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浣衣局风云
腊月的寒风卷着细雪从她单薄的衣领灌进去，那件粗麻宫装还是抄家那日穿来的，袖口磨出了毛边。
"啪！
"一记藤条突然抽在她手背上，青鸾吃痛松手，那件绣着金凤的绛红纱衣立刻漂进污水里。
"作死的小蹄子！
这可是贵妃娘娘的舞衣！
"掌事姑姑赵嬷嬷叉腰站在她面前，发髻上的银簪在雪光里泛着冷芒，"洗坏了把你剁碎了也赔不起！
"青鸾垂首去捞那纱衣，却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角落里蜷着个面色灰败的宫女，正用帕子捂着嘴，指缝间渗着暗红。
"看什么看？
"赵嬷嬷顺着她视线厉声道，"那是秋云，染了痨病的晦气东西，明日就挪去冷宫等死。
"雪越下越大，青鸾抱着木盆穿过回廊时，月光在窗棂上投下蛛网般的影子。
她摸出藏在腰带里的银针——这是父亲最后塞给她的东西。
太医院院判之女，即便沦为浣衣婢，指尖仍记得每处穴位。
"秋云姐姐？
"她轻轻推开偏厦的木门，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草席上的女子猛然睁眼："别过来！
这病..."话未说完又咳出大口鲜血。
青鸾己经跪坐在她身侧，银针在烛火上飞快燎过："肺经郁热，邪毒壅盛。
姐姐信我，太渊、尺泽二穴可暂缓症状。
"说着己将三寸银针刺入女子手腕。
秋云惊愕地看着这个面生的宫女："你...""嘘。
"青鸾指尖运力，银针在穴位上微微震颤，"戌时三刻前不能出声，否则气脉逆行。
"窗外忽然传来脚步声，青鸾迅速拔针吹灭蜡烛。
月光透过窗纸，照见赵嬷嬷带着两个粗使太监站在院中。
"就是这间？
"太监尖细的嗓音像钝刀刮骨，"贵妃娘娘说了，染病的宫人今晚必须处理干净。
"秋云剧烈颤抖起来，青鸾按住她冰凉的手。
当太监踹开门的刹那，她们看见赵嬷嬷捂着口鼻退到廊柱后，而太监手里的白绫正滴着水。
"且慢。
"青鸾突然挡在床前，袖中银针寒光一闪，"这位公公眼白发黄，可是时常肋下胀痛？
"太监举着白绫的手僵在半空："你怎知道？
""肝气郁结之症。
"青鸾声音放柔，"若用柴胡三钱配以..."话未说完突然被拽着头发拖到院中，赵嬷嬷的护甲掐进她下巴。
"差点忘了，你爹是那个私藏朱颜改的沈太医。
"嬷嬷的笑声像夜枭，"难怪认得痨病还敢碰——""嬷嬷！
"秋云踉跄着扑出来跪在雪地里，"青鸾妹妹刚来不懂规矩，奴婢愿去冷宫！
求您...""啪！
"赵嬷嬷反手一耳光将秋云扇倒在地，转头对太监笑道："这丫头既通医术，不如送给玄鸟司试药？
"青鸾瞳孔骤缩。
父亲临终时说过，玄鸟司的地牢里尽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药人。
她突然抓住秋云的手，在合谷穴重重一按。
"啊！
"秋云突然喷出黑血，整个人抽搐着蜷成虾米。
青鸾趁机高喊："痨毒入髓！
接触者三日必发！
"两个太监吓得连退数步，赵嬷嬷也松开手帕子掩面。
青鸾趁机扶起秋云，在她耳边急道："快装得更像些！
"雪夜中突然传来环佩叮当声。
一顶八人抬的暖轿停在院门外，轿帘掀起时，金线绣的孔雀纹在月光下流光溢彩。
"大半夜的，浣衣局演什么猴戏？
"轿中人声音娇慵，却让赵嬷嬷瞬间跪伏在地。
青鸾抬头，看见轿中女子云鬓上的九凤衔珠步摇——这是正一品贵妃才能用的制式。
她立刻按着秋云叩首，却听见头顶传来轻咦声。
"这丫头倒有双妙手。
"苏贵妃的护甲挑起青鸾下巴，"本宫近日练《霓裳》扭了脚踝，你既通医术...""娘娘不可！
"赵嬷嬷急道，"她是罪臣之女！
""哦？
"贵妃突然笑了，眼尾金箔贴的花钿跟着轻颤，"沈家的？
难怪..."她俯身在青鸾耳边吐气如兰，"你爹临死前，可说了朱颜改藏在哪？
"青鸾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父亲被按在刑架上时，确实在她手心写过"朱颜"二字。
但没等她回答，远处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太子殿下到——"一队提着琉璃宫灯的侍卫小跑而来，为首的男子披着白狐大氅，腰间玉佩在雪光中泛着青芒。
青鸾只瞥见那人轮廓分明的下颌，就立刻被嬷嬷按着后脑贴在地上。
"景琰哥哥来得真巧。
"贵妃声音顿时甜了八度，"莫非是听说臣妾脚伤...""玉瑶。
"太子声音温润如玉，却让贵妃瞬间噤声，"父皇正在麟德殿赏雪，你却在此处置宫人？
"青鸾听见秋云在身旁急促的呼吸声，悄悄握住她脉搏。
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太子竟走到她面前蹲下。
"沈院判的女儿？
"他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药香，"孤记得你小时候，还偷过太医院的蜜饯。
"青鸾震惊抬头，正对上那双含笑的凤眼。
月光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却照不进幽深的瞳孔。
她突然想起这是谁——十岁那年，确实有个少年皇子被她的蜜饯引来，后来父亲说那是...三皇子萧景琰。
"殿下！
"赵嬷嬷突然尖声道，"这丫头用针扎人！
"太子修长的手指拈起青鸾藏在袖中的银针，忽然转头对贵妃笑道："玉瑶不是总嫌太医署那群老头子迂腐？
不如让这丫头去你宫里伺候。
"贵妃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娇笑道："景琰哥哥开口，臣妾自然...""不妥。
"太子突然起身，大氅在雪地上扫出弧线，"还是先跟孤去太医院验明医术。
"说罢竟亲自伸手扶起青鸾。
当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她手腕时，青鸾清晰感觉到对方在探她脉象。
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太子借着衣袖遮掩，在她掌心飞快地划了三个字——玄鸟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