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养女活活气死时，她正拿着我给她备的嫁妆，给她那赌棍亲哥还债。再睁眼，
回到她亲生爹娘上门认亲那天。她哭着说我不懂她们的骨肉亲情。行，我懂。
我会让她和她的骨肉，烂在一起，永不分离。1我叫苏晚照，
是这庆阳城里最大的绸缎庄锦绣阁的掌柜。我守寡十年，没再嫁人，
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我女儿沈青梧身上。今日是青梧的及笄之礼，
也是她和城东盐商魏家定亲的好日子。满堂宾客，非富即贵，人人都在夸我教女有方，
养出了庆阳城最耀眼的一颗明珠。青梧穿着一身织金云霞裙，挽着我的手臂，
声音甜得像抹了蜜：娘，您之前应承我的，等我定了亲，那套南海进贡的珍珠头面，
还有城南那间铺子，可都得给我做压箱底的嫁妆。我看着她明媚如春光的脸，
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死灰。上辈子，就是这套珍珠头面，
被她取下来戴在了她那所谓“亲娘”鸡窝似的头发上。那间铺子，被她卖了换成银票，
塞给了她那个游手好闲的“亲弟弟”，说是给他捐官做本钱。而我，
最后被她和她那一家子吸血鬼榨干了所有家产，病倒在床上时，连口热粥都喝不上。
她跪在我床前，哭得梨花带雨，说的却是：娘，你不是我的亲娘，
又怎会懂得我们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血浓于水？好一个血浓于水！老天有眼，
让我从那口薄皮棺材里，重新回到了这个决定命运的日子。我还没开口，
管家老梁已经乐呵呵地替我许诺：小姐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夫人早就给你备妥了，
就等你行完礼，给你个大惊喜呢！青梧高兴得跳起来，抱着我的脸就亲了一口：娘，
我就知道您最疼我了！您就是我的亲娘！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亲娘？
不过是你的亲亲钱袋子罢了。及笄礼正到高潮，主宾给青梧簪上凤钗，满堂喝彩。就在这时，
宴会厅的大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两个穿着打了补丁的粗布衣、满身泥土酸臭味的中年男女，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们那双脏脚，在光洁如镜的红木地板上，踩下了一个又一个屈辱的印记。三丫！
我的三丫！爹娘可算找到你了！那个男人，赵老三，
顶着一张被常年劳作和酒精掏空了的脸，嚎得惊天动地。全场哗然。
宾客们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跟青梧之间来回刮着。除了几个心腹，
没人知道青梧是我抱养的。尤其是魏家的当家太太，她的脸色已经沉得能滴下水来。
青梧的脸瞬间惨白，慌张地躲到我身后，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那赵婆子，
更是个中好手。她一头扑倒在地，直接对着青-梧的方向就开始磕头，声泪俱下：三丫啊！
娘对不住你！当年要不是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要把你送人那天，
娘在床上躺了足足五天没合眼啊！现在你好不容易出息了，能让娘看看你，弥补一下娘吗？
这番唱念做打，引得席间不少心软的夫人都红了眼圈。青梧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赶忙要去扶她：这位大娘，您快起来，有话好说，可千万别跪我。
那赵婆子顺势抓住她的手，哭得更大声了：我儿，你就是我们老赵家的种啊！你看看，
你这眉眼，跟你那死去的大姐一模一样！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那天的大好宴席，
就被这对癫公癫婆搅得稀碎。回府的路上，青梧在马车里哭哭啼啼。我靠着车壁，闭着眼，
一言不发。老梁心疼，哄了半天，又许诺给她买一支西域来的宝石金簪，
青梧这才抽抽噎噎地停了哭。我心里冷笑。还想着宝石金簪？我们这种养父母的钱，
哪比得上你那血亲的一滴眼泪值钱？去跟你那亲爹亲娘要去吧。2原本，
青梧对那对凭空冒出来的“亲生父母”是又怕又厌的。
可不知那赵家夫妻用了什么灌米汤的法子，不过七八天，青梧的态度就软化了。
她穿着我特意找人裁的云锦睡袍，手里把玩着我刚给她买的玉如意，窝在我怀里，
小心翼翼地问：娘，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我点了点头，声音平静无波：是真的。
十八年前，我跟你爹去乡下收丝，路过赵家村，正撞见他们要把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扔进河里。
我们不忍心，就把孩子抢了下来。我盯着她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补充：那孩子刚抱到怀里，就睁开了眼，黑漆漆的，跟葡萄似的。你爹说，
这孩子跟我们有缘。青梧脸上血色褪尽：扔进河里？娘，您……您别是吓唬我吧。
她以为我在讲故事。她不知道，若不是那天我跟你爹恰巧路过，这世上，
早就没有她沈青梧这个人了。大概真是血浓于水吧，又过了十来天，青梧就央着我，
说想去赵家村看看。这一次，我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死命拦着，反而温和地让她多住几天，
感受一下“亲情”。她感动地抱着我说，我真是世上最好的娘。我只是笑笑。
趁着青梧回“娘家”的这些日子，我雷厉风行，将给她备作嫁妆的城南那间旺铺，
用半价抵给了一个急于扩张的远房亲戚，换成了现银。又把压箱底的几箱银锭，
