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甫第一次见尹鹏时,那孩子正缩在山门外的老槐树下,怀里紧紧抱着只受伤的小狐狸,
鼻尖冻得通红,却梗着脖子不肯哭。彼时徐皇甫刚闭关百年,仙衣上还沾着九天云霞的清辉。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却见那孩子忽然抬头望他,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哑着嗓子问:“仙长,
您能救救它吗?”后来尹鹏便成了徐皇甫座下唯一的弟子。昆仑墟的雪总下得很大,
尹鹏初来时修为低微,打坐时总忍不住发抖。徐皇甫夜里巡查,
常看见少年裹着单薄的被褥缩成一团,睫毛上还挂着霜花。第二日,
尹鹏发现自己的床榻上多了条云纹锦被,触手温润,像是蕴着暖意。
他抱着被子跑到徐皇甫的丹房外,见师尊正对着丹炉垂眸轻拂,月光落师尊侧脸,
勾勒出清隽的轮廓。“师尊,这被子……”徐皇甫指尖凝着一簇丹火,
头也未抬:“库房里闲置的,你用着便是。”尹鹏攥着锦被的边角,小声道:“谢谢师尊。
”丹房里静了片刻,才传来徐皇甫淡淡的声音:“进来吧,今日教你凝气诀的最后一式。
”少年眼睛瞬间亮了,踮着脚溜进去,悄悄把锦被叠放在角落,
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师尊身上瞟。三百年后,尹鹏已是能独当一面的仙门翘楚。宗门大比那日,
他一剑挑落对手的法器,赢得满堂喝彩。下场时,却见徐皇甫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个白玉瓶。
“师尊。”尹鹏迎上去,额角还带着薄汗。徐皇甫把玉瓶递给他:“固本丹,刚炼好的。
”尹鹏接过,指尖触到师尊微凉的指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他仰头看师尊,
见师尊避开他的目光,望着远处的云海,耳尖却悄悄泛了点红。“师尊,”尹鹏忽然笑道,
“当年您给我的那条锦被,我还收着呢。
”徐皇甫肩头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早该扔了。”“不扔,”尹鹏上前一步,
声音放轻,“那是师尊第一次给我东西。”山风吹起两人的衣袂,徐皇甫转过头,
恰逢尹鹏抬眸望他,少年眼底的星光,比三百年前更甚。“傻小子。”徐皇甫别过脸,
嘴角却勾起一抹极浅的笑意,被风吹散在昆仑的云海里。宗门大比后,尹鹏得了几日空闲,
总爱往徐皇甫的清修殿钻。有时是捧着剑谱请教招式,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
看师尊临帖或是侍弄那盆三千年才开一次的凝露草。徐皇甫从不说什么,
只是在尹鹏看得入神时,会默默递过一杯温好的灵茶。茶盏是成对的白玉盏,
尹鹏捧着自己那只,指尖摩挲着杯沿,总觉得师尊递杯子的动作,比往日慢了半分。一日,
尹鹏练剑时不慎被妖兽的毒爪扫过,小臂上划开道血口,黑气迅速蔓延。他强撑着回到山门,
刚落在清修殿前,便眼前一黑栽了下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师尊的床榻上,
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云纹锦被。徐皇甫正坐在床边,眉头微蹙,指尖凝着柔和的仙力,
一点点逼出他臂上的毒素。“师尊……”尹鹏声音还有些发哑。徐皇甫手一顿,抬眸看他,
眼底有未散的担忧,见他醒了,才放缓语气:“醒了?毒已清得差不多,只是耗了些元气。
”尹鹏望着师尊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一紧:“师尊守了我多久?”“不久。
”徐皇甫收回手,起身想去倒茶,却被尹鹏一把抓住了手腕。少年的掌心温热,
带着刚醒的微汗。徐皇甫身体一僵,挣了挣,没挣开。“师尊,”尹鹏望着他,
眼神认真得近乎执拗,“您不必总把事藏在心里。”徐皇甫垂眸,看见尹鹏臂上缠着的绷带,
那处肌肤本该光洁如玉,此刻却添了道浅疤。他喉结动了动,终是没说什么,
只是反手轻轻拍了拍尹鹏的手背:“好好养着。”那力道很轻,却像羽毛似的,
搔得尹鹏心尖发痒。伤好后,尹鹏愈发黏人。徐皇甫去后山采药,
他便提着药篓跟在身后;徐皇甫去云海深处参悟阵法,他便守在阵外,哪怕等上三天三夜,
也非要等到师尊出来才肯离去。旁人都说尹鹏尊师重道,唯有尹鹏自己知道,
他只是贪恋着和师尊独处的时光。又是一年昆仑雪落。尹鹏夜里修炼时,
听见窗外有极轻的响动。他推门出去,见徐皇甫站在院中,正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月光落在师尊肩头,积了层薄薄的雪,像落了满身月光。尹鹏走过去,解下自己的外袍,
轻轻披在徐皇甫身上。“天凉,师尊怎么不多穿些?”徐皇甫转过头,眸中映着雪光,
竟比往日柔和了许多。他没去摘那件带着少年体温的外袍,只是低声道:“在想些事。
”“想什么?”尹鹏凑近了些,能闻到师尊身上清冽的草木香。“想……”徐皇甫顿了顿,
目光落在尹鹏脸上,“想你刚上山时,连御剑都学不会,摔得鼻青脸肿,还嘴硬说不疼。
”尹鹏脸一红,挠了挠头:“那不是年少轻狂嘛。”徐皇甫轻笑一声,那笑声很轻,
