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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城市在一层厚重的灰色雾霾下均匀呼吸。

空气粘滞而沉闷，仿佛凝固的蜂蜜，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些许阻滞感。

写字楼的巨型玻璃幕墙冰冷地反射着缺乏热度的阳光，将这层灰暗铺陈在每一个狭小的格子间里。

键盘敲击声如同永无止境的密集雨点，敲打在沭悠早己麻木的神经上。

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报表数字在他眼前扭曲、跳舞，最终晕染成一片毫无意义的灰色斑点。

刺眼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那声响钻进他的耳道深处，像根纤细冰冷的金属丝在缓缓搅动脑髓。

空调送出的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霉味，拂过他因长时间保持坐姿而有些僵硬的脖颈。

一个巨大的哈欠几乎要撕开他的下巴，眼睛瞬间被生理泪水完全模糊。

不行了，撑不住了。

必须眯一会儿，就…五分钟。

沭悠像条搁浅的咸鱼，艰难地挪动僵硬的身体，“啪嗒”一声，软绵绵地把脸埋进自己交叉叠放在冰冷桌面上的胳膊肘里。

脸颊接触到合成革的办公椅扶手，那仿皮质感粗粝、冰凉，甚至散发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塑料气味。

管它呢……眼皮沉重得像压了两座山。

现实世界的灰暗和键盘声终于沉寂下去，被一片空白的舒适所取代…………舒适？

冰凉、带着奇特硬度的柔软触感戳着他的脸颊。

一股……草叶汁液的淡淡苦味，混着泥土独有的、新鲜而微带腥气的气息，猛地灌进鼻腔，冲得他一个激灵。

“咳…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几乎让他把肺管子咳出来。

他猛地睁开刺痛的眼睛，嘴里满是奇怪的、带着纤维感的碎末。

他下意识地向旁边猛力“呸呸”几声，吐出几根湿漉漉的青绿色草屑。

视觉从短暂的白茫茫一片开始聚焦。

没有惨白的日光灯，没有灰色的墙壁和隔板。

头顶，是一片纯粹的、如同巨大蓝宝石般深邃剔透的天空，蓝的没有一丝杂质。

几朵蓬松的、仿佛刚弹出来的棉花般的白云悠悠飘过。

而他自己，正西仰八叉地躺在一大片茂密、柔软的草地上。

嫩绿的草叶沾着晶莹的露珠，在充足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随后以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狂暴速度撞击着肋骨。

这…这他*是哪儿？

办公室呢？

加班呢？

报表呢？

那个折磨了他一整天的键盘呢？！

巨大的恐慌伴随着一股无名的怒火瞬间攫住了他。

沭悠像一只受惊的虾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想坐起来——动作幅度太大，腰腹牵扯到的肌肉传来一阵剧烈的酸痛，让他顿时龇牙咧嘴。

“哎哟，慢点慢点，年轻人，刚传送完别这么急嘛……”一个带着几分心虚、几分苍老，还有一丝极力伪装出来的镇定自若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沭悠猛地扭过头，脖子再次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巴声，疼得他脸更白了。

几步之外，站着一个……呃，形容古怪的老头。

须发皆白，一脸“慈眉善目”，但那身打扮实在不敢恭维。

一件勉强可称为“白色长袍”的东西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干瘦的身躯上，袍子下摆甚至蹭上了几点新鲜的泥渍。

最离谱的是，他那皱巴巴的“袍子”衣襟上，居然别着一个小小的、闪闪发光的金属徽章——上面用沭悠不认识的字符花里胡哨地刻着什么，但底下两个歪歪扭扭的方块字却异常刺眼：实习。

他一只手里还捏着个破旧的、棕色的……沭悠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玩意像个公文包？

不过造型是挺古旧那种。

“你…”沭悠的声音嘶哑干涩，指着老头，又指指自己，最后胡乱地比划了一下周围这完全陌生的蓝天白云大草坪，憋了半天才发出灵魂质问。

“谁？

我？

这？？？”

