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缝透出的那一线橘黄光晕,在凌晨死寂的黑暗里,像是一只诡异拉长的猫瞳,
冰冷地窥视着房间内的一切。林羡赤着脚,冰冷的大理石寒意透过薄薄的棉袜直刺脚心。
她紧攥着睡衣的下摆,指节捏得发白,几乎要将那棉质布料捻透。
舌尖上还残留着一丝可疑的酸涩,那是她今晚只敢浅浅抿了一口的柠檬水滋味。
正是这小心翼翼的不安,让她得以从丈夫程屿编织的沉睡咒语中挣脱出来,
敏锐地捕捉到了水声遮掩下不该存在的絮语。“……小声点,别被你老婆发现。
”隔着厚实的磨砂玻璃门,那声音被水汽蒸腾得模糊不清,却像一条冰冷黏腻的蛇,
倏地滑进林羡的耳蜗深处。一股寒颤顺着脊椎迅速爬升。
那绝对不是程屿温和中带着一点沙哑的声音。这是一个女性的嗓音,不高,
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尾音微微上挑,像一把淬了毒的钩子。
紧接着是程屿低沉的回应,模糊得几乎听不清字句,
但其中一种疲惫的、哄劝似的口吻却异常清晰。然后,极其细微的,
一声金属环圈相互磕碰的“叮当”脆响——像是有只小巧玲珑的、尾巴尖会动的鎏金小狐狸,
在某个隐蔽的角落甩了一下它狡黠的尾巴。林羡猛地向后退了一步,
瘦削的肩胛骨重重撞在冰凉的墙壁上,激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那声“叮当”!她认得!
就在一周前的电梯里,房东沈砚青,
那个被整个公寓楼的租客都敬畏地称呼一声“青姐”的女人,
穿着细高跟如履平地地站在她旁边。电梯下行时略有不稳的晃动让林羡一个趔趄,
鞋带毫无预兆地松开了。没等她弯腰,
那双被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酒红色亮油的指甲已经轻巧地拂开了她的裤脚,
精准地勾起散落的鞋带,指节灵活地穿梭、打结。动作快得让林羡来不及拒绝。
在完成系结的瞬间,一串挂在青姐纤细手腕上的钥匙随着她微微抬腕的动作滑落出来,
那枚鎏金小狐狸的挂坠便在她白皙的手腕附近晃荡出一个小小的弧度,
尾巴的关节精妙地摆动了一下,发出极轻微的、唯有此刻才能被记忆放大的“叮当”声。
当时电梯冰冷的四壁把这个声音放大又吞噬。
林羡只觉得那只冰凉的手触及脚踝时激起的战栗还未散去,此刻,
这同样的“叮当”声却在凌晨自家的浴室里,带着更加诡异的清晰度,再次响起。
它像一个冰冷的烙印,瞬间烫穿了林羡心脏外围那层名为日常的脆弱薄膜。
那对天鹅颈项般纠缠的影子投射在磨砂门上,橘黄的灯光柔和了所有棱角,
只留下亲密到令人窒息的轮廓。高的身影微微俯身,带着一种俯就的姿态,矮的则微仰着脸,
似乎在倾听或迎合着什么。“她最近越来越难哄了。”程屿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那就多加两片。”回应的女声语调平稳,
甚至能想象到她唇角可能勾起的、掌控一切的笑意。
那声熟悉的金属碰撞“叮当”又一次清脆地响起,伴随着钥匙圈在指尖慢悠悠转动的摩擦声,
一下下敲打在林羡紧绷的神经上。——沈砚青!那串小狐狸钥匙!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又在下一秒逆流冲上大脑。林羡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将那一声几欲冲破喉咙的惊喘死死堵了回去。黑暗中,她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的钝痛。她想尖叫,想质问,想踹开那扇该死的门,