全都托信得过的镖局，换成了指甲盖大小的金锞子，藏在了老宅的地窖里。
老梁看得心惊肉跳，悄声问我：夫人，您这是做什么？那铺子是留给小姐的嫁妆，
就快到婚期了，怎么突然就……我知道现在跟他解释不通，
只是敷衍道：如今生意不好做，魏家那头看着风光，内里不定怎么样。
先把现钱攥在手里稳妥些。嫁妆的事，我自有计较。就这样，我给她备好的万贯家财，
被我悄无声息地转移了。青梧这一去，足足待了小半个月。回来的时候，人瘦了一圈，
脸色蜡黄，身上的绫罗绸缎也沾了灰，看着倒真像个村姑了。老梁心疼坏了，立刻钻进厨房，
要给她做一桌好吃的补补。青梧拉着我的手，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
眉飞色舞地讲她在赵家的见闻。娘，您知道吗？他们家种了十几亩薄田，
天天下地累得直不起腰。水田里都是蚂蟥，趴在腿上吸血！可就算这样，
他们也没舍得让我干一点活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感动和心疼。
我那个弟弟铁牛，还特意跑到镇上，给我买了一块一文钱的麦芽糖！娘，您不知道，
我吃着那块糖，眼泪都掉下来了。他们对我真的太好了！
我看着她手腕上戴着的、我花三百两银子给她拍下的羊脂玉镯子，
再看看她脚上踩着的、苏绣巧娘花了两个月才做好的并蒂莲绣鞋，实在无法理解，
一块一文钱的麦芽糖，怎么就把她感动成这样了？难道我库房里那些人参、燕窝、阿胶，
都是喂了狗吗？老梁兴冲冲地端出刚蒸好的螃蟹和一盘炙烤羊腿。
谁知青梧一看见那肥美的蟹黄，眼睛就红了。我弟弟铁牛……他长这么大，
连螃蟹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他说他吃过最腥的东西，就是河里捞的小鱼干。
我和老梁面面相觑。她怕不是有什么大病？你弟弟吃没吃过，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老梁在热得像蒸笼的厨房里忙活半天，就换来她这么一句屁话？最离谱的还在后头。
她找来一个食盒，手脚麻利地把满桌子的螃蟹、羊腿、烧鸡……全都装了进去。
然后她对着老梁，露出一副天真又孝顺的表情：梁叔，
我那边的爹娘一辈子没吃过这些好东西，我带去给他们尝尝，您不会怪我吧？
老梁的脸当场就绿了，嘴巴张了半天，一个字没说出来。没等他想出拒绝的理由，
青梧已经抱着食盒，一阵风似的跑了。我俩对着空空如也的餐桌，愣了半晌。最后，
我把一碗白饭推到老梁面前。吃吧。我说，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菜。
3自从那“海鲜”事件之后，离谱的事情就跟连环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来。
先是我梳妆台里，一支点翠衔珠的凤凰金钗不见了。那是我出嫁时，我娘亲手给我戴上的，
意义非凡。我翻箱倒柜地找，青梧正敷着我给她买的珍珠粉面膜，从屋里走出来，
不耐烦地皱眉：娘，您瞎折腾什么呢？吵得我午觉都睡不安稳。
我压着火气问她：我首饰盒里那支凤凰金钗，你瞧见没？青梧漫不经心地哦
了一声：您说那个啊？我给我那边的娘了。她不比您，一辈子没戴过金首饰，
我看她拿根破木棍盘头发，怪可怜的，就把您的金钗给她了。娘，您那么大方，
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怪我吧？我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晕厥。那是我娘的遗物！
青梧撇撇嘴，一脸无所谓：您这样的首饰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干嘛那么小气。旧的不去，
新的不来嘛。我逼她把金钗拿回来。她不仅没拿回来，反而哭哭啼唧地求我，
说她弟弟赵铁牛读书很用功，就是缺钱买笔墨纸砚，
想让我再给他买一部前朝大儒的孤本手记。
我惊了：我前几日不是才给了你五十两银子零花？她理直气壮，
嗓门比我还大：我给铁牛了！他从小没见过那么多钱，拿着银子手都在抖！我看着心疼，
就都给他了！他是我们赵家唯一的希望，将来要考状元的！我管你铁牛还是铜牛，
状元还是榜眼！我冷冷地看着她：想要书？自己去挣。我的钱，一文都不会给外人。
她见我不松口，眼泪说来就来，坐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我就知道！
您就是嫌弃我那边的爹娘穷！您就是瞧不起他们是种地的！您以为他们不努力吗？
您知道他们天不亮就下地有多辛苦吗？我脑袋里全是问号。努力什么？努力生儿子吗？
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宁愿把老三溺死，也要拼命生出个带把的，这叫努力？辛苦？
我天不亮就起来盘账，跟各路商客斗智斗勇，在男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难道不辛苦？
老梁为了打理铺子，迎来送往，点头哈腰，难道不辛苦？众生皆苦，
可拿别人的辛苦来绑架我，就太他妈的恶心了。青梧见我这儿行不通，转头就去磨老梁。
老梁被她磨得没办法，过来给我捏肩：夫人，要不……就给她买了吧？孩子也是心善，
为了几十两银子，闹得母女离心不值当。我看着老梁保养得宜的脸，
想到上辈子他因为被掏空家底，一把年纪还要去码头给人当账房，受尽白眼，
我心里的火就压不住了。如果她下一步，是把我们的养老本也送给她弟弟呢？
如果她把锦绣阁的地契，也拿去给她弟弟捐官呢？我掰开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问。
老梁的神色迟疑了：不……不能吧？好歹是我们一手养大的……好歹？我惨笑一声，
她现在心里，我们就是两个‘好歹’的外人！老梁，她心疼她弟弟，可以。
她可以自己去绣坊接活，可以去酒楼当差，她用自己挣的血汗钱去心疼，我绝无二话！
可她凭什么把我们的肉割下来，去贴她