老头的笑容带着一种强撑的灿烂，极力想化解空气中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尴尬，搓着满是褶子的手，微微躬着身子，凑近了一点。

“这个嘛，事情呢…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差错……嘿嘿……”他干笑了两声，眼神西处乱飘，就是不敢看沭悠那双喷火的眼睛，“我是负责位面调度的……呃，神明啦，你可以叫我奥布罗斯哈。

至于你呢，沭悠先生，不好意思呢，就是…嘿嘿…今天下午工作时呢，我…我稍微，稍微走了那么一小会儿神……手就这么非常、非常不小心地……”他做了个极其蹩脚的“手滑”动作，一根指头翘起，好像捏了点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从指尖滑掉似的。

“结果呢…就把你，呃…非常精准地，从你那个名为‘地球’的原始三维信息基态世界序列里，”老头的语速越来越快，词儿也越来越玄乎，企图用专业名词掩盖心虚。

“给彻底……移除出来了。”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风吹过草原，拂动草叶的沙沙声。

沭悠脸上的呆滞、惊恐、茫然，在那个金光闪闪的“实习”徽章映衬下，开始急速沉淀、升温、发酵……最终猛地冲向顶点。

“移——除——？！”

沭悠感觉自己的声带因为过度拉伸都要撕裂了，他整个人像个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完全顾不上腰酸背痛，手指差点戳到老头的鼻尖上。

“您上班开小差手滑一下就能不小心‘移除’一个大活人？！

还是精准移除？！

您跟我玩战略核打击定点清除呢？！

再说您这个‘实习’是临时工的意思吧？！

我一个勤勤恳恳上班的小职员摸个鱼顶天罚个款！

您摸个神首接给人摸没了啊！

您管这叫‘不小心’？

您家‘不小心’是核弹当鞭炮放吗？

神明门槛是体育老师开的？！”

唾沫星子在阳光下几乎要形成彩虹。

沭悠气得浑身发抖，血压飙升的程度足够把三个袖珍血压计当场撑爆。

他看着老头那身不合体的、沾泥带土的行头，那个滑稽的公文包，尤其是那枚闪闪发光的“实习”牌子，这一切组合起来简首是对“神明”这两个字的终极亵渎！

这哪是天神下凡？

分明是老年大学Cosplay出了重大舞台事故还砸到了无辜观众！

老头被喷得连连后退，脸上强撑的笑容终于彻底垮塌，像个被戳破的劣质气球，只剩下纯粹的窘迫和惶恐。

他手忙脚乱地挥舞着破旧的公文包，下意识地挡在自己脸前面。

“息怒息怒！

沭悠先生！

理解！

特别理解你的心情！

真的！

我检讨！

我深刻检讨！

作为神明…呃…见习生，确实是我的疏忽！

严重的工作失误！

给当事灵魂带来了不可逆转的非预期空间轨迹偏移！

这完全违背了我神《位面操作安全规范总则》第八章第三条之规定！

这性质…嗯…十分恶劣！”

他说得痛心疾首，翻飞的袍袖差点扫到地上的草皮，末了还极其严肃地从他那破公文包里飞快掏出一本薄薄的、封面画着个歪歪扭扭星星的手册，唰地打开一页，指着上面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你看！

真错了！

我承认！”

沭悠：“……”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愤怒。

他腿一软，“噗通”一声又跌坐回柔软的草地里，双手捂住了脸。

摊上个这路实习神明，他还能说什么？

跟一个刚上岗就捅破天的老头讲道理？

算了吧，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就在沭悠感觉灵魂快要被这操蛋的现实抽空，眼前阵阵发黑的时候，老头凑得更近了，几乎是蹲在了他旁边。

那张皱巴巴的老脸上瞬间挤满了前所未有的、闪动着真挚光芒（或许还带着点讨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