把一切都砸个粉碎。但她没有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汲取着她脚底最后一点热度,
让她保持着一种近乎死亡的清醒。
来时他温柔的笑脸、总是“恰好”在洗澡或浇花的青姐……像一块块被用力砸碎的彩色玻璃,
在她眼前炸开,每一片尖锐的碎片都闪烁着冰冷又讽刺的光。这个“家”,原来从新婚伊始,
就已经筑在了精心粉饰的谎言之土上。最终,她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道悄无声息的幽灵,
悄然滑回了床上,将僵硬冰冷的身躯深深埋进被子里,连头发丝都不敢露出一根。
当浴室门终于被轻轻拉开,
氤氲的水汽混杂着那股清冷又带着一丝甜腻的佛手柑与雪松的独特香气,
如同入侵者般弥漫了整个卧室,她闭上眼,感受着床边轻微的下陷,
一个混合着沐浴露清香和那种独特香水味的热源靠了过来。程屿的手掌带着惯常的温热,
轻轻覆在她微凉的手上。他的呼吸平静悠长。黑暗黏稠如墨,紧紧包裹着林羡。
时间变得格外缓慢,每一秒都拖拽着尖锐的锯齿,在她绷紧的神经上反复拉扯。
她能清晰地听到程屿在她身边发出的、规律沉稳的呼吸声,那本该是安眠曲的声响,
此刻却像密不透风的囚笼铁栏,沉重地压在她身上。那只覆在她手上的温热手掌,
不再带来安稳,反而像一块沉重的烙铁,烫得她灵魂都蜷缩起来。浴室里那暧昧诡异的画面,
钥匙狐狸的“叮当”声,青姐那尾音上挑的命令,
程屿那句“多加两片”……无数碎片在混沌的脑子里疯狂碰撞、尖叫。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胃袋一阵阵地抽紧,几乎要痉挛。不知道熬过了多少个世纪,
身边那个属于程屿的位置终于空了。床垫轻微的回弹震动都让林羡惊跳了一下。黑暗中,
她缓缓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帘缝隙漏进来的惨淡月光,
在地上划出一道冷冷的亮痕。浴室的门关着,门缝下也是黑暗的。
那个散发着佛手柑与雪松气味的源头离开了。林羡猛地翻身坐起,
动作迅捷得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猫。拖鞋都没穿,冰凉的木地板瞬间裹住了她的脚心。
她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潜入者,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
摸向那个通往地下幽暗的隐秘入口——卧室里那面巨大的、嵌入墙壁的实木衣柜。
衣柜里充盈着樟脑丸和衣物洗涤剂混合的味道。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击,
耳膜嗡嗡作响。指尖在木质背板上紧张地摸索着,沿着记忆中那一点点的异样纹理。找到了!
就是这里,第七排衣柜深处最底部那块接缝不太齐整的木板。
程屿曾用“前任房主的装修瑕疵”和一大堆黏糊糊的白色胶水敷衍地堵住了她的疑问。
婚后才第七天,她挂婚纱时意外撞掉了那块薄薄的背板,
那个瞬间暴露的黑黢黢的洞口曾让她浑身发冷,程屿的安抚此刻回想起来苍白如纸。
她屏住呼吸,指尖用力,指甲抠进那条细微的缝隙,用力,再用力!
