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砸在雕花窗棂上,不是水声,是生锈的铁钉一颗颗楔进朽木的闷响。
我把最后一个沉重的纸箱拖进客厅,指尖无意擦过墙面。那触感让我猛地缩手——哪里是墙?
分明是某种巨大生物被活剥风干后留下的皮肤,粗粝、冰冷,带着令人作呕的凹凸纹路。
灰尘、霉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陈旧血肉甜腥气,浓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肺叶上。
七年了,自从外婆在那个雨夜倒在阁楼冰冷的地板上,
这座三层祖宅就成了巨大的、被遗忘的棺椁。而我,林婉,
是唯一愚蠢到主动爬回棺材里的活物。“咔嗒。”一声轻响,短促,清晰,
像黑暗中枯骨关节的摩擦,从走廊尽头刺来。我心脏骤然被攥紧,猛地转身,
手中下意识弹出的美工刀在窗外惨白闪电映照下,划出一道凌厉的寒光!
目光死死钉在声音源头——走廊尽头那块深褐色的木地板,诡异地向上拱起了半寸!
像有什么东西在腐朽的地底,正用尽全力顶开囚笼!几乎同时,
墙角那座早已被搬家公司工人拍着胸脯保证“死透了”的沉重座钟,毫无征兆地开始了走动!
沉重的黄铜钟摆,起初微弱,随即幅度狂野失控!每一次摆动,
都伴随着内部齿轮严重错位、强行啮合般的刺耳摩擦——“嘎吱——嘎吱——”,
这声音在死寂里,如同钝刀刮擦着我的神经。工人临走前拍着钟顶的话还在耳边:“老物件,
早锈死啦!摆锤都焊住了!”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瞬间缠绕住我的四肢百骸。第一个真正将我拖入深渊的异象,在子夜降临。
我是被哼唱声拽醒的。那旋律……是童年时外婆搂着我,在夏夜竹床上哼过的摇篮曲,
每一个音符都刻在骨髓里。可此刻,这熟悉的曲调浸透了阴冷潮湿的霉味,
仿佛是从深埋地底的棺木缝隙幽幽飘出。寒意穿透薄被,直抵骨髓。
我摸索着抓住床头的手机,指尖冰凉颤抖。屏幕亮起的白光,瞬间刺破浓稠黑暗。
就在这短暂的光明里,我下意识抬眼——天花板上悬挂的、原本普通的蛛网,
此刻竟被精心织就,构成了一张清晰无比、扭曲痛苦的人脸!空洞的眼窝,
仿佛正穿透屏幕的光,死死凝视着我!
“囡囡……”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奇异粘滞感的声音,毫无阻碍地穿透楼板和层层寂静,
清晰地从头顶的阁楼传来。“帮外婆把针线笸箩递过来……”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我死死捂住嘴,将涌到喉咙口的尖叫压成呜咽。外婆的葬礼!
牧师沉痛的声音在记忆里回荡:突发的大面积脑溢血,瞬间压碎了她的喉骨和声带!
她不可能再发出任何声音!冷汗如同冰冷的爬虫,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睡衣,紧贴着皮肤,
带来一阵阵刺骨的麻痒。我是怎么离开床铺的?双脚踩在冰凉地板上,如同踏在冰面。
通往阁楼的木质楼梯在昏暗中向下延伸,扶手积满了厚厚的灰尘。然而,就在第三级台阶上,
那片均匀的灰垢中,赫然出现了一道新鲜的、深刻的抓痕!
像是不久前有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甲深深抠进了朽木里。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
一步步向上挪。每一步都踏在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楼下座钟那越来越响、如同金属哀嚎的摩擦声在耳边轰鸣。
阁楼那扇沉重的木门虚掩着,留出一道窄缝。昏黄、摇曳的光线从缝隙里透出,
微弱地投射在布满灰尘的楼梯上,像一只巨大、浑浊、半睁半闭的巨眼,无声地窥视着我。
福尔马林那刺鼻、辛辣、带着强烈防腐意味的气味,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呛得我一阵眩晕。外婆……针线笸箩……这气味……混乱的念头撕扯着我。我伸出手,
指尖触碰到冰冷粗糙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推!“吱呀——”门开了。
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我呕吐。
阁楼中央那张布满灰尘的老旧书桌上,一盏老式煤油灯正散发着昏黄不定的光芒。
灯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巨大、扭曲、不断晃动的阴影。而灯光的中心,
一个硕大的玻璃罐赫然摆在那里。罐子里,
团暗红色的、布满诡异血管纹路的肉块——正是七年前医生从外婆颅内切除的那颗致命肿瘤!
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那团悬浮在液体中的肉块,竟然在微微地、有节奏地搏动、收缩!
