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尘的额头磕在青石板上时,第三次听见那柄锈剑落地的轻响。不是脆生生的,
是钝乎乎的“哐当”,像块被水泡透的木头。血腥味从嘴角漫上来,混着巷子里特有的馊味,
呛得他直想咳嗽。“还敢瞪?”虎爷的靴子碾过他的后颈,铁钉嵌进粗布褂子,
“这破剑打废铁铺都嫌占地方,也配叫家伙什?”围观的乞丐们爆发出哄笑,
有人把烂菜叶扔过来,砸在阿尘背上。他今年十六,在城南破庙讨了整三年饭,
脊梁骨早就被白眼和冷拳磨出了茧,可这一刻,后颈的钝痛里裹着股说不清的羞辱,
比三天前在粥棚看见那公子哥被挑断手筋时更钻心。他瞥向巷口——那柄锈剑正躺在阴沟边,
剑柄上磨烂的蓝布条浸了泥水,像条死透的蛇。半月前从垃圾堆里扒出来时,
剑身裹着半寸厚的铁锈,可他总觉着手感亲,夜里枕着睡,能梦见漫山的青草香。“虎爷,
要不把这野种的手筋挑了?”瘦猴晃着铁链子,链环撞出刺耳的响,
“省得他天天惦记咱们这一亩三分地。”阿尘的指甲猛地抠进青石板的缝里。
他想起破庙后墙根下藏着的半袋糙米,是前天帮粮铺扛了一下午麻袋换来的,
盲眼婆婆的咳嗽声还在耳边——那老太太眼睛看不见,却总把热乎的米汤往他碗里推。
他猛地侧过身,躲开瘦猴扫过来的铁链,指尖在地上摸出块碎瓷片。边缘锋利,
是哪家摔了的青花碗碴子。就在他要扑上去的瞬间,巷口突然掠过一阵风,
带着淡淡的兰花香。三枚铜钱“嗖嗖”钉在虎爷脚边的石板上,力道奇大,竟嵌进去半分。
虎爷刚抬起的脚僵在半空,靴底的泥块“啪嗒”掉下来。“谁他妈找死?”虎爷吼着回头,
脖子上的肥肉抖了三抖。阿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巷口站着个穿绿裙的姑娘。
比他高小半个头,发梢别着朵白玉兰,手里转着个绣着铃兰的钱袋,袋口晃出半枚羊脂玉佩。
她眼睛弯得像月牙,嘴角却勾着点冷:“欺负个讨饭的,算什么能耐?”“哪来的小娘皮,
敢管虎爷的闲事?”瘦猴挥着铁链冲过去,链环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姑娘脚尖在墙根的青石上一点,像只翠鸟掠起,绿裙扫过虎爷的头顶时,手腕轻轻一翻。
钱袋里的铜钱像长了眼睛,“嗖嗖”三道弧线,正砸在瘦猴的膝盖弯。
“嗷——”瘦猴惨叫着跪地,铁链脱手砸在自己脑门上,起了个鸡蛋大的包。虎爷见状,
从腰后抽出把锈短刀就砍。刀风带着汗馊味扑过来,姑娘却不慌,身子像片柳叶往后飘,
同时屈起手指,在虎爷后脑勺“咚”地敲了一下。那胖子哼都没哼,直挺挺地栽在地上,
溅起一片泥水。整个过程快得像阵风。阿尘手里的碎瓷片“当啷”掉在地上,
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喂,傻坐着?”姑娘跳回他面前,用靴尖踢了踢那柄锈剑,
“你的东西。”阿尘这才回过神,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捡剑。指尖刚触到剑柄,
锈剑突然“嗡”地颤了一下,像有只小兽在里面醒了。他低头看,铁锈簌簌往下掉,
露出底下细密的云纹,在夕阳下泛着淡青色的光,像雨后山涧里的水。
“这是...”姑娘的眼睛亮了,蹲下来用指尖碰了碰剑身,“青云剑派的云纹剑!
”阿尘听不懂什么剑派,只觉手里的剑突然沉了许多,像揣了块暖玉。他抱着剑朝姑娘作揖,
后腰的伤口扯得生疼:“多谢姑娘相救,我叫阿尘。”“苏灵儿。
”姑娘从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扔给他,“刚从城南张记买的肉包,还热乎。
”油纸包烫得手发麻,油香混着葱花味钻鼻子。阿尘两天没正经吃东西,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可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糙米袋——那是给婆婆的救命粮。
他把油纸包推回去,声音有点闷:“我不饿,姑娘自己吃吧。”苏灵儿挑眉,
伸手掀开他的后领。阿尘疼得一缩,才发现后腰的伤口被虎爷踩裂了,
血把粗布褂子浸得发黑。“不饿?”她拽着他的胳膊往巷子深处走,“跟我来,我爹是大夫。
”穿过两道爬满牵牛花的矮墙,竟是处雅致的小院。几株玉兰开得正盛,花瓣落了一地,
像铺了层白锦。东厢房的门敞着,药香从里面漫出来,混着晒在竹匾里的艾草味。
“坐这竹凳上。”苏灵儿指着窗边的竹凳,转身去翻靠墙的药箱。箱子是老红木的,
边角磨得发亮,里面摆着瓶瓶罐罐,贴着“当归”“血竭”的标签。“我爹教过我包扎,
你忍着点。”阿尘局促地坐下,怀里的锈剑硌得肋骨生疼。苏灵儿拿着金疮药走过来,
刚要解他的褂子,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灵儿!你跑哪去了?