指甲边缘传来清晰的刺痛。只听极其轻微的一声“咔嚓”,
那块被胶水勉强粘住的背板松动了,被她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
一股混合着浓重佛手柑雪松香水、老旧尘土和某种难以形容的、消毒水般的冰冷气息,
如同有形的怪兽,猛地从那个黑黢黢的洞口扑了出来,兜头裹住了她。
林羡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这股气息顺着鼻腔直冲头顶,又沉甸甸地压进肺腑,
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胃里不受控制地剧烈翻腾,几欲作呕。她强忍着眩晕和恶心,
将脸凑近洞口往里看。视线向下延伸,没入一片没有光线的漩涡中心。但在洞口下方,
墙壁上似乎嵌着细窄的金属阶梯,一直蜿蜒至深不可测的黑暗深处。死寂。绝对的死寂。
程屿和那个狐狸精女人,已经被这深不见底的暗口彻底吞没。没有犹豫的时间。
林羡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
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即使吸入的是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恶臭——双手扒住洞口边缘,
脚试探着向下摸索到了那冰冷的金属踏梯。她手脚并用,
将自己瘦削的身体一点点挤进了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狭窄的金属楼梯冰冷刺骨,
即便穿着袜子,寒意也迅速渗透上来。梯级异常陡峭,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探下脚,
扶着冰冷、布满细小颗粒的水泥墙壁一步步下行,如同坠入一个永不醒来的噩梦。
四周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块,伸手不见五指。她全凭触觉和脚下冰凉的金属梯阶判断位置。
每向下一步,
浓重的佛手柑雪松香水味、消毒水的刺鼻气息和尘土混合的诡异味道就愈发强烈,
几乎凝成胶质,堵塞着她的鼻腔和喉咙。心脏在极度惊惧中不再狂跳,
反而变成了一块沉重的冰坨,沉甸甸地压在胸腔底部。不知下了多少级台阶,
一阵若有似无的机械运转的嗡鸣声打破了凝滞的死寂,从下方幽深的黑暗里浮了上来。
紧接着,一丝暗红色的微光也从底部透出,在她脚下投出一小块模糊的光斑。
嗡鸣声变得清晰,像某种大型仪器的基音。那暗红色的光也开始变换形态,
在黑暗中描绘出下方空间的粗陋轮廓。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林羡稳住身形,
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更为宽阔的通道入口。通道两侧墙壁铺设着厚重的隔音海绵,
呈现出青黑的质感,脚下的地面也异常柔软。
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嵌着一个小小的、发出幽暗红光的指示灯,
像一条条潜藏在黑暗中的猩红毒蛇的眼睛,无声地蔓延向通道尽头的一扇紧闭的金属门。
暗红色的光晕笼罩一切,将她的皮肤也染上一层诡异的红晕。
那股混合着香水、尘土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在这里变得更加粘稠浓郁,简直令人窒息。
林羡的心跳再次开始激烈地撞击胸腔。她几乎是屏住呼吸,踮着脚尖,
飞快地冲进了那条铺满隔音棉的通道,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
向着那扇散发出最浓烈敌意的红灯铁门潜去。通道尽头,红灯映照下的巨大铁门前,
程屿和沈砚青的背影被拉扯得变形失真,如同两个地狱门前的巨大守卫。
林羡贴在冰冷的隔音棉墙壁拐角处,剧烈地喘着气,每一丝空气都混着那股甜腥的怪味。
沈砚青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色实验服,冷硬的布料在红灯下泛着淡淡猩红。
她身姿挺拔如枪,微卷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左眼尾那颗小小的褐色泪痣在诡异的灯光下若隐若现。她手中端着一个金属托盘,
三支细长的、澄澈的玻璃注射器排列其上。暗红的灯光穿透透明的玻璃管,
里面的液体折射出一种令人极其不安的、浓稠而冰冷的淡金色。
林羡的目光定在沈砚青胸前——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金属徽章。它显然不是“房东”的标识,
在红光的映衬下,能勉强辨认出“主任研究员”的字样。
一股巨大的惊悸狠狠攫住了林羡的喉咙。“最后确认一次,
”沈砚青的声音在密闭空间中格外清晰、冰冷,没有丝毫在楼上浴室里的那种暧昧挑逗,
只剩下精确的计算,
“她的RH-null抗原性是否已被持续剂量的特异性‘美白剂’有效抑制?
你前天的报告数据显示仍有微小波动。”她的目光扫过身前一直沉默操作着门禁键盘的程屿。
程屿的手指在复杂的密码键盘上停顿了一下,随即迅速输入最后几位数字。
低沉的“嗡”声响过,厚重的金属门内部传来一连串沉重的机括转动和液压装置的嘶鸣,
门锁在红灯下闪烁着冰冷的红光。“波动在预期范围内,青姐。”程屿的声音异常平静,
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
“‘柠檬水的效力’已完全覆盖她的免疫系统警戒阈值。
最新的检测数据支持进入最终提取阶段。抗凝和免疫抑制成分在她体内浓度维持恒定。
”柠檬水!林羡的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的隔音棉,软绵的材料深深凹陷下去。“很好。
”沈砚青的嘴角似乎向上勾动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直,“胎龄三十一周零四天。
母体抗体水平压制稳定,
胎儿的RH-null红细胞功能已被证实可通过脐带血高效分离培养。
计划内的‘生命源工程’样本将在两小时后开始无菌化提取预备。
‘三千万独家授权合同’的履行进度就在此一举。”她的视线再次落回托盘里的针管,
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的艺术品:“那些富豪的生命值钱得很。”语气淡漠如冰。
林羡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RH-null!
