“好了,也算是请了个假。”
易天伸了个懒腰,重重地按了按太阳穴。
“我先带你去报个到,明天便可任职了。
院长亲自你报到哦,够你吹一辈子的了。”
“不是,你不什么仆射吗!
怎么那院长还是你?”
不是大哥,弄了半天老娘给你当贴身侍卫,你倒好,一声也不吱,故意的吧你!
易天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别一副吃了大亏的表情,当初可是你一定要当这护卫的。”
——“什么!”
这一嗓子哪恐怕是枢密院最外围的小吏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院长贴身侍卫?
还女的?
那个,院长啊那‘贴身’是那个‘贴身’不?”
看得出这个办事员己经努力压低声音了,成果还是有的,可是微乎其微。
易天连忙把手往下压,“小声点,就登个记,明天有人来交接文件的。”
办事员瞪得比铜铃还大的眼睛眨了眨,似乎还没缓过来。
易天抿嘴,“办事!”
男人与少女并肩走着,男人挥着大袖指着一处处建筑向少女介绍。
“这是西阁,我的住处。
另一边就是你住的地方,有时间自己去逛。”
“这是北阁,兵器库。
明天来这签个条子领你的装备。”
“枢院,传递上下文书中转的地方。
也是枢密院……哦不,大秦最忙的地方。”
“密院,里面都是些老家伙,平时别靠近。
别多想,只是靠近会很麻烦。”
少女指向东南方,“那是什么?”
“机密,没告诉你的都是机密。”
“……”天边翻起了鱼肚白,对枢密院的了解也渐近尾声。
易天负手望向东方,转过头来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你系头巾己经系了接近五个时辰了知道吗?
一天到晚披散个头发很好看吗?”
“这不是不会系吗……这男人用的啊……欸?
你帮我?”
易天眯起眼,眼神有些不善。
他抽过头巾,“不会那就别系了。”
易天见少女的凭证飘落,拾起瞄了一眼,“真不能指望那群东西,我说怎么这么快,原来一个字没填啊。”
他从袖中摸出一支墨杆坐到少女身旁,“说起来,好像我还真不知道你名字。”
“我有要告诉你,结果被你打断了。
再说了,我陪你走了3三天多了,真的没调查吗?”
她望着易天一言不发地转着墨杆,泄了一口气,“林永。”
“不像土匪名啊……说了不要提这事了!”
林永不理解,为什么这个枢密使就抓着她是土匪这一点不放,什么黑色幽默!
墨杆在帛布上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易天收笔,“好了。”
林永拿过一看,好家伙,帛布是当代仅次于皇家用布的金纹布,白色的帛被金线固定在一起,其间还有一些金纹若隐若现,被灯火一照,好似有几条小龙在游走。
帛布甚佳,可那墨杆写的字简首……一言难尽……暴殄天物啊!
不是说堂堂枢密使的字丑,而是这墨杆不应该用来在帛布上写字吧……用小孩练字用的笔在官方文书上写字,就像在饭里放盐一样让人难受。
这也不是一朵鲜花插牛粪上了,这是老鼠在汤里用屎画符啊!
抛开搭配不谈,那凭证上事无巨细。
甚至她籍贯、年龄、步宽臂展都写的清清楚楚。
她还看到更过分的一条:强项为刀剑,刀出自牛头山二当家杨氏,略糙;剑则师从流剑高渐离,剑法两仪化生。
林永再也憋不住了,“真没查我名字?”
“真忘了。”
良久,他又重新开口,“每天去枢院点卯,大概卯时过之前去都行。
午时准时开饭,没有晚餐,有夜宵……”林永却没有听易天碎碎念,她的大眼睛闪着光望向天边。
“干嘛呢,听着啊。”
林永回头,露出一个笑容,她的笑脸被朝阳点缀得更为灿烂,她手指指向东边的天幕,“日出了!
怎么样,美吗?”
易天抬头,一轮红日爬上了灰白的天空,半边天都被染成了熏红。
阳光刺破云间冲进琉璃瓦,显得枢密院的建筑群光彩迷离。
只是半刻,他们的眼前就闪耀起金光,易天缓缓靠上椅背,嘴角微扬起一丝弧度。
是啊,当然美啊,怎么会不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