却像暖泉似的淌进尹鹏心里。他忽然鼓起勇气,轻声问:“师尊,
您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雪落无声,天地间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徐皇甫望着他,
眸中情绪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极轻的叹息。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尹鹏的发顶,
动作温柔得不像话。“傻小子,”他说,“三百年了,你以为我留着那盆凝露草,
是为了什么?”那凝露草,需以心头血浇灌,三千年一开,花开时,
会映出心底最牵挂之人的模样。尹鹏猛地抬头,撞进师尊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
有他看了三百年的星辰,此刻,却只盛着一个小小的他。雪还在下,落在两人相触的指尖,
瞬间融化成水,像淌了三百年的温柔,终于找到了归宿。凝露草开花那日,
尹鹏是被一阵清冽的香气唤醒的。他披衣起身,见窗纸上映着团柔和的光晕,
推门便撞进一片莹白的光里——那盆养在丹房角落的凝露草,竟在一夜之间绽放了。
花瓣层层叠叠,像是月光织成的,花心处浮着团朦胧的影子,细看竟是他自己少年时的模样,
正踮着脚给丹炉添柴。徐皇甫就站在花前,指尖轻悬在花瓣上方,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听见动静,他转过头,晨光落进他眼里,碎成点点金辉。“醒了?”尹鹏走过去,
视线从那团虚影上移开,落在师尊脸上:“原来师尊日日照看,是为了这个。
”徐皇甫收回手,耳尖微红:“修行之人,本不该有这些牵挂。”“可我喜欢师尊的牵挂。
”尹鹏上前一步,轻轻握住他的手。这一次,徐皇甫没有挣开,只是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自那日后,昆仑墟的弟子们渐渐发现了些不同。徐皇甫的清修殿里,
多了张靠窗的软榻,上面常扔着件尹鹏的外袍;丹房的案几上,除了师尊惯用的那只白玉盏,
还多了只青釉杯,是尹鹏下山时特意寻来的;就连两人御剑同行时,距离也比从前近了些,
衣袂相拂,带起的风都像是暖的。一日,尹鹏在藏书阁翻到本记录上古秘闻的竹简,
里面提到一种叫“同心结”的法器,需两人以心头血共铸,能感知对方安危,心意相通。
他抱着竹简跑到徐皇甫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师尊,我们也铸一个好不好?
”徐皇甫正在整理剑谱,闻言动作一顿:“胡闹,心头血岂是能轻易动用的?
”“可我想和师尊心意相通。”尹鹏拉着他的袖子晃了晃,语气带着点少年人的撒娇,
“就当是……弟子给师尊的护身符。”徐皇甫看着他,少年眼里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像极了当年抱着受伤的小狐狸求他救命时的模样。他终是没忍住,叹了口气:“明日辰时,
来丹房。”尹鹏瞬间笑开了,扑过去抱了师尊一下,又飞快地松开,红着脸道:“谢谢师尊!
”转身就跑,衣角扫过书架,带落了两本书,他也顾不上捡,转眼就没了影。
徐皇甫望着他的背影,指尖抚上被少年抱过的肩头,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
让他沉寂了千年的心湖,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次日辰时,丹房里燃起了暖炉。
徐皇甫取出两块寒铁,置于炉上炼化。尹鹏坐在一旁,看着师尊凝神操控火焰,
额角渗出细汗,便拿起帕子想替他擦去,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只悄悄往炉里添了块火晶。
“伸手。”徐皇甫忽然道。尹鹏依言伸出手,看着师尊刺破自己的指尖,
一滴殷红的血珠落在寒铁上,瞬间融入其中。接着,徐皇甫的指尖悬在他的指腹上方,
犹豫了片刻,才轻轻一点。刺痛传来,血珠落下,与师尊的血在寒铁上相融,
发出细碎的金光。尹鹏望着那抹金光,忽然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寒铁渐渐凝成两枚玉佩,形状像是交缠的藤蔓,一枚莹白,一枚青碧。
徐皇甫拿起那枚青碧的,递给尹鹏:“贴身戴着,不可取下。”尹鹏接过,触手温润,
里面似乎有暖流在缓缓涌动。他将玉佩系在腰间,又拿起那枚莹白的,
踮起脚给师尊系上:“师尊也一样,要时时戴着。”徐皇甫低头,看着少年认真的侧脸,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他忽然抬手,轻轻按了按尹鹏的发顶,
声音低沉而清晰:“好。”风吹过丹房,带来凝露草的清香。两枚玉佩在两人腰间轻轻晃动,
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三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圆满的答案。同心结佩上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