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交谈
沈知微与谢珩并肩立于牡丹丛旁一株垂丝海棠的疏影下,远离了方才苏玉瑶引起的小小骚动,也暂时隔绝了大部分探究的视线。
沈知微眼含笑意,目光落在谢珩微蹙的眉宇间,声音放得轻缓,带着只有熟稔之人才能察觉的关切:“殿下,你最近……还是在为燕洲水患烦恼吗?”
她并非不知朝堂动向,皇后娘娘前两日召她入宫闲话家常时,言语间也曾流露出对太子连日操劳的忧心。
此刻见他眉间那抹挥之不去的沉郁,答案己不言而喻。
谢珩闻声,侧首看她。
阳光透过海棠花枝,在她天水碧的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银线勾勒的牡丹仿佛也鲜活了几分。
她问得首接,却并非逾越,是自幼相伴、深知彼此处境才有的坦然。
他深邃的眼眸里映着她的身影,那层惯常覆在表面的疏离冰霜,在她面前似乎消融了些许。
“你有办法了?”
谢珩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知道她并非寻常闺阁女子,镇国公府的书房她自幼便进出自如,萧氏清流的熏陶更赋予她敏锐的洞察和广博的见识。
她此刻开口,绝非无的放矢。
沈知微唇角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成竹在胸的从容。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只容两人听见:“殿下可还记得,我外祖萧氏门中,有位极擅水利的门生,姓李名昀?”
谢珩目光微凝,脑海中迅速检索:“李昀?
曾在工部水部司任职,后因……得罪了前任工部尚书,被排挤外放?”
“正是他。”
沈知微点头,眼中闪过暗芒。
“此人并非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当年在地方上主持修建的几处堤坝、水闸,至今稳固,且耗资远低于工部惯例。
他有一套独特的‘束水冲沙’与‘分洪导流’相结合的法子,对治理燕洲那种河道淤积、雨季泛滥的情况,或有奇效。
最关键的是,他为人耿介,不结党营私,只一心钻研实务。”
谢珩指腹缓缓摩挲着紫檀木扳指,眼神锐利起来:“此人在何处?”
“巧了,”沈知微眼中笑意更甚,带着点小小的得意,“他因得罪权贵,这些年一首在偏远小县做河泊所大使,郁郁不得志。
我外祖父怜其才,年前借故将他调回京郊一处皇庄,名义上是管理庄上沟渠水利,实则也是想寻个机会。
人,就在京郊。
殿下若想用他,随时可以召见。
他手中有详尽的燕洲水文图与治水方略,只待明主。”
谢珩沉默了片刻,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沈知微。
她提供的不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是一个能立刻上手、背景相对干净、且很可能真能解决问题的实干人才。
这情报的价值,远超千金。
“好。”
谢珩的声音沉稳有力,“孤会尽快召见他。”
他顿了顿,看向沈知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深意,“此事,你费心了。”
“举手之劳。”
沈知微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能为殿下分忧,也是臣女本分。
况且,水患肆虐,受苦的是百姓。
不过…”她话锋一转,自然的把公事转回了私事上,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苏玉瑶被扶走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恼。
“太子殿下魅力无双,总有人视我为眼中钉,来给我添堵呢。”
谢珩顺着她的目光扫了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厌烦,随即收回,语气带着些无奈的笑意:“跳梁小丑,不足挂齿。
不过到底是我给你添的麻烦……”沈知微挑了挑眉,有些好奇他接下来的话,她本来也就是看着他置身事外有点不爽,这几年来,没少有觊觎太子妃位子的贵女来给她挑事,所以才刺了他一句。
谢珩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身为未来太子妃你就多担待一下了。”
沈知微略微睁大了双眸,没有料想到他的回答,她撅了撅嘴,脸颊有些气鼓鼓的,这时才显露出几分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谢珩好似整暇的看着她,心里暗自感叹,还跟小时候一样啊。
“噗嗤——”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
五公主谢雨不知何时溜达了过来,正好听到最后两句。
她摇着手中的团扇,一双丹凤眼在谢珩和沈知微之间来回瞄,满是促狭。
“哎呀呀,总有人来给我添堵呢~身为未来太子妃你就多担待一下了~,三哥,知微,你们俩这配合得可真是天衣无缝啊!
这还没大婚呢,就这般夫唱妇随了?”
“阿雨!”
沈知微脸颊微不可察地飞起一抹极淡的红晕,嗔怪地瞪了谢雨一眼:“公主殿下又胡说了!”
语气却并无多少恼意。
谢珩无视了妹妹的调侃,仿佛没听见一般,但耳边爬上的那抹红怎么也掩饰不住,只对沈知微微微颔首。
“李昀之事,孤记下了。”
他目光掠过她因薄嗔而更显生动的脸庞,复又投向远处依旧喧嚣的赏花人群,那身玄青色的衣袍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外尊贵。
“嗯。”
沈知微应了一声,看着谢珩挺拔如松的背影重新融入那片浮华的背景中,仿佛刚才那番关乎国计民生的密谈从未发生。
唯有指尖残留的、方才因靠近他而感受到的淡淡龙涎香气息,沈知微碾了碾指尖,想起他刚才那句话。
“身为未来太子你就多担待一下了”沈知微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下了眼中的暗芒。
“怎么样?
我就说我三哥心里门儿清吧?
那个苏玉瑶,啧啧,真是自不量力。”
谢雨凑过来,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她,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
沈知微收敛眼神,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轻轻拂了拂被风吹皱的衣袖,天水碧的衣料在阳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
她看向谢雨,眼神平静:“是啊,殿下自有分寸。
至于我那‘不安分’的表妹……” 她顿了顿,声音轻柔,“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