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那天是三月初三，风里飘着桃花瓣。李建军蹲在民政局门口数地上的砖缝，
数到第27道时，前妻的高跟鞋声远了。他摸出兜里的离婚证，
纸边割得手指发疼——那天起，日子开始按天算。今天是第4783天。早上扛钢管时，
后腰旧伤又疼了，他拄着钢管歇了会儿，看阳光在地上烤出的热气，
像极了离婚后第一个冬天，娘在灶台前给他烤的红薯，软乎乎的，烫得人直缩手。
王婶的电话就是这时来的，说陈慧同意周末再见面。他挂了电话，摸出手机翻日历，
从三月初三数到今天，4783天的日子像仓库里的钢管，一根接一根地堆着，锈迹斑斑，
却在刚才那通电话里，被什么东西轻轻敲出了点闷响。傍晚给空调换滤网，
爹凑过来说：“要不……把西屋那间收拾出来？”他手一顿，滤网的灰落了满脸。
窗外的天慢慢暗下来，4783天的影子在墙上晃了晃，好像忽然短了些。晚饭时，
娘把鸡大腿往他碗里塞，筷子碰到碗沿，发出轻响。“陈慧带孩子来，总不能让人家睡沙发，
”娘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映着鬓角的白头发，“西屋那柜还是你结婚时打的，
我昨天擦了擦，亮堂着呢。”他没接话，扒拉着米饭，想起结婚时那柜刷着红漆，
前妻总嫌味大，放了半箱橘子皮去味，后来橘子皮烂了，漆味也淡了，人却走了。
夜里躺在床板上，空调的风扫过脚背，凉丝丝的。他摸出枕头下的烟，没点，就那么捏着。
第100天的时候，他在工地摔断了腿，娘背着弟弟来医院，弟弟手里攥着颗奶糖，
硬要塞给他，说“哥吃糖就不疼了”；第1000天，他把攒的钱全取出来，
想给爹娘换台洗衣机，爹却把钱存了回去，说“留着给你说媳妇”；第3650天，
弟弟结婚，他在酒桌上喝多了，拉着新媳妇的手说“以后我弟要是欺负你，跟我说”，
转头就躲在厕所里哭，不知道是替弟弟高兴，还是替自己委屈。手机亮了下，
是陈慧发来的：“明天孩子要去学画画，结束得晚，要不咱们晚点见？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好”。屏幕光映着墙上的影子，像个蜷缩的问号，
4783天的问号，好像要慢慢舒展开了。第二天去公园等她们时，他特意穿了那件蓝衬衫，
是娘前几天熨的，领口还挺括。小姑娘老远就朝他挥手，手里举着幅画，
画里三个小人拉着手，太阳是歪的，云彩是绿的。陈慧走在后面，手里提着个布袋子，
走近了才看清，是双纳好的布鞋：“看你总穿劳保鞋，想着这个软和。
”鞋面上绣着朵小兰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像他小时候在田埂上见过的那种。他没敢穿，
就那么捧着。公园里的老太太们在跳广场舞，音乐震得地面发颤。
小姑娘拉着他去看湖里的鱼，陈慧跟在后面，说：“其实我离过两次，头一个家暴，
第二个嫌我生不出儿子……”他“嗯”了声，看着水里的鱼扎堆游，说：“我前妻不能生，
后来跟人跑了，那男的也没跟她长久，听说又嫁了。”陈慧愣了下，忽然笑了：“这么说，
咱俩都是被日子摔打过的。”风从树梢吹过来，带着点桂花香。他想起离婚那天的桃花瓣，
轻飘飘的，没根。现在这桂花香，沉甸甸的，像能落在心里，生个根。
4783天的日子还在往前数，但好像从今天起，数的不再是孤单，是盼头了。
1 第4800天第4800天的清晨，是被鸡叫声闹醒的。李建军揉着眼睛坐起来，
窗外天刚蒙蒙亮，爹已经在院子里喂鸡，竹筐碰撞的声音混着鸡叫，像支没谱的曲子。
他摸过手机看时间，才五点半——自从跟陈慧处上，他总醒得早，好像日子突然被上了弦，
绷得有点紧，却也带劲。娘在厨房喊他：“陈慧说今天来帮着收玉米，你去把板车修修，
别到时候掉轮子。”他应着跑出去，板车的轮轴锈得厉害，他往里头浇了点机油，
蹲在地上慢慢转，油星溅到裤腿上，黑点点像撒了把芝麻。收玉米的地在村西头，