如同一个沉睡的心脏被强行唤醒!“你终于来了。”一个苍老、疲惫,
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熟悉感的声音,清晰地、毫无阻碍地从那颗搏动的肿瘤中传出!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福尔马林液体特有的粘滞感,与外婆生前的声音毫无二致!“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魂飞魄散般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墙角一张蒙着白布的藤椅上。
“哗啦!”藤椅被撞翻在地。椅垫破裂开来,里面填充的并非棉絮,
而是倾泻出大团大团浓密、纠结、带着陈旧油脂气息的头发!
那些头发如同拥有生命的黑色蛇群,在地板上疯狂地蠕动、翻滚、聚集!
它们相互缠绕、堆叠,在煤油灯昏黄跳动的光影下,
迅速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一个大约七八岁、穿着碎花旧裙子的小女孩身形!
那由无数发丝构成的“小女孩”缓缓抬起头,没有五官的脸上,只有一片浓密的黑暗。
它抬起一条由头发构成的、纤细扭曲的手臂,指向我。“外婆……” 发丝摩擦的沙沙声,
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地板上爬行,汇聚成一个模糊的童音,
“……在等你……”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浓稠、绝望的黑暗彻底吞噬。我软软地瘫倒在地,
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婉?林婉!你醒醒!老天爷,你可吓死我了!
”熟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焦急,穿透厚重的黑暗,如同投入死水的一块石头。
我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刺目的光线让我瞬间眯起眼。模糊的视野渐渐聚焦。
我发现自己躺在客厅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
一张写满惊恐和担忧的脸庞凑得很近——是张晓雯。她脸色苍白,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
贴在额角。“晓……晓雯?”我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大门都没锁严实!虚掩着一条缝!” 晓雯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她用力扶起我,
让我靠在她怀里。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我的皮肤,让我打了个寒噤。“我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
心里慌得要命!雨这么大,怕你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出事!冲进来就看到你倒在楼梯口,
额头都磕青了!你到底怎么了?”我靠在晓雯怀里,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的景象——搏动的肿瘤、头发凝聚的小女孩、外婆的声音——如同恐怖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
几乎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想诉说那超越理解的恐惧,喉咙却像被冰冷的铁钳扼住,
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阁……阁楼……”我挤出两个破碎的字眼,
手指痉挛地指向头顶的方向,指甲因为恐惧深深掐进掌心,
外……外婆……肿瘤……说话……头发……孩子……”我的语无伦次让晓雯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紧紧抱住我,试图用她身体的温度驱散我深入骨髓的冰冷,但她的怀抱,不知为何,
也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像抱着刚从冷库里拖出来的东西。“别怕,别怕,婉婉,
我在这儿呢。”晓雯拍着我的背,声音努力维持着镇定,
眼神却闪烁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光芒,像是深不见底的幽潭。
“你可能是太累了,加上这地方……太压抑,做噩梦了。或者……低血糖?我扶你回房休息。
”噩梦?我痛苦地闭上眼。指尖触碰额头肿块的剧痛,鼻腔里残留的福尔马林气味,
还有地板上那冰冷坚硬的触感……一切都太过真实。晓雯的怀抱,那熟悉的香水味下,
似乎也隐隐透出一股……陈旧木料和湿土的混合气息?我努力把这荒诞的念头压下去,
一定是自己惊吓过度了。晓雯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把我弄回了二楼那个临时的卧室。窗外,
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
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你好好躺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晓雯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刻意的关切,转身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
隔绝了她的身影,却无法隔绝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那座座钟,
从楼下传来沉闷、固执、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滴答”声,
每一次都精准地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蜷缩在被子里,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仿佛那扇门外潜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时间在恐惧中被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微的、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从门外传来。不是脚步声,
更像是……什么东西在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刮擦着门板下方的缝隙。我的心骤然缩紧,
几乎停止跳动。我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门缝下方那道狭窄的黑暗缝隙。
一个东西,被从外面,一点点地、费力地塞了进来。指甲盖。灰白色,
边缘带着陈旧的、难以洗净的污垢,有些似乎还粘连着一点暗红色的、干涸的皮屑。一个,
两个,三个……它们被无声地、执拗地从门缝下方推进来,散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
像某种来自地狱的、无声的献祭品。
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类似石灰粉混合着陈旧血腥的气味。
“嗬……”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濒死般的抽气声。我猛地用被子死死蒙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
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是幻觉!不是噩梦!有什么东西,就在门外!它没有进来,
它只是用这种方式,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我,它在。它在等待着。它在……索取着什么。
蒙在被子里的黑暗更加令人窒息。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这无边的恐惧和诡异的侵蚀一点点撕碎。就在这时,
床头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嗡嗡震动,发出刺眼的光芒——是晓雯打来的!
