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情解欲者

轰隆~

天空仿佛被泼了浓稠的墨汁，乌云沉甸甸地堆积，层层叠叠，压得极低

“好像……真的要下雨了” ：他喉咙干涩，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淹没在堂内低回的哀乐里

庄严的大堂里，一片素白

大厅墙边累积着许多苍白的菊花和百合，在肃穆中静静绽放

陈默留着一头长到遮住浓眉的碎发，黑白的眼睛里带着麻木，麻木中又透露出一丝丝哀伤

穿着临时从镇上买来的、大了不止一点的黑色衬衣，僵硬地站在灵堂入口处

抬头向大堂看去，人们神情凝重，眼神黯淡无光

耳边的衰乐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亲友们哽咽的悼词，断断续续

照片里的外公，嘴角似乎永远凝固在一个微妙的角度，既不像笑，也不像悲，似乎带着一种陈默永远也读不懂的疏离和审视

“小默”： 一个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是舅舅谢意行，比陈默早逝的母亲小五岁

此刻的谢意行，穿着一件同样不太合身的黑色旧夹克，脸上看不出多少悲戚，只有化不开的心事和那标志性的紧皱眉头

他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烟，递向陈默

“我不会” ：陈默抬手轻轻挡开了递来的烟

谢意行也没坚持，手腕一转，熟练地将烟叼在自己嘴里，“啪嗒”一声打火机脆响

点燃

他深吸一口，烟雾缭绕，模糊了他那双有些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睛

“一会上山，你跟着” ：烟雾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

陈默只是点了点头

——上山的队伍蜿蜒在崎岖的山道上——

谢意行又点了一支烟，火星在昏暗中明灭

他狠狠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望向远处的视线

“小默” ：他忽然开口，眼睛斜睨着陈默，语气带着刻意的随意

“我记得你最近好像来看过一次老头子吧？就上个月？”

“嗯”

陈默应道，脚步没停：“外公打电话说想我了，让我回来看看”

“哦？” ：谢意行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那……老头子那次有没有跟你说点啥特别的？听隔壁刘姨讲，跟你见面的时候，老头子特意把她支开，跟你单独聊了挺久？”

他眉头上的“川”字纹似乎更深了，浑浊的眼睛紧盯着陈默，试图捕捉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那份急切被他强行压在表象之下

刘姨……陈默脑海中闪过那总是笑眯眯的邻居妇人

舅舅时常不着家，是刘姨帮着照顾年迈的外公和年幼的他

舅舅早年丧妻，后来或许是因为带着他这个拖油瓶，也或许是因为别的，再未续弦。这次外公去世，最伤心的，除了陈默自己，恐怕就是刘姨了

陈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故意放慢了脚步，抬头望向仿佛要压下来的天空，似乎在努力回忆

“嗯……” ：他拖长了调子：“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外公说想跟我单独说说话……也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就问了问我学习怎么样，以后读完大学有什么打算……”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这些家常话”

“这样啊”

“嗯”

谢意行长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无力

失望瞬间覆上了他的脸，连带着眼里的那点急切也熄灭了

他猛吸了一口烟，没再追问

山路上，一阵风袭来，空气中夹杂着潮湿的气味，风吹起来地上的尘土，送殡的队伍纷纷捂着脸，顶着吹起来的尘土前进

就在陈默侧头躲避风沙的瞬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山路旁的灌木丛里，几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

快得像错觉！他心头一凛，猛地扭头定睛看去，哪里还有什么黑影？只有风卷起的枯叶打着旋儿

“看什么呢？快走！”：舅舅的声音带着不耐。

“没什么……”：陈默收回目光，心头却在迟疑“是眼花了吗？刚才那瞬间的阴冷感如此真切……”

就在这时，谢意行却仿佛自言自语般，声音低沉得几乎被风声盖过，却又清晰地钻进陈默耳中：“看来老头子的死……有些人已经按捺不住了……”

陈默的心猛地一跳！舅舅也看见了？那几个黑影不是错觉！这话是什么意思？外公的死……难道另有隐情？

轰~

一阵雷声打断了陈默的思绪

“妈的！真下了！”

谢意行咒骂一声，扔掉烟头，狠狠踩灭：“快走！赶紧弄完回去！”