是爹娘种了大半辈子的老地。陈慧带着孩子来的时候，太阳刚爬过地头的老槐树。
她穿件灰色工装外套，袖子卷得老高，小姑娘背着个小竹篓，里面放着水壶和饼干，
像只跟着大人觅食的小雀儿。“我带了镰刀，”陈慧把镰刀往地上顿了顿，刃口闪着光，
“在家常干这个，你别把我当外人。”他“哎”了声，心里暖烘烘的。以前跟前妻来地里，
她总穿着高跟鞋，站在地埂上喊“太阳晒死了”，玉米叶划到胳膊，能闹半天脾气。
玉米秆比人高，钻进去就看不见影，只能听见“咔嚓”的割秆声，
还有小姑娘偶尔的惊叫——准是又看到了蚂蚱。李建军割得快，汗顺着脊梁往下淌，
浸透了衬衫，贴在背上像层壳。忽然听见陈慧喊他，他钻出去，看见她蹲在地上，
手里捏着个熟玉米，正用指甲剥粒：“尝尝，甜的。”玉米粒黄澄澄的，沾着点泥土，
他塞进嘴里，甜汁顺着喉咙往下滑，比城里买的水果玉米多了点土腥味，却更对味。
中午在地头啃干粮，娘带来的馒头夹着咸菜，陈慧从布包里掏出个玻璃瓶，
里面是腌好的萝卜条：“我妈做的，下饭。”小姑娘把自己的饼干掰了半块给奶奶，
又递半块给李建军，奶声奶气地说：“叔叔吃，长高高。”他咬着饼干，
看陈慧跟娘蹲在一边说话，娘笑得眼角的褶子都堆起来了，像晒透了的玉米皮，软和又亲切。
下午往板车上装玉米时，他没注意车辕上的木刺，手心被划了道口子，血珠冒出来。
陈慧赶紧从兜里掏出手帕，按住伤口：“怎么这么不小心。”手帕上有股肥皂味，
跟娘用的那种老肥皂一个味。她的手指触到他的手心，糙糙的，带着点镰刀磨出的茧子，
不像前妻的手，总涂着指甲油，碰一下都怕掉了色。“其实我这条件，你也知道，
”他忽然开口，声音有点哑，“没房没存款，就这身子骨还算结实。”陈慧把帕子系紧，
抬头看他，太阳正好落在她脸上，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我要房干啥？
有个遮风的地方就行；要存款干啥？俩人挣着花，够吃够喝就中。我就图个实在，
能一起收玉米，能一起啃馒头，就挺好。”板车装满了玉米，压得轮子“咯吱”响。
他在前面拉，陈慧在后面推，小姑娘跟在旁边跑，捡掉在地上的玉米粒。娘跟爹走在最后，
爹忽然哼起了年轻时的调子，跑调跑得厉害，娘在旁边笑他：“都快入土的人了，还唱。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四个影子跟着板车晃，像串在一根绳上的葫芦。
李建军忽然想起第4783天那个蜷缩的影子，现在这串影子，沉甸甸的，坠得心里踏实。
晚上算账，娘数着卖玉米的钱，一张一张捋平了塞进铁盒：“够给你扯块新布做衣裳了。
”陈慧在厨房帮着洗碗，水声哗哗的，小姑娘趴在炕桌上写作业，铅笔在纸上划拉，
发出“沙沙”的响。他靠在门框上抽烟，看烟圈在灯光里慢慢散了，
像4800天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个地方落脚。手机响了，
是弟弟打来的：“哥，听说你那边差不多了？啥时候带嫂子回家吃饭？”他瞅了眼厨房，
陈慧正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笑，他对着手机大声说：“快了，等你哥把日子过顺了，
就请你喝酒！”挂了电话，灶台上的水壶“呜呜”地响，水开了。
2 第4850天第4850天，是陈慧的生日。李建军前一晚翻来覆去没睡好，
后半夜爬起来，借着手机光数钱。皱巴巴的票子里，有他扛了半个月钢管攒的辛苦钱，
还有前阵子卖玉米剩下的零头。他数了三遍，揣进贴身的口袋里，布料磨着肚皮，
像揣了块发烫的烙铁。早上跟陈慧说“今天有点事，晚点见”，她没多问，只叮嘱“天凉，
穿件外套”。他绕去镇上的金店，玻璃柜台里的项链闪得人眼晕。店员过来搭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