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冷杉与冬雪味的少女
“那个……”声音很轻，听不出任何情绪的波澜。
夏之介转过头去。
楼梯的最后一级台阶上，安安静静地站着一个赤脚的少女。
看到她的瞬间，夏之介的呼吸停了。
雪。
这是他脑中冒出的第一个词。
雪白的长发柔顺地垂落肩头，纯净无瑕。
少女的肌肤是久不见光的苍白，薄到隐约能看见皮下淡青色的脉络。
身上是一件式样简洁的纯白长裙，裙摆恰好盖过***的脚踝。
最夺人心魄的，是她的眼眸。
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焦点，视线径首穿过夏之介的身体，落向了他身后那片虚无的所在。
空灵，疏离，有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
一种非人的美貌。
如果说神乐奈奈子是太阳，是夏日里充满活力的向日葵——那眼前的少女，便是月光，是凛冬深处的第一场初雪。
如月凛。
夏之介的脑海里，浮现出律师给的租客名单上的名字。
似乎是个存款不少的白毛钢琴家。
“啊……是如月小姐。”
夏之介下意识地从吧台凳上站了起来，略微有些局促。
“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如月凛没有立刻回答。
她迈着极轻的步子，无声地走到吧台前。
然后，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台面上。
一份7-11便利店的和牛便当。
夏之介的大脑又当机了。
凛抬起冰蓝色的眼眸，视线总算在他的脸上完成了聚焦。
她稍稍歪了歪头，小小的动作，让那张精致得如同人偶的脸蛋，流露出纯粹的疑惑。
“这个。”
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和牛便当的透明塑料盖。
“要怎么做，才能让它……变热？”
嗓音清清冷冷，一如初见。
啊？
变……热？
他的目光从那份价格不菲的和牛便当——上移到眼前这位有着一头雪色长发、通身散发着非现实感的少女脸上。
一个看上去怎么都是成年人的家伙，会不知道该如何加热一份便利店的便当？
“用微波炉……叮一下不就好了吗？”
夏之介试探着问。
他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便利店店员每次都要多嘴问一句——“便当需要加热吗”——原来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不会。
凛摇了摇头，雪白的长发随之柔和地摆动。
“微波炉……是什么？”
她的表情那么认真，眼神那么澄澈，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夏之介悟了。
眼前这位名叫凛的天才钢琴少女，在生活常识方面，恐怕……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
他暗暗吸了口气，把今天份的震惊全部咽下，努力挤出一个可靠的店长式微笑。
“没关系，我来教你。
店里的后台有微波炉。”
夏之介绕出吧台，推开那扇通往后厨、挂着深蓝色日式短布帘的门。
空间不大，典型的东京风格，狭长但五脏俱全。
锃亮的L形不锈钢操作台上，一口黑色的中华铁锅倒扣在双眼燃气灶上。
墙边的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各种尺寸的盘子，调味瓶则按高矮个头，整齐排列着。
有些年头的东芝微波炉，就安放在角落的一个金属置物架上，旁边是勤勤恳恳工作的松下电饭煲。
夏之介熟练地撕开便当的包装薄膜，把它放进微波炉里。
指着面板上的旋钮，开始进行新手教学。
“你看，这个是火力，一般加热用中高火。”
“这边是时间，这种便当转个三分钟就差不多了。”
凛就站在他的身侧，站得很近。
近到夏之介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一股冷香。
不是任何香水的味道，更像是冬日里刚刚晾干的干净衬衫，带着清冽的空气感。
少女专注地注视着他的手指。
“按这个开始键，就可以了。”
嗡——老式微波炉发出低沉的工作音，转盘带动着便利店便当，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匀速旋转。
凛光着脚站在厨房门口，身体微微前倾，冰蓝色的眼瞳一眨不眨。
一个美得像是从Final Fantasy （最终幻想）CG里首接走出来的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台上了年纪的家用电器。
这画面着实有些奇妙。
叮！
计时旋钮归零，清脆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厨房里响起。
夏之介戴上隔热手套，把热气腾腾的便当取出来。
经典的酱汁香气与牛肉的油脂香，瞬间弥漫了这间小小的厨房。
“好了，小心烫。”
他将热气腾腾的便当裹上防烫的毛巾，端到凛的面前。
凛没有马上伸手。
她的视线先是落在便当盒上方袅袅升起的热气上，然后慢慢抬起，望向夏之介的脸。
“……阿里嘎多。”
细若蚊蚋的声音。
她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过便当盒。
接着，她抱着便当，对着夏之介，再次微微鞠躬。
接着，凛便转身，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的拐角。
光洁的脚丫踩在微凉的木质楼梯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
厨房里，只剩下夏之介。
靠在厨房门框上，夏之介失笑地摇了摇头。
一个是用写好的剧本，强行拉他上演恋爱喜剧的邻家JK。
另一个，是连微波炉都不会用，从静谧雪国走出来的钢琴少女。
“怪不得爷爷会把书店开到亏本啊……”夏之介揉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书店大堂。
夏风堂......现在看来，似乎不仅仅是一间旧书店。
它更像一个……问题少女收容所。
而自己这个刚上任的代理店长，好像稀里糊涂地，就成了收容所的管理人，外加饲养员。
夏之介看了一眼吧台那本封面花哨的笔记本，又回想起刚才凛那副像是第一次见到热便当的纯粹神情。
嗯，情况，好像相当不妙。
————清晨七点，阳光准时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房间里投下斑马线般的光影。
夏之介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带上房门。
迎接他在东京醒来的第一个早晨。
对面的房间门扉紧闭，沉寂无声。
走下楼梯来到二楼，201号房的如月凛房门也是紧闭的。
当夏之介的目光转向对门的202室时，脚步停了下来。
昨天还空空如也的门口，此刻正整齐地放着几个分类好的垃圾袋。
是分好类的垃圾袋。
今天是千代田区的可燃垃圾回收日。
其中一个垃圾袋上，贴着一张NICHIBAN的黄色便利贴。
上面是用圆润可爱的字体写下的留言，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鞠躬的颜文字。
房东先生，早安！
这些垃圾可以麻烦您帮忙处理一下吗？
真的非常抱歉！
m(_ _)m202室……原来真的住着人啊。
但从昨天到今天早上为止，这间房从未传出过任何声响，也没有人进出过。
莫非是……传说中的家里蹲？
夏之介挠挠头，作为房东，这点小事倒不算什么。
他顺手提起了那几袋不算沉的垃圾，熟门熟路地扔进了楼下指定的垃圾集积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