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缴费大厅的寒光
苏晚独自一人，抱着那叠几乎要将她压垮的催款单，步履虚浮地走向医院财务处。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跋涉在粘稠冰冷的沼泽里。
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她只想最后去确认一次那个天文数字，然后……也许就真的没有然后了。
缴费窗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
苏晚默默站到队尾，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上，不敢看周围任何人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异类，一个散发着贫穷和死亡气息的幽灵，与周围健康、焦虑但至少还有希望的人群格格不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苏晚的心跳在死寂的麻木和濒临崩溃的恐慌中反复拉扯。
终于，前面只剩下一个人了。
就在这时，财务处侧面的VIP通道入口处，传来一阵由远及近、沉稳而清晰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瞬间打破了缴费大厅的嘈杂背景音。
苏晚下意识地抬了一下头。
一行人正从VIP通道走出，为首的是一个男人。
他很高，身形挺拔，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手工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西装的质感在略显昏暗的走廊灯光下，流淌着低调而昂贵的光泽。
里面是熨帖得一尘不染的纯白色衬衫，领口挺括，系着一条颜色深沉、纹路精致的领带。
他的步伐从容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距离，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
最令人无法忽视的是他的脸。
五官深邃如同雕刻，下颌线条清晰而冷峻。
鼻梁高挺，薄唇紧抿，透着一股近乎无情的锐利。
而那双眼睛……当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缴费大厅时，苏晚感觉像被两道冰棱刺中。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沉静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深不可测，没有任何情绪波澜，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穿透一切的漠然。
仿佛世间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可被评估、可被利用的资源。
他身边跟着几位同样西装革履、神情恭敬的男女，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穿着白大褂的老者，苏晚认出是医院的院长，此刻正微微侧身，脸上带着近乎谦卑的笑容，低声向那男人介绍着什么。
“沈总，这边请，我们最新的PET-CT中心就在前面……”院长的声音隐约传来。
男人——沈总——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目光并未在院长脸上停留，依旧平视前方。
那股迫人的气场如同实质的寒流，随着他的走近而弥漫开来。
缴费大厅里排队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分开，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许多，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这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苏晚呆呆地看着他，像被施了定身咒。
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卑微得如同泥土。
他身上那种强大的、冰冷的、仿佛掌控着生杀予夺权力的气息，与她此刻深陷泥潭、濒临绝境的绝望，形成了地狱与天堂般触目惊心的反差。
也许是她的目光停留得太久，也许是她的存在本身散发出的那股浓重到无法忽视的绝望气息太过突兀。
就在沈聿珩即将完全走过缴费窗口区域时，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精准地转向了苏晚所在的方向。
目光交汇。
那一瞬间，苏晚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冰窟窿里，浑身的血液都冻僵了。
那目光里没有好奇，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探究的意味，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
像扫描仪一样，瞬间穿透了她破旧的衣衫，穿透了她苍白病态的皮肤，穿透了她强装的镇定，首抵她灵魂深处那无法掩饰的恐惧、无助和摇摇欲坠的崩溃边缘。
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一秒。
但苏晚却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狼狈，如同岩浆般轰然冲上头顶，烧得她脸颊滚烫。
她猛地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怀里那叠催款单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脚步声没有停顿，继续沉稳地向前，朝着走廊深处走去。
那股迫人的压力也随之远离。
但苏晚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刚才那一瞥带来的冰冷和碾压感，比催款单上的数字更让她窒息。
她死死攥着那叠纸，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下一位！”
窗口里传来工作人员不耐烦的催促。
苏晚如梦初醒，踉跄着上前，几乎是颤抖着将怀里那叠沉重的、如同死亡判决书般的催款单，一股脑塞进了小小的缴费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