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霓虹”的旋转灯球将林晚的影子切割成碎片,贴在鎏金吧台的边缘。
空气中漂浮着龙舌兰与劣质香水混合的气息,她指尖夹着的细长女士香烟燃到尽头,
烫红的火光明灭间,映出腕骨处那道浅粉色疤痕——那是三年前,
为了抢回被醉汉抢走的手包,被碎玻璃划开的。当时血珠争先恐后地从伤口涌出来,
滴在肮脏的巷口,像极了她那晚摔碎的廉价耳环。“林晚姐,302包厢的沈先生点你。
”服务生阿哲的声音带着怯意,他手里的托盘都在微微颤抖。整个“霓虹”都知道,
这位沈先生出手阔绰却规矩古怪,上周刚把一位试图靠近的小姐泼了满脸红酒。
林晚掐灭烟蒂,烟灰簌簌落在黑色蕾丝裙摆上。她从镜面托盘里拈起一颗水果糖塞进嘴里,
柠檬味的酸甜在舌尖炸开时,已经换上标准的微笑。推门而入的瞬间,
震耳欲聋的音乐突然被调低,七双眼睛齐刷刷射过来,像聚光灯打在舞台中央的猎物身上。
坐在主位的沈知言正用银质打火机一下下敲着桌面,火苗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跳跃。
他穿着炭灰色西装,领带松垮地挂在颈间,指节分明的手漫不经心地转着翡翠戒指,
戒面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沈先生今天想喝点什么?
”林晚保持着三十公分的职业化距离,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西装袖口露出的百达翡丽,
表盘上的碎钻折射出的光,比夜场所有的灯加起来还要晃眼。她想起昨天收工时,
看到巷口捡垃圾的老婆婆,手里攥着的矿泉水瓶在月光下也闪着类似的光,
只是那光里透着生存的艰辛。沈知言没说话,只是将面前的威士忌推过来。
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壁晃出涟漪,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忽然开口,
声音里带着刚抽过烟的沙哑:“把这杯喝了,陪我打三圈牌。”林晚的笑容僵在脸上,
嘴角的弧度像被冻住的湖面。场子里的老人都知道,她从不沾烈酒,更不碰赌局。
三年前那个被灌到胃出血的夜晚,她躺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
听着护士们隔着帘子议论“夜场小姐就是不知自爱”,消毒水的味道和那些刻薄的话语一起,
在她胃里翻江倒海。从那时起,她就在心里筑起高墙,墙上写满了规矩。“抱歉,沈先生,
我……”“五千。”沈知言打断她,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转着戒指,“一圈五千。
”牌桌瞬间安静下来,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穿 Gucci衬衫的男人吹了声口哨,
金扣在灯光下晃得人眼晕:“沈总对林小姐是真爱啊,这价钱够买个包了。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冰凉的痛感让她保持清醒。弟弟下个月的手术费还差三万,
母亲的降压药也该续了,房东昨天又在门口贴了催租单。她端起酒杯,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像有无数把小刀片在食道里游走。辛辣感直冲鼻腔,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强忍着才没在这些男人面前失态。当她呛得弯腰咳嗽时,
沈知言的手帕突然落在她肩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像雪后初霁的森林里吹来的风。
“不会喝就别逞强。”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眼神却落在她泛红的眼角。
那三圈牌打了整整两个小时。林晚的手气好得离谱,单是自摸的十三幺就赢了两把。
她握着牌的手一直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紧张,
而是因为沈知言总在不经意间帮她整理被风吹乱的碎发,他指尖的温度每次触到她的耳廓,
都像有电流窜过全身。散场时沈知言递来的支票上,数字后面跟着四个零。
她数到第三遍才确认那是五万块,指尖的颤抖差点让支票掉进烟灰缸里堆积如山的烟蒂中。
“沈先生,我只赢了一万五。”“剩下的是小费。”沈知言起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她的膝盖,
带来一阵微风,“明天晚上七点,我在停车场等你。”林晚捏着支票的手心沁出冷汗,
把纸张洇出浅浅的褶皱。这种带着暗示的邀约,她三年来拒绝过无数次。
但当她看着沈知言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那背影在霓虹光影中忽明忽暗,
像极了她摇摆不定的心,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第二天傍晚,林晚站在小区楼下的梧桐树下,
看着镜中那条米白色连衣裙。这是她衣柜里唯一一件没有亮片和蕾丝的衣服,
还是去年生日时自己买的,当时打折标签都舍不得扔,藏在裙子内衬里。晚风掀起裙摆,
露出脚踝处那颗小小的朱砂痣——母亲说这是福气痣,可她活了二十五年,只觉得是累赘,
就像这二十五年的人生,沉重又难堪。黑色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滑到面前,
引擎声轻得像呼吸。沈知言摇下车窗,今天他穿了件深灰色高领毛衣,少了昨夜的疏离感,
脖颈处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上车。”车子驶入老城区时,林晚认出这是去中心医院的路。
街边的梧桐树叶子正黄,一片片飘落,像她小时候叠的纸飞机。
沈知言停在住院部楼下:“上去看看你弟弟吧,我托人安排了 VIP病房。
”林晚猛地转头,车窗倒映出她震惊的脸,瞳孔因惊讶而放大。
上周她在员工休息室接母亲电话时,确实提过弟弟住院的事,但她明明锁了门,
还特意压低了声音,像做贼一样。“你调查我?”她的声音发颤,手指紧紧抓住安全带,
指节泛白。沈知言转动着方向盘,倒车镜里的夕阳把他的侧脸镀成金色,
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我只是不想我的牌友有后顾之忧。”他顿了顿,补充道,
“手术安排在下周三,主刀医生是协和来的专家,我看过他所有的手术案例,成功率很高。
”电梯上升的数字跳动得让人心慌,像老式座钟的摆锤敲在心上。当林晚推开病房门,
看到躺在病床上的林墨正对着平板电脑笑时,眼眶突然热了。弟弟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
露出淡粉色的新肉,护士正在给他量血压,母亲坐在旁边削苹果,阳光落在她鬓角,
那些白发好像比上次见面时少了些。“姐!”林墨举起平板,声音里满是兴奋,
“沈先生给我请了线上辅导老师,还是清华的呢!他讲的物理题比我们老师清楚多了!