她想起很久以前做过的体检报告上的特殊标注,
当时医生还开玩笑说这是比熊猫血还稀有几百倍的“万能输血血型”,拥有者全球不足百人!
她的血型!脐带血!孩子!他们不是在偷情……他们在活体解剖她和她的孩子!
那杯每晚必喝的柠檬水,不是为了让她沉睡,而是让她体内的安眠药一直维持在一个浓度!
剧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她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瞬间在口中弥漫开,
才勉强压住那阵几乎冲破控制的干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滚烫得灼痛了冰冷的眼眶,
模糊了眼前那对恶魔般的身影。程屿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金属门。
更为明亮的、冰冷惨白的光线从门内倾泻出来,瞬间刺穿了通道里的暗红。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林羡的目光掠过门旁的墙壁。只一眼,她就如同被闪电劈中,
彻底僵在了原地,无法呼吸。目光所及之处,墙壁的金属板上嵌着密密麻麻的照片框!
全是她!各种各样的她!巨大的、高清的,如同一张张被强行撕下来的标本!
照片里的她沉睡在婚床上,睫毛在眼底投下柔和的阴影;照片里的她坐在阳台的小凳上,
对着画板发呆;照片里的她穿着居家服,
弯着腰给那盆被柠檬水浇灌得奄奄一息的月季浇水;照片里的她趴在餐桌上,
嘴角沾着一粒米粒,睡得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而照片右下角的位置,
色粗体标签贴在那里:Phase 6: Tolerance Test (Full)。
照片的最边缘,一只熟悉的手入镜了——程屿的手,
正温柔地替她拨开散落在额前的一缕碎发。日期清晰:那是她最后一次昏沉醒来的前天晚上!
原来每一次沉睡,她都是躺在实验室里冰冷的灯光下!原来所谓的美白柠檬水,
是她通往自己和孩子献祭之路的催化剂!原来“家”的角落,
每一寸墙皮都写满了背叛的注脚!巨大的惊恐像冰水一样瞬间浇遍全身,林羡僵硬着,
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块。就在这时,
她脚下移动时踢到了一个竖在墙角、被她狂乱心跳掩盖存在感的金属支架。
轻微的接触在死寂的通道中如同惊雷滚过——“哐当!
当啷啷——”金属支架倾斜砸向地面的刺耳噪音在隔音良好的空间里依然如同炸弹爆裂!
“谁?!”沈砚青厉声断喝,瞬间回身!托盘里的针管发出惊惶的碰撞脆响!
程屿的惊愕只持续了千分之一秒。电光火石间,
那张温润平和的脸在看到通道拐角处那个僵立着的、面色惨白的熟悉身影时,
所有的惊惶意外竟如潮水般飞速退去,甚至瞬间被一种更为浓烈的、扭曲的狂喜取代,
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牵扯!“羡羡……”程屿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急切颤音,大步流星地跨出门槛,脸上混合着失态与奇异的亢奋,
“你终于……你终于走到这里来了!!”他的目光灼热如火炬,死死地锁在林羡脸上,
仿佛看到了期待已久的奇珍异宝!沈砚青反应更快。在那声异响炸开的瞬间,
她如同被激活的精密仪器,身体迅捷地向后撤入已经洞开的手术室门内。她没有回头看林羡,
那只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已经精准无误地拍在了门侧一块嵌在墙壁中的亮银色金属面板上!
“嘀——呜——!!!”尖锐高亢、足以撕裂耳膜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