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呜咽,裹着铁锈与泥土的腥气,还有身后那淬了毒的杀意,如影随形。每一次足尖点地,
都牵扯着肋下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剧痛像烧红的铁钎反复搅动。
洛长川感觉内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剧毒侵蚀下飞速流逝。昔日名动江湖的“流云剑”,
此刻狼狈如丧家之犬。眼前是一座荒废的城隍庙,断壁残垣在惨淡月光下投下狰狞鬼影。
就在他掠过庙前那株虬结老槐的刹那,眼角余光猛地瞥见——朽烂中空的树干深处,
竟嵌着一扇门!那门极其古怪,非金非石,
竟是由无数细密的藤蔓、苔藓与虬结的树根自然缠绕、扭曲而成!门板纹理如古木年轮,
中心位置,一枚天然形成的木瘤酷似怒目金刚,透着沧桑与威严。
门把手则是一截虬劲如龙爪的枯枝,微微泛着温润的玉石光泽。这门,与这荒庙、这杀局,
格格不入到了极点。陷阱?洛长川念头急转,但身后破空尖啸已至!“嗤啦!
”一道淬着幽蓝毒芒的袖箭钉在他脚前半尺,箭尾嗡嗡震颤,毒液渗入泥土,“滋滋”作响。
前有诡门,后有追兵!洛长川眼中厉色一闪,用尽最后气力,
朝着那扇散发着古老森林气息的木藤缠绕之门,一头撞去!身体穿过一层温润水幕,
脚下触感坚实光滑。血腥味、夜风凄冷、追兵呼喝…瞬间隔绝。
一股奇异的、混合着食物暖香与深邃静谧的气息包裹了他。洛长川猛地抬头。厅堂不大,
柔光均匀洒落,原木桌面光洁如镜。空气温暖干燥,带着令人心神松弛的安宁。
与门外冰冷杀局截然不同。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里的三张桌子。一张桌旁,
坐着一个老者。他身形佝偻,裹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脸上皱纹沟壑纵横,如同刀劈斧凿。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手——骨节粗大异常,布满厚厚的老茧和难以计数的细微伤痕,
此刻正极其缓慢、专注地擦拭着一柄没有剑镡、仅剩半尺残锋的黝黑断剑。那专注的神情,
仿佛在对待稀世珍宝。他面前放着一杯浑浊的土陶碗酒,酒气辛辣。另一张桌子,
则坐着一位怀抱琵琶的盲眼女子。她素衣如雪,眼覆一条同样素白的绸带。
琵琶是整块阴沉木所制,色泽乌沉,弦丝如冰。她并未弹奏,只是指尖极其轻柔地搭在弦上,
仿佛在感受着弦丝的微颤。她的脸微微侧着,朝向洛长川的方向,覆盖着绸带的眼窝下,
唇角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了然。靠近厨房的桌子,坐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干净但式样古怪的短打劲装,头发剃得极短,眼神灵动狡黠。
他面前摊开一张材质奇特的“纸”,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点和线条。
他正用一根细小的炭棒,聚精会神地在“纸”上飞快地计算、勾勒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
全是些“空间曲率”、“锚点偏移”之类的古怪词句。
桌上还放着一个啃了一半、夹着大块肉和奇怪酱料的圆形面饼。洛长川的心沉到谷底。
伤口的剧痛和体内翻腾的毒素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剑鞘已空,
只剩一个冰冷的挂环。最后的佩剑,已为断后脱手。“欢迎光临拾味小馆!
客人您…”一个清脆中带着惊愕的女声响起。洛长川回神,见一个布裙姑娘快步走来,
目光落在他浸血的衣袍上,又迅速移开,带着关切。“无妨。”洛长川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
强行挺直微佝的脊背。目光扫过小店,最终定格在柜台后。那里坐着一个墨发如瀑的女子。
她捧着一本封面绘满梦幻甜点的厚重书籍,侧影清冷如寒潭孤月,专注的神情里,
竟透着一丝无形的锋锐,让洛长川重伤的精神都为之一凛。“客人请这边坐!
”林晚引他走向靠墙空桌,避开那几位“常客”。“您需要…”话未说完,厨房门帘掀开。
一个系着洗白深蓝围裙的青年走出。他气质平淡如巷陌厨子,目光落在洛长川身上时,
却像深潭映月,瞬间洞穿了他狼狈下的剧痛、毒蚀的灰败,
以及灵魂深处那丝被冤屈湮灭、却仍倔强燃烧的孤傲坦荡。洛长川绷紧身体,如伤兽戒备。
云逍目光扫过他腰间空荡的剑鞘挂环,移开,声音平淡:“坐。想吃什么?”吃什么?
