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官道冻得梆硬,马蹄铁磕在冻土上,溅起的都是冰碴子。裴晏裹着半旧的狐裘,呵出的白气刚离唇就凝成了霜。押解漕运案罪证的囚车在队伍最末,铁链碰撞声在死寂的旷野里传得老远。路边的枯树张牙舞爪,枝杈间挂着不知名的鸟尸,风一吹,晃晃荡荡。
驿站孤零零戳在岔路口,门楣上“平安驿”的匾额缺了半边,露出发黑的木头茬子。驿丞是个独眼老头,油灯下脸皱得像颗核桃,说话漏风:“大人委屈,就剩西头两间房还算囫囵,马棚顶子塌了半拉,牲口得挤挤。” 他那只浑浊的独眼扫过囚车,又飞快垂下。
屋里冷得像冰窖。裴晏和衣躺在硬板床上,肩头旧伤处骨头缝里钻着阴疼。窗纸破洞灌进来的风带着股怪味,不是土腥,倒像是陈年的香灰混着铁锈。他合上眼,刑部大牢里漕运总督临死前扭曲的脸又浮上来,还有那句含血的诅咒:“裴晏…你断得了阳间案,断得开幽冥路么…”
子时刚过。
风骤然停了。一种令人牙酸的死寂沉沉压下,连马棚里牲口的响鼻都听不见了。裴晏猛地睁开眼,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比窗外刮骨的北风更刺人。不是冷,是阴,粘稠得化不开。
他坐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无声地挪到窗边。破洞外,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中天,却不再是清冷的银盘。那轮月,浸透了血,红得发污,边缘毛茸茸地晕开,仿佛随时会滴下血来。血月之下,驿站荒芜的院坝里,景象更是骇人。
没有形体,只有影影绰绰的灰雾。雾里裹着无数扭曲的人形,有的佝偻如虾,有的四肢反折,拖曳着无形的锁链。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嘶吼更令人心胆俱裂——那是无数绝望到极致的呜咽,混着骨骼摩擦的咯咯声,直接灌入脑海!地面,在血月映照下,竟缓缓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无声地蔓延,像一条刚刚撕开皮肉、汩汩淌血的伤口。那不是幻觉,裴晏甚至能闻到浓烈的腥锈气,直冲颅顶。
嗡——
右眼毫无征兆地剧痛起来,像被烧红的针狠狠扎入!视野瞬间被撕裂,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涌入:一个华服少年惊恐地张大嘴,喉咙里塞满扭曲的槐木钉;冰冷的地板上,少年胸口衣襟敞开,皮肤上诡异地浮现出一个青黑色的、层层嵌套的镂空圆球刺青,那圆球仿佛在缓缓转动,吞噬着生命的光;还有…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正将最后一枚槐木钉,狠狠按进少年大张的口中!
“呃!”裴晏闷哼一声,死死捂住剧痛的右眼,指缝间渗出温热。幻象消失了,窗外只剩下那片死寂的血色荒原和无声哭嚎的鬼影。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大人!裴大人!”急促的拍门声和驿丞变了调的嘶喊穿透死寂,“京…京城八百里加急!”
门被撞开,驿丞连滚带爬扑进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个火漆封口的铜筒,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宫里…宫里出大事了!三殿下…三殿下他…没了!”
血红的月光从破窗洞斜射进来,正落在那铜筒火漆上——赫然是内廷急报专用的蟠龙纹!
几乎同时,裴晏捂着的右眼深处,那枚刚刚在幻象中出现的、青黑色镂空圆球刺青,再次清晰地浮现出来,冰冷,诡异,带着吞噬生机的死气。
血月当空,幽冥路开。那枚刻在皇子尸身上的鬼工球,已然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