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目睹母亲的遭遇，春生不止一次想过。到底怎样才能好好活着。后来，春生知道了。
解放的思想就是春日到来的号角。春生一步步走下阶梯，路上开遍了迎春花。寒冬已过，
恰逢春至。1春生是一家大户人家小妾生的女儿，家里踩高捧低的比比皆是。
自小她就跟着她娘住在一个小院子里。至于那个母亲每每提到就会流泪的男人，从未来过。
春生也从未见过。小时候，瘦瘦的春生总是扬起干净的小脸看着天上的月亮：母亲，
月亮好漂亮，像您一样漂亮。春生从未得到过回应，可她却乐此不疲，
每天都会坐在她母亲旁边和她聊天。尽管她只流泪。有一天，春生回来的很晚，
回来的时候小脸红红的，眼皮也肿了，两个大眼睛里全是水汪汪的泪。
她照例坐在她母亲旁边，只是这一次却问：母亲，我为什么没有父亲，我从来没见过他？
破天开的例，她母亲这次居然转过头来问她：你从哪儿听说的？我今天出去玩，
碰到了其他的小孩子。他们说我是没父亲的野种。可是我有父亲啊。
没有父亲哪儿会有我。他们居然连这些都不懂，真笨。
春生有些后悔今天和母亲聊天，因为听了她的话，母亲好像哭得更伤心了。
但她会把春生抱进怀里。春生很喜欢，母亲身上是香的，软的，抱着她的时候浑身暖绵绵的，
是春生从来没体验过的感觉。她有些留恋，舍不得离开母亲的怀抱。
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母亲的怀抱。也是最后一次。第二天春生玩了一天回来，
今天回来的早了些，因为她想再得到母亲的一个拥抱。可是母亲的胳膊再也不会环着她了。
母亲的怀里也好冷，不是暖洋洋的。春生趴在母亲的怀里流泪，她不懂母亲为什么变冷了，
母亲为什么不抱她呢。她明明今天很早回来，很听话。春生去喊人，可院子里根本没有人，
只有她和母亲。她又跑啊跑，穿了好多年的鞋子很磨脚，血淌满了一路。流啊流，流的很长，
一直流到前院。母亲说一直往前走，看到大大的门，高高的墙就是他父亲的房子。
春生去敲门，没人应。她的手满是冻疮，敲门的时候疼的刺骨。春生敲啊敲。
哪儿来的叫花子滚远点儿，一个中年男人打开门走了出来，本来还是满脸堆笑，
在看到春生的那一刻，脸耷拉的老长。求求您，救救我娘，求您，
春生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那男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全是得意傲慢的嘴脸。
这平时跪惯了那些少爷小姐，今天也被别人跪了一回。一辆黄包车停下来，
走下来一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春生还在不停磕头，嘴里不停喊着救救我娘。老爷，
那中年男人看到长衫便哈腰行礼。怎么回事，长衫男人在他面前站定，眼睛很平淡。
回老爷，不知道哪儿来的叫花子，非说让我救救她娘，也不说是谁，住在哪儿，
孙管家撇了撇嘴。父亲，求您救救母亲，春生没见过自己的父亲，
但是第一眼便觉得他是。你这个叫花子胡说什么，怎么还胡乱喊人，孙管家狠狠斥责她。
你母亲叫什么？那个男人开口问她。春生摇摇头。她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
母亲从未和她说过。她只知道她是她的娘。那你住在哪儿。春生不知道怎样和他描述，
但她知道她是如何过来的。我从那里过来的，春生指着那条路，直直的一条路。
刚才那气势凌人的中年男人愣了一瞬，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附在长衫男人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去安排一下吧，长衫男人没再说什么，背着手走进院子里。六小姐，
我是这所宅子里的孙管家，随我进来吧，中年男人依旧是那副样子，
只不过语气稍缓了一些。我母亲，春生还是跪在地上，她一动不动的盯着李管家。
那人只漫不经心的说，您就放心吧六小姐，老爷答应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反悔。
你现在就去，上好的棺木，找人给我娘整理衣服，要城里最流行的发髻，最好看的衣服，
别的我没有什么要求，只是，我娘必须要葬在城郊的树林里。
这是春生第一次这么理直气壮的说话，眼神冷的吓人，不像是他这个年纪所能做出来的表情。
孙管家只觉得遍体生凉。春生的娘葬在了城郊，没有人给她送行，只有抬棺的几个人。
还有春生写的信。字是母亲教给她的，母亲虽然每日以泪洗面，
可在晚上时也会教她识几个字。春生知道的所有东西都是母亲教给她的。
可母亲没教她如何在别人家里生活。或许，母亲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自己一个人来到这里吧。
春生犯了难。那位父亲让人教她识字，识得却是《女德》，春生不愿学，
教书先生便会去找他父亲告状，她就会吃到一顿板子。让人教她礼仪，教的却是如何下跪，
如何打扮自己取悦男人，春生还是不愿学。于是，每天春生都会挨打，
每次她都紧闭着自己的嘴不吭声，有一次她身上的血顺着凳子往下流，吓坏了打板子的人。
她以为这会让她那位父亲对她松懈一些，没想到，只得到了那一句冰冷的话。既然不想活，
