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指尖沾着草汁,鬓角别着朵刚摘的野蔷薇,看起来和镇上其他十六七岁的姑娘没什么两样——除了那双总像含着碎星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歪歪扭扭的阵图。
“悦溪妹子,又在画啥稀奇玩意儿?”
挑着担子的张屠户打旁边经过,粗声粗气地笑,“当心你爹瞧见,又要罚你抄《女诫》。”
林悦溪慌忙用脚抹去地上的痕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张大叔早,我……我就是随便画画。”
她声音细软,像浸了山涧的泉水,尾音里总带着点没散去的稚气。
张屠户嘿嘿笑了两声,挑着担子往肉铺去了。
林悦溪望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转身溜进了镇东头的杂货铺。
铺子老板是个跛脚的老秀才,此刻正戴着老花镜拨算盘,见她进来,头也没抬:“要的东西备齐了,在柜台底下。”
“谢谢周先生。”
林悦溪踮脚从柜台下拖出个布包,解开来看,里面是些黄纸、朱砂,还有一小截缠着红线的桃木枝。
这些东西在寻常人家看来是忌讳,却是她偷偷攒了三个月月钱才凑齐的。
“你可知这东西碰不得?”
周先生放下算盘,镜片后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去年城西王家姑娘就是摆弄这些,半夜里……我知道分寸的。”
林悦溪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认真地说,“我不是要害人,就是想试试……书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口中的书,是半年前在后山石窟里捡到的一本残破线装书,封面早被虫蛀得看不清字迹,里面却用朱砂画满了稀奇古怪的阵图,还有些关于“命灯”、“星轨”的记载。
镇上的老先生都说那是妖书,可林悦溪看着那些游走在字里行间的星象,总觉得它们在无声地召唤自己。
回到家时,日头己爬到了树梢。
林父是镇上的教书先生,此刻正在院子里侍弄他那几盆兰花,见她回来,皱了皱眉:“又野到哪里去了?
明日李大户家的公子要来提亲,仔细着你的言行。”
林悦溪心里咯噔一下,捏着布包的手指紧了紧:“爹,我不嫁。”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得你胡闹?”
林父放下水壶,语气沉了几分,“那李公子家世清白,模样周正,你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林悦溪咬着唇没说话。
她不是嫌李公子不好,只是一想到往后要困在柴米油盐里,看日头东起西落,心里就像堵了块石头。
她总觉得自己该是属于更广阔的地方,比如书上说的那些能摘到星辰的山巅,能听见风吟的云端。
夜里,等爹娘都睡熟了,林悦溪悄悄溜到了后院的柴房。
她点了盏油灯,将布包里的东西一一摆开,又从枕下摸出那本残破的书,借着微弱的光翻到画着命灯阵的那一页。
书上说,每个人自出生起,天穹便会对应一盏命灯,寻常人看不见摸不着,唯有以特殊的法子,在月圆之夜引动自身精血,方能点亮属于自己的那一盏。
若是命灯明亮,便意味着此生顺遂;若是黯淡无光……后面的字迹被水渍晕开,模糊不清了。
今夜恰逢满月,银盘似的月亮悬在墨蓝的天幕上,洒下的清辉把柴房照得如同蒙了层霜。
林悦溪按照书上的记载,用朱砂在地上画出个巴掌大的阵图,又将黄纸剪成灯盏的形状,蘸着自己指尖挤出的血点在中央。
“北斗为引,太阴为媒,弟子林悦溪,愿借月光,一窥命途……”她低声念着书上的口诀,声音有些发颤,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指尖的血珠滴落在黄纸灯上,瞬间被吸收了。
林悦溪屏住呼吸,看着那盏纸灯在阵图中央微微颤动,却迟迟没有亮起。
她心里泛起一丝失落,难道书上说的都是假的?
就在她准备放弃时,阵图边缘的朱砂忽然泛起微弱的红光,像有生命似的沿着纹路游走。
紧接着,那盏黄纸灯“噗”地一声,竟真的燃起了一簇幽蓝的火苗!
火苗很小,却异常明亮,像是把天上的星子摘了一颗下来,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林悦溪看得呆了,伸手想去碰,指尖刚要触到火苗,却见那幽蓝的光突然暴涨,瞬间将整个柴房吞没!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紫极天宫,正在星台夜观天象的程沐阳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星盘。
盘中代表紫薇星的玉珠突然炸裂,溅起的碎片划破了他的手背,渗出血珠滴落在星图上。
“怎么回事?”
守在一旁的小道士惊呼。
程沐阳没说话,只是抬头望向东南方的夜空。
原本清朗的天幕上,此刻竟凭空升起了一盏孤灯,幽蓝的光芒穿透云层,将周围的星辰都衬得黯淡了几分。
更诡异的是,那盏灯的光晕里,隐隐缠绕着一缕极淡的金芒,像是……龙气?
“查!”
他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东南方千里之内,今夜所有异象,半个时辰内报来。”
小道士不敢耽搁,连滚带爬地去了。
程沐阳望着那盏悬在天际的孤灯,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星盘上,竟与灯芒遥相呼应,泛起细碎的涟漪。
他眸色深沉,那双能看透星轨运行的眼睛里,第一次染上了困惑。
三百年了,天宫星轨从未出过如此偏差。
这突然亮起的明灯,究竟是谁?
而此刻的林悦溪,还不知道自己点亮的不仅是一盏灯,更是搅动九天星轨的开端。
她只是看着柴房里那盏悬浮的幽蓝灯火,看着它在月光里轻轻摇曳,忽然觉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漾开一阵陌生的暖意。
风从柴房的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灯火微微晃动,映在她含着惊喜的眼眸里,如同揉碎了一整个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