这突如其来的联系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手指哆嗦着划开接听键,声音带着崩溃的哭腔:“晓雯!晓雯你在哪?快回来!
有东西……有东西在门口!它……它在塞指甲盖进来!好多……好多指甲盖!”电话那头,
是几秒钟诡异的沉默。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如同毒蛇的嘶鸣。
“婉婉……”晓雯的声音终于传来,却异常遥远、失真,
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污的玻璃,每一个字都带着奇异的、劈啪作响的电流干扰音,
“……你还在说胡话吗?我刚到厨房,正在给你热牛奶,马上就上来。
你看到的……都是幻觉,是这房子的问题!听我说,婉婉,你必须冷静下来!”“不!
不是幻觉!”我歇斯底里地对着手机喊叫,泪水汹涌而出,“我看见了!它就在门外!
指甲盖!它还在塞!还有阁楼!座钟!肿瘤!晓雯,这房子真的不对劲!它要吃了我!
它……”“我知道它不对劲!”晓雯的声音猛地拔高,那电流干扰的噼啪声也骤然加剧,
刺耳得如同指甲刮过黑板,几乎要刺穿我的耳膜,“所以我查了!查了老宅的档案!
听好了林婉,你外婆她……她不是第一个死在阁楼里的!”电流的嘶鸣声啃噬着我的耳膜,
晓雯那失真、破碎的话语,带着比窗外寒雨更刺骨的冷意,一字一句,狠狠凿进我的心脏。
“1943年……战乱……一个唱昆曲的花旦,姓白,嗓子被同行毒哑了,
人也疯了……最后被人发现……吊死在你家阁楼那根最粗的横梁上!舌头……吐出来老长,
紫黑色的……档案里……有现场照片……”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被电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每一个字都裹着浓重的血腥和绝望。我眼前仿佛闪过那根粗粝的房梁,
一条肿胀紫黑的舌头在虚空中晃动。胃里一阵翻涌。“还有……1976年,
夏天……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叫……栓子?
…全身的水分……像被什么东西……活活吸干了……成了……一具裹着皮的骷髅……”干尸!
阁楼!那头发凝聚的小女孩身影,那阴冷的童音“外婆在等你”……难道……是那个栓子?
恐惧如同冰冷的水银,瞬间灌满我四肢百骸。
“档案……还说……” 晓雯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微弱,电流的噪音却猛地暴涨,
几乎掩盖了她的声音,
……下面……以前……乱葬岗……更早……请过邪神……用活人……镇过……”“滋啦——!
”一声尖锐到极致的电流爆鸣声猛地炸响,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
手机瞬间变得滚烫,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无论我如何疯狂地按键、摇晃,都再无半点反应。
“晓雯?晓雯!” 我对着死寂的手机绝望地嘶喊。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冰冷的忙音,
以及门外……那持续不断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更多的指甲盖,
正被不知疲倦地、源源不断地从门缝底下推进来,在昏暗中铺开一片惨白、污秽的死亡印记。
***“啪嗒。”一声轻响,像是什么湿滑粘腻的东西掉落在木地板上。我悚然回头,
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声音来自房间角落那个半旧的立式冰箱。冰箱门不知何时,
悄然开了一条缝。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混合着甜腥的浓烈气味,
正丝丝缕缕地从门缝里弥漫出来,迅速污染了房间里本就污浊的空气。血!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我记得很清楚,
昨天自己明明只往冰箱里放了几盒牛奶和几瓶矿泉水!哪里来的血?!
极度的恐惧反而催生出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我猛地掀开被子,赤着脚,一步一挪,
如同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颤抖着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冰箱。每一步,
脚下散落的冰冷指甲盖都硌得我生疼,提醒着我门外那无声的恐怖存在。终于站在冰箱前。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几乎让我窒息。我伸出手,指尖冰凉颤抖,触碰到冰箱冰冷的金属门把手。
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猛地用力拉开了冰箱门!
“哗啦——”预想中鲜血淋漓的景象并未出现。冰箱内部灯光惨白,
照亮了里面唯一的物品——两盒原本纯白的鲜牛奶。只是此刻,那牛奶的塑料包装盒里,
盛装的液体已变得粘稠、暗红,如同腐败凝固的血液!那暗红色的液体表面,
甚至漂浮着一些可疑的、细小的絮状沉淀物。我的胃部一阵剧烈抽搐,我捂住嘴,
强压下呕吐的欲望。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我背后袭来!
像一块巨大的、散发着墓穴寒气的冰,紧紧贴上了我的脊背!我猛地僵住,
全身血液瞬间冻结。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我一点点扭动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