洛长川几欲冷笑。经脉如焚,毒血奔流,每一次呼吸都痛彻心扉。他只想找个角落,
迎接终局。目光扫过墙上古朴的树皮菜单,一个名字却如黑暗中划过冷电:玉壶冰。
三字入眼,一股清冽之气莫名拂过他灼烫的灵魂。他仿佛看到幼时重病,高烧不退,
母亲彻夜不眠,将雪白藕粉用冰凉的井水细细调开,点上几滴清心镇痛的薄荷露,
唤它“玉壶冰心”,喂他服下。那冰凉滑入喉间,压下燥热,带来一线清明与慰藉。
一股酸楚猛地冲上鼻尖。洛长川压下哽咽,声音嘶哑却坚定,指向菜单:“玉壶冰。
”林晚微怔,立刻应道:“好的!玉壶冰一份!您稍等!”快步走向厨房。云逍微颔首,
转身回去。平淡得如同点了一道寻常小菜。洛长川闭目调息。剧痛与毒素肆虐,
每一次呼吸都如酷刑。冷汗浸湿额角,脸色灰败。“噌…”擦拭断剑的老者动作未停,
布满伤痕的手指拂过黝黑剑身,发出细微金铁摩擦声。
盲眼琵琶女覆着绸带的眼窝微微转向洛长川,搭在弦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一缕极微弱的、带着悲悯的弦音无声散开。计算中的年轻人停下炭笔,
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镜架,
紊乱…高能毒素反应…生命体征波动剧烈…有趣的数据样本…”他飞快地在“纸”上记录着。
这些细微动静,如同蚊蚋爬过洛长川紧绷的神经。他猛地睁眼,锐利如刀的目光扫过三人,
重伤垂死的煞气透体而出!擦拭断剑的老者动作一顿,布满老茧的手指停在剑脊,
浑浊的眼珠抬了起来,平静无波。盲眼琵琶女搭弦的指尖瞬间绷紧,
素白绸带下的眉峰似乎微蹙。墨菲则像受惊的兔子,猛地缩了一下脖子,
手中的炭笔差点掉落,
小声道:“…能量场爆发性增长…危险系数上升…”店内空气骤然凝滞。
温暖安宁被冰冷杀机刺破。笃、笃、笃。清晰稳定的切菜声从厨房传来。声音不高,
却带着奇异的穿透性节奏。每一次落刀,都精准敲在无形节点,如定海神针,
瞬间抚平躁动涟漪。洛长川的煞气在这稳定如心跳的切菜声中,不由自主地收敛、消散。
眼中锐利褪去,只剩疲惫与愕然。老者收回目光,继续擦拭断剑。盲女绷紧的指尖放松。
墨菲拍拍胸口,好奇地探头探脑。笃笃声停。片刻,
云逍端着一只素白薄胎的冰裂纹玉碗走出。碗中无冰,亦无藕粉。
碗底铺着一层清澈见底、近乎无色的凝冻。凝冻质地如最纯净的水晶冻,微微颤动着,
散发出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带着极致清寒与纯净草木香气的白色寒气。凝冻之上,
悬浮着数颗龙眼大小、浑圆温润的“琥珀”。那“琥珀”并非树脂,
而是外层包裹着一层薄如蝉翼、晶莹剔透的冰晶糖衣!糖衣内,
隐约可见质地细腻如羊脂白玉的内馅。更奇特的是,
几片形态天然、仿佛刚从雪峰采下的半透明花瓣,静静地沉浮在凝冻与琥珀之间,
如同冰封的精灵。“玉壶冰。”云逍将碗轻轻放在洛长川面前。没有勺子。
洛长川看着眼前精致得不似解药的玉碗,眉头紧锁。这与他记忆中母亲那碗朴素的冰镇藕粉,
相去万里!失望与怒意上涌。他带着发泄般的戾气,伸出食指,
对着碗中央一颗悬浮的“冰晶琥珀”,狠狠戳了下去!
触碰到冰晶糖衣的刹那——“叮…呤…”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冰晶碎裂又似玉磬轻叩的脆响,
骤然响起!那颗被戳中的“冰晶琥珀”,应声碎裂!并非粗暴炸开,
而是那层薄如蝉翼的冰晶糖衣,如同最精妙的机关,以洛长川指尖落点为中心,
瞬间绽开无数道细密如蛛网的裂痕!裂痕蔓延,冰晶糖衣片片剥落、飞散,
在碗上方悬浮、旋转,折射着灯光,如同下了一场细碎的钻石星尘!整个过程无声而迅疾,
带着一种残酷而极致的美感!糖衣散尽,露出了内里温润的“白玉心”。
那是一团凝脂般的、散发着淡淡藕荷清香的雪白藕蓉!它温润细腻,
中心包裹着一滴极其纯净、宛如朝露凝结而成的淡金色蜜露!此刻,
这白玉藕蓉心正随着糖衣碎裂的微颤,在清澈的凝冻中微微荡漾。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致清冽、极致纯净的气息,混合着雪莲的冷香与藕荷的清新,瞬间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