山里的墓地中，有种压抑和古怪的气氛

陈默站在人群边缘，看着那小小的、深褐色的骨灰盒被缓缓放入墓穴一个正好容纳它的凹陷里

仿佛外公的一生，最终就浓缩在这么一个小小的、毫无生气的盒子里

上个月……外公那浑浊却异常明亮的眼神，带着宠溺，枯瘦的手拉着他说要送他一份“大礼”……那竟然是最后一面

记忆里的画面停留在一个不是很明亮的小房里，空气里残留着外公身上那股淡淡的樟脑丸和烟草混合的、属于老人的特有气息

“小默啊，你这次来，外公没准备礼物，等你下次来……外公给你准备一份‘大礼’，这份礼，也是你那早走的爷爷给你准备的。他希望……你能用这份礼，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但这份礼啊……外公一直觉得，对你未必是件好事……所以，也就一直拖着，没给你。不过现在……”

外公长长地、近乎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外公这几天也想通了，这可能……就是命吧！”

当时陈默一头雾水：“外公，你在说什么？我爷爷不是在我三岁的时候就走了吗？”

“是啊，走了……”

外公收回目光，拍了拍他的手背，带着一种陈默当时无法理解的沉重：“可走之前，你爷爷特意来过我这儿一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东西”

“那外公，爷爷留下来的是什么礼物？”：陈默的心跳当时莫名快了几拍

外公却只是扯了扯嘴角，那笑容看起来异常疲惫和复杂：“等下次见到你……你就知道了，外公啊……还怕你不喜欢，会怪外公呢！

“怎么会，只要是外公你送的，我都喜欢”：陈默说道

“好，好啊，对了这件事就当做你跟外公的小秘密别跟任何人说，你刘姨……也不行！”：外公一脸严肃的说道

“嗯嗯，我知道了外公”

陈默心想“搞这么神秘，不会真要偷偷给我啥宝物吧！”

不过陈默也没多想聊了一会就回去了

————

冰冷的雨点打在脸上，将陈默从回忆中砸醒

眼前只有冰冷的墓穴和灰暗的墓碑，外公承诺的“下次”……永远不会来了

葬礼结束，人群散去，陈默回到一片素白的房屋内

帮忙的亲戚们陆续散去，只剩下杯盘狼藉和更深的冷清

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缓慢地浮沉

陈默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屋子里走着，脚步沉重

不知不觉间，他推开了外公生前居住的那间小屋的门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阴暗、潮湿、弥漫着旧书和尘埃味道的老屋里，一张硬板床，一张掉漆的书桌，一个塞满书籍和旧报纸的老式书架，几乎就是全部

陈默走到床边，缓缓坐下，冰凉的床板透过裤子传来寒意，面前那沾满灰尘的桌子和书籍

他呆呆地望着对面那个沉默的书架，目光没有焦点

大脑一片空白，又仿佛塞满了无数的念头和无解的疑问

外公的话，舅舅的试探，山道上诡异的黑影，冰冷的骨灰盒……无数画面碎片在他脑海中冲撞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半小时，陈默涣散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书架的最顶层——那塞满了厚重典籍、几乎密不透风的一格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彩色流光，正从书架的缝隙里悄然溢出！

那光芒并非实体，更像是一缕缕稀薄、缥缈如烟的彩色雾气，仿佛拥有生命般

在昏暗的光线下，缓慢地，朝着陈默的方向飘荡而来！

陈默猛地一个激灵，混沌的思绪瞬间被这诡异的景象攫住！他用力眨了眨眼

“嗯？那里面……有什么东西？”：一股强烈的好奇，驱散了麻木和悲伤，让他猛地站起身

他快步走到书架前

书架很高，他不得不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灰尘簌簌落下，呛得他咳嗽了几声

他顾不上这些，小心翼翼地将顶层那些书籍一摞摞搬下来，暂时堆放在书架顶上

随着书籍的移开，书架隔板底部积攒的厚厚灰尘暴露出来

他俯下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仔细地在隔板底部的缝隙里搜寻

指尖拂开蛛网和灰尘，一个冰冷坚硬的触感传来！

他试探着抠挖，一个沉甸甸、巴掌大小的东西被他的手指勾了出来

“这是……”：陈默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

他带着满手的灰尘，捧着这个意外发现的东西跳下书架

盒子不大，大约成人巴掌大小，通体漆黑，没有任何花纹或铁孔，表面布满了陈年的锈迹和划痕，冰凉而沉重，像一块沉寂了很久的铁疙瘩

它严丝合缝，仿佛浑然一体，根本找不到任何打开的缝隙和机关

“外公的书架上……怎么会藏着这种东西？这怎么连个开关都没有”

不知怎么的，陈默的心跳慢慢的加快，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摩挲着铁盒冰凉的表面，试图找到一丝缝隙。

就在他指尖划过盒子中心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凹陷时——

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