”一个穿青布长衫的中年男人冲进来,看见阿尘时愣了一下,目光突然钉在他怀里的剑上,
“这剑...”“爹,他是...”“他怀里是青云剑!”男人突然打断她,声音都变了调。
他快步走过来,眼睛像淬了火,死死盯着那柄剑,“你是青云剑派的人?
”阿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摇摇头:“不是,这剑是我捡的。”“捡的?”男人冷笑一声,
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指力极大,像铁钳似的,阿尘疼得闷哼一声。
怀里的锈剑突然剧烈震颤起来,这次的力道比刚才猛得多,“哐当”一声挣脱他的怀抱,
直挺挺插在地上。剑身上的铁锈“簌簌”往下掉,露出寒光闪闪的剑身。
那些云纹在光线下流动,像活过来的溪水,映得满室都泛着青辉。男人踉跄着后退两步,
撞在药箱上,瓶罐“叮叮当当”掉了一地。“逐风...是三十年前失踪的逐风剑!
”男人的声音发颤,指着剑身,“你看剑格那里,刻着个‘云’字!”阿尘低头看去,
剑格处果然有个极小的“云”字,是用金丝嵌的,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苏灵儿也凑过来,
眼睛瞪得圆圆的:“爹,这剑真的是青云剑派的?”男人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慢慢稳住神。
他蹲下来,手指轻轻拂过剑身,像在摸什么稀世珍宝:“三十年前,青云剑派遭黑风寨血洗,
掌门夫妇战死在三清殿,唯一的儿子被护剑长老带着突围,从此没了音讯。这柄逐风剑,
是掌门沈惊鸿的佩剑,剑在人在,剑失人亡...”他突然抬头看向阿尘,目光灼灼,
“你手腕内侧,是不是有块云纹胎记?”阿尘愣了愣,撸起左边的袖子。
手腕内侧果然有块淡青色的胎记,像朵被晨露打湿的云。他从小就有,
破庙里的老乞丐总打趣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盖的戳。“是了...是了!
”男人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激动得手都在抖,“你是青云剑派的遗孤!
我是护剑长老墨玄的弟子,苏文远!当年是长老带着你从火海里冲出来,把你藏在城南破庙,
让我每年清明去送些米粮。可三年前我去时,破庙塌了一半,
我以为...”阿尘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难怪他总觉得破庙亲切,
墙角那棵歪脖子槐树,他小时候总爬上去掏鸟窝;灶房的土炕,冬天垫着厚厚的稻草,
比别处暖和。原来那不是随便的破庙,是有人特意为他留的地方。
“黑风寨...他们为什么要血洗青云剑派?”阿尘的声音有点哑,
攥着拳头的手背上青筋都起来了。苏文远的脸色沉了下去,
像被乌云罩住:“黑风寨寨主殷千柔想要青云剑派的镇派秘籍《青云诀》。
那秘籍能练出隔空御剑的本事,殷千柔是个武痴,为了它杀了不少门派。沈掌门宁死不从,
被她用断魂剑挑断了筋脉...”他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直在查黑风寨的动向,
听说他们最近在找断魂剑的最后一块碎片,说集齐了能克制《青云诀》。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灵儿急道,“黑风寨的人要是知道阿尘在这,肯定会杀过来的。
”苏文远看向插在地上的逐风剑,突然问阿尘:“你愿意学青云剑法吗?”阿尘看向那柄剑。
剑身映着他的脸,也映着窗外飘落的玉兰花瓣。他想起这三年在破庙里受的欺负,
想起虎爷踩在他背上的靴子,想起苏文远说的“沈掌门战死”——那是他素未谋面的父亲。
他猛地握住剑柄,拔起剑,手虽然还在抖,声音却很稳:“我学。
”逐风剑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发出一阵清越的鸣响,震得窗棂上的蛛网都簌簌往下掉。
接下来的一个月,阿尘就在苏家小院住了下来。苏文远白天在临街的“回春堂”坐诊,
傍晚回来就教他练剑。逐风剑认主,别人碰它时沉得像块铁,到了阿尘手里却轻得能随风飘。
可阿尘没学过武功,一开始连剑都握不稳。苏文远教他“流云式”,要手腕转得像流水,
他却总把剑挥得像劈柴,练得满手都是水泡,旧的破了新的又起,疼得夜里睡不着。
“你得用巧劲。”苏灵儿端着碗冰镇的酸梅汤过来,放在石桌上,
“我爹说青云剑法讲究‘意到剑到’,不是靠蛮力。”她拿起旁边的木剑,手腕轻轻一转,
木剑在她手里像活了似的,划出道圆润的弧线,“你看,像这样,
把气沉到丹田...”阿尘学着她的样子沉气,结果憋得脸红脖子粗,逗得苏灵儿直笑。
她的笑声像银铃,落在玉兰花瓣上,惊起两只蜜蜂。有天夜里,阿尘练剑到三更,
实在累得不行,靠在玉兰树下打盹。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给他披了件外衣。睁眼一看,
是苏文远。“这是你爹当年穿的剑穗。”苏文远从怀里摸出个深蓝色的剑穗,
上面坠着颗小铜铃,“长老说,沈掌门每次练剑,铜铃都会跟着响,像在唱调子。
”阿尘接过剑穗,系在逐风剑的柄上。铜铃轻轻一晃,发出“叮”的脆响,
像远处传来的溪流声。“你进步很快。”苏文远看着他,眼神里有欣慰,也有担忧,
“就是太急了,《青云诀》讲究心平气和,你这样带着火气练,容易走火入魔。
”阿尘低下头:“我想快点学好,去找黑风寨报仇。”“报仇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