那就打死。春生想活，于是她开始听话，只要是她父亲吩咐的，她都小心完成。
因为她想活。于是，不知从何时，春生成为了这个家最受重视的小姐，
父亲每次外出带来东西，那几个兄弟余下的也能分她些。渐渐的，
她变得越来越识礼仪懂大体。和那些闺阁小姐一样。2笃笃笃。进来。
春生端着药走进来。父亲，该喝药了。苦味浓郁的药被放在桌子上。长衫男人皱了下眉，
极其不情愿的端起那碗药喝下。这药是越来越苦了。春生没吭声。春生，
要到婚配的年纪了，可有心仪的男子？长衫男人像是随意问了一句。父亲，
女儿没有心仪的人，春生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不错，女孩子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父亲会为你选好人家的。长衫男喝了一口茶。一切都听父亲的。春生低头应下。
出去吧，长衫男人朝她摆了摆手。春生又端着喝剩的药碗出去。有小厮接过碗，
她便顺着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路过花园的时候，
她看到她那被父亲定为继承人的大哥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混合着男子女子。推杯换盏，
倚桌弄月。画面极其淫乱不堪。无可救药。春生压下那个恶心劲儿，快步往前走。回到房间，
把门从里面锁上。春生走到衣柜前，转了一下旁边的花瓶。突然，衣柜移开，
那后面赫然是一个小空间。上面供奉着一个牌位。上面只有三个字：孙书亦。春生的母亲。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话了。我要嫁人了。不知道是谁，
但他应该已经有打算了。不然，怎么会突然关心我的事情。到了那边，
我应当是自己也保全不了了，所以，今天多说会儿话吧。我还真舍不得你。
春生想到过长衫男会尽快把自己嫁出去，毕竟他有了主意，一向行动很快。
但没想到会这么着急。昨天才提起的事儿，今天便要结婚了。可笑的是，嫁衣配饰一应俱全。
应当是很早就准备好了。春生就这么嫁了过去。本以为是狼窝。
却没想到给自己带来了意外之喜。她的丈夫已经结过一次婚，前妻是因为难产死去的。
他本来对伴侣就没有多大的向往，所以十几年一直没再成过婚。只是近年愈发觉得孤寂，
才想到要再娶一位妻子。春生很幸运。她的丈夫虽然保守却很尊重人，
真真正正把她当做妻子对待。这是春生过去十几年从未感受到的东西。
她有权利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看报，听曲，甚至可以和她的丈夫一起讨论时事。
温暖的太阳第一次照在她身上。3这世道可不太平啊，以后出门可要当心些，
顾兹远放下报纸，看着对面的女子。是，老爷，春生忙应下。她犹豫了好一会儿，
才小心翼翼的说：小姐，是不是快回来了。顾兹远又拿起报纸，头也没抬回答道：嗯，
明天就到了。说着，顿了一下：明天，你就别和我一起去了，外面着实不太平。
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你喊她阿若就行你既嫁给了我，就是她的母亲，
喊小姐不合规矩。春生忙应下。第二天一早，顾若拎着行李刚踏进房子，
就听到春生温柔的吩咐下人。把那些扎眼的都撤下，阿若不喜欢太亮的颜色。
看看厨房准备好了没，阿若爱吃的多做一些，红烧狮子头一定要多做些。
春生感觉有一道视线注视着她，转过头一看。阿若，回来了。
春生尽量让自己显得自然一些，不过于拘谨。顾若没应她。就在这时，顾兹远也走进来。
爸爸，这就是您给我新找的母亲？一看就是那种大家闺秀，您怎么会找这种的，
时代在进步。春生站在一旁不知如何应声。没大没小的，我看你是念了几年洋文，
不知道自己是哪儿的人了？学不会尊重人就给我滚回去。春生愣了一下，
她本以为顾兹远会维护顾若，毕竟那是他的女儿。春生甚至都已经想好如何应对了。
却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道歉，顾兹远严厉的看着顾若。对不起，
顾若散漫的鞠了个躬，语气里明显的不满。说完蹭蹭蹭的就跑到楼上去了。
这孩子自小野惯了，说话没遮没掩的，你别跟她一般见识，顾兹远缓下语气对她说。
没事儿的老爷，都能理解，可能她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以后就可以了。
春生倒真没当回事儿。相比于之前经历的，这点儿算什么。第二天早上，
春生照例坐在花园的石亭里看报。你也会看时报？一道娇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春生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嗯，简单的一个字从嘴里蹦出。随即又继续看手中的报纸。
顾若见春生不搭理她，便又开口。我以为像你们这种从小长在闺阁中的女子，
只会看什么女德啊之类的。春生轻笑一声。从小长在闺阁中的女子，
不也是众多国人的一部分。没人说，她们不能关心家国。只不过有心无力罢了。
一番话，说的顾若脸臊耳热。我听老爷说，阿若学的是人人平等。我没学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