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蛮横地刺入我的鼻腔,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传来的钝痛。我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里是一片模糊的白,刺眼的顶灯晃得人头晕。手臂和腿被石膏固定着,动弹不得,
稍微想挪动一下身体,碎裂般的剧痛便沿着脊椎瞬间炸开,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
喉间逸出一丝压抑的呻吟。意识像沉在浑浊的泥沼里,一点一点艰难地往上浮。
昏迷前最后的碎片猛地扎进脑海——刺耳的轮胎摩擦声撕裂雨夜,失控的方向盘,
挡风玻璃上骤然放大、带着狰狞雨水的刺眼车灯光柱……撞击的巨响仿佛还在颅骨里回荡。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与这死寂病房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悄然弥漫进来。
那气息带着极淡的雪松尾调,昂贵、疏离,像冬日结冰的湖面,瞬间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视线越过刺目的灯光,捕捉到门口那个剪影。黑色的高跟鞋,
线条锐利得如同刀锋,稳稳地踩在光洁冰冷的地砖上。往上,
是包裹在高级定制黑色西装裙里的笔直长腿,纤细的腰肢,
再往上……撞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顾棠。我宿命般的死对头,
顾氏集团那个高高在上、能把对手骨头都嚼碎咽下去的冰山美人总裁。她怎么会在这里?
胸腔里那颗麻木的心脏,像是被这荒谬的相遇猛地攥紧,又狠狠摔在地上,
闷痛感几乎盖过了伤口的疼。喉咙干涩发紧,我尝试着发出声音,
却只挤出几声破碎嘶哑的喘息。顾棠像是没看见我脸上的震惊和痛楚,
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径直走到床边,每一步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异常清晰,笃,笃,笃,
每一步都踏在我的神经上。她站定,居高临下。那张精致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有一种俯瞰尘埃般的漠然。
病房惨白的顶灯在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冷硬的阴影,
更添几分拒人千里的寒意。然后,她抬起手,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
指甲修剪得完美无缺,涂着冷调的裸色甲油。她手里捏着几页纸。手腕轻轻一抖,
纸张发出哗啦一声轻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被递到了我眼前,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
白纸黑字,最上方是三个加粗的印刷体大字——结婚协议书。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我的头顶,
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猛地睁大眼睛,几乎以为自己还在那场惨烈的车祸里没醒过来,
眼前只是颅脑损伤后产生的荒诞幻觉。“签了它。”她的声音响起,
像一块浸透了寒冰的玉石,冷得能冻结空气,没有丝毫起伏,陈述着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我帮你付清所有医药费,以及,”她顿了顿,视线终于落在我打着石膏的手臂和腿上,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只有评估般的冷静,“后续康复所需的一切费用。
”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牵扯着断裂的肋骨一阵剧痛。
震惊、屈辱、被彻底冒犯的怒火在胸腔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冲破喉咙喷出来。“顾棠!
”我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声,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你他妈疯了?!”“疯?
”她微微歪了下头,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冰冷彻骨,没有丝毫暖意,
只有赤裸裸的嘲讽和洞悉一切的锐利,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我试图遮掩的狼狈。“沈砚,
比起你那个急着把你打包卖个好价钱的沈家,我至少给了你一个明码标价的选择权。
”“沈家”两个字被她咬得又轻又重,像淬了毒的针,准准地扎在我最不堪的痛处。
沈家……那场由我父亲主导、试图将我作为商业筹码与另一个家族联姻的“家宴”,
那令人作呕的算计嘴脸,
还有我失控冲出家门、最终撞上隔离带的前因后果……所有不堪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回。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窒息。愤怒在血管里奔突咆哮,
我死死盯着她,恨不得用目光在她那张完美无缺的脸上烧出两个洞。
顾棠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仿佛我的愤怒只是空气里微不足道的尘埃。她甚至往前倾了倾身,
那张漂亮得极具攻击性的脸孔离我更近了些,近到我几乎能看清她根根分明的睫毛下,
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倒映出的、狼狈不堪的我。“签了它,”她的声音压得更低,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力量,一字一句清晰地凿进我的耳膜,“跟我结婚。
用沈家最看不上的我这个‘外人’,狠狠打他们的脸。让他们知道,你沈砚,
不是一件可以随意买卖的货物。”“这是报复。”她直起身,恢复那副俯瞰的姿态,
眼神锐利如刀锋,“对你父亲,对你那个唯利是图的家族,最响亮的一记耳光。也是你眼下,
”她目光扫过我周身缠绕的绷带和石膏,“唯一能抓住的,掌握主动权的机会。
”“是继续躺在这里,做沈家待价而沽的‘好儿子’,还是抓住我这根浮木,
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最后抛出的问题,像一块巨石,
沉甸甸地砸进我混乱的心湖。报复沈家……这个念头像地狱之火,带着毁灭性的诱惑力,
瞬间点燃了我被屈辱和愤怒填满的胸腔。是啊,沈家不是想卖了我吗?好,
我就卖给他们最不想看到的人!顾棠,这个沈氏在商场上最强劲、最忌惮的对手!