”母亲看到沈知言时,手一抖,苹果滚落在地,在光洁的地板上转了几圈才停下。
林晚慌忙去捡,却被沈知言先一步拾起。他弯腰的瞬间,林晚看到他后颈有颗小小的痣,
像粒被遗忘在夜空的星子,藏在浓密的黑发里。“林阿姨好,我是林晚的朋友。
”沈知言的笑容温和,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来,和昨夜那个冷漠的男人判若两人。
晚餐是在医院附近的家常菜馆吃的。木质桌椅带着淡淡的油烟味,墙上贴着泛黄的菜单。
沈知言给母亲夹菜时,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他夹起一块鱼腹,仔细挑出里面的小刺,
放在母亲碗里。林晚看着他把鱼刺一根根挑出来,突然想起父亲在世时也是这样。
那个总爱把“我们晚晚以后要当钢琴家”挂在嘴边的男人,手指修长,弹起钢琴时像在跳舞,
可他已经离开七年了,七年的时光足够让钢琴上落满灰尘,
也足够让她忘记指尖触碰琴键的感觉。“沈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母亲终于忍不住问,
筷子在碗里搅动着米饭,像是在斟酌措辞。“做点小生意。”沈知言避开了具体回答,
转而给林晚盛了碗汤,汤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这家的玉米排骨汤不错,多喝点。
”林晚喝着汤,舌尖尝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像汤里不小心混进了一粒花椒。
她知道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阶层,更是光明与阴影的距离。就像此刻窗外的路灯,
再亮也照不透巷尾的黑暗,那里藏着流浪猫的哀鸣,也藏着她不堪的过往。接下来的日子,
沈知言成了“霓虹”的常客。他从不来包厢,只是坐在吧台最角落的位置,点一杯苏打水,
冰块在杯子里慢慢融化,像他看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得柔和。他总是安静地坐着,
看她周旋于各色客人之间,看她强颜欢笑,看她巧妙地避开那些不怀好意的触碰。
有次一个醉酒的富二代拽着林晚的手腕不放,嘴里喷着酒气说要包养她,沈知言没说话,
只是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十分钟后,
那个嚣张跋扈的男人就被几个穿黑西装的人“请”了出去,临走时还回头给沈知言鞠了一躬,
脸上的醉意被恐惧取代。“你到底是谁?”收工时,林晚撑着吧台问他。
凌晨的风从后门灌进来,吹乱了她的卷发,也吹散了空气中的酒气。
沈知言望着远处的天际线,那里正泛起鱼肚白,像宣纸被洇开的墨痕。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城市吗?”他忽然说,“垃圾车开始清运,
发出轰隆隆的声响;早点摊支起油锅,油条在油里翻滚的声音很治愈;清洁工在扫第一遍街,
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像在唱歌……”他转头看她,眼神深邃,“而我,
通常这时候刚结束工作。”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自己无数次在这个时间点回家,
踩着满地狼藉的霓虹碎片,听着远处垃圾车的轰鸣,看着早点摊的灯光一点点亮起。
原来他们共享着同一个狼狈的黎明,只是他在高楼的办公室里,而她在肮脏的巷弄中。
手术那天,林晚握着母亲的手在等候区坐立难安。母亲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她能感受到母亲掌心的汗。沈知言买来热豆浆,把吸管戳好递过来,
豆浆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别担心,我看过那个医生的所有病例,
他的成功率是这个领域最高的。”当手术室的灯由红变绿,
医生推门出来说“手术很成功”时,林晚的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沈知言伸手扶住她,
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烫得她心慌,像揣了只小兔子,在胸腔里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