极致的愤怒之后,一种冰冷的、近乎自毁的决绝攫住了我。我死死盯着顾棠的眼睛,
试图从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找到一丝玩笑或阴谋的痕迹,
但那里只有一片冻结的、不容置疑的平静。“笔。”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顾棠似乎毫不意外。她像变戏法一样,
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一支通体漆黑、泛着冷光的钢笔,旋开笔帽,动作优雅从容。
她将笔递过来,冰凉的金属笔身触碰到我裹着纱布的手指。
我用打着石膏的右臂勉强支撑起一点身体,剧烈的疼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我咬着牙,左手颤抖着,用尽全身的力气,
在那份冰冷的协议书的乙方签名处,狠狠地、歪歪扭扭地划下了我的名字——沈砚。
每一笔都像用刀在心上刻字,带着淋漓的血和恨。最后一笔落下,我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重重地跌回病床上,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痛得撕心裂肺。
顾棠垂眸,看着纸上那个带着狰狞力道的签名,那张冰封的脸上,
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涟漪。快得如同错觉。她利落地收起协议书和钢笔,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很好。”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冽,听不出任何情绪。
“沈先生。合作愉快。”她没有再看我一眼,转身,踩着那双冰冷的高跟鞋,
哒、哒、哒……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浓重的消毒水味重新占据了空气。我仰面躺着,望着惨白的天花板,
刚才那孤注一掷的狠厉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冰冷。我把自己卖了。
卖给了一个我恨之入骨的女人。为了报复另一个把我当货物的家族。
真实……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半个月后,我带着一身未愈的伤痛和一份冰冷的结婚协议,
住进了顾棠位于市中心顶层、能俯瞰整座城市璀璨灯火的豪华公寓。这里与其说是“家”,
不如说是一个极度奢华、极度冰冷的样板间。巨大空旷的客厅,线条冷硬的全套意大利家具,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每一寸空间都反射着金属和玻璃的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和她身上如出一辙的、昂贵的雪松冷香,没有一丝烟火气。
我的房间在走廊最深处,与她的主卧遥遥相对。像被划分好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顾棠说到做到。
顶级的医疗团队、最昂贵的康复器械、无微不至的看护照料……所有物质条件都无可挑剔。
除了钱,她吝啬于给予任何东西,包括一个多余的眼神。我们像两条平行的轨道,
在同一个空间里运行,却永不相交。早餐桌上,
只有刀叉触碰骨瓷的轻微声响;偌大的客厅里,
她永远坐在沙发一角对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指尖在键盘上敲击出冰冷而规律的节奏,
而我则坐在落地窗边的康复器械上,沉默地完成每日的训练动作,汗水浸透衣服,
疼痛啃噬神经,空气静默得令人窒息。偶尔,在深夜的走廊擦肩而过,她身上裹着真丝睡袍,
带着沐浴后的湿气,眼神却比月光还要清冷疏离,微微颔首便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各自回首,
房门落锁的声音清晰无比。“沈太太”,这个称呼像一个巨大而讽刺的标签,
被牢牢钉在我的身上。在顾氏集团旗下的高端私立康复中心,医生、护士、护工,
所有人看向我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恭敬,甚至怜悯。
他们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顾总的丈夫”,却从不逾越一步。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
我不过是一个被顾棠用金钱和婚姻契约收留的、可怜的“战利品”。这种感觉,
比身上的伤更让人难受。直到那场避无可避的商业慈善晚宴。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里混合着高级香水、香槟和食物的甜腻气味。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低语和笑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
我穿着顾棠助理送来的、昂贵却并不十分合身的定制西装,像一个被强行套上戏服的木偶,
浑身不自在。肋骨的旧伤在喧嚣和拥挤中隐隐作痛,我端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
只想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顾棠却一反常态地主动。
她穿着一条剪裁极尽简约流畅的露肩黑色长裙,衬得肌肤胜雪,
颈间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是唯一的点缀,却足以让她在满场珠光宝气中脱颖而出。
她挽着我的手臂,那只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传来温凉的触感,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堪称完美的笑容,
优雅得体地向每一位前来寒暄的商业伙伴介绍:“这位是我先生,沈砚。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一个人的耳中。每一次介绍,
都引来一片或真或假的恭维和探究的目光。“顾总好福气,沈先生一表人才!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那些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我身上,有好奇,有审视,
更多的是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对顾棠这桩突然婚姻的揣测和对我的评估。我僵硬地扯动嘴角,
试图挤出一个回应,肌肉却像是冻住了一样。顾棠的手指在我臂弯里轻轻收拢了一下,
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脸上笑容却愈发温婉。“多谢李总谬赞。”她应对自如,滴水不漏,
仿佛我们真的是一对情深意笃的新婚夫妻。就在这时,
一个熟悉到让我瞬间绷紧神经的、甜得发腻的声音插了进来。“阿砚哥哥!
”人群被一只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拨开,林薇薇像一朵精心培育的温室白莲,
带着一身甜腻的香气,突兀地闯入了这个虚假的和谐画面。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
一身柔粉色的抹胸小礼服,脸上妆容精致,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喜和毫不掩饰的仰慕,
水汪汪的大眼睛欲语还休。“真的是你!听说你出车祸了,我好担心!
打你电话一直不通……”她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关切,身体自然而然地就要贴上来,
纤细的手臂眼看就要挽住我的胳膊。我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却被顾棠挽得更紧。
她甚至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挡在了我和林薇薇之间半步的距离。“林小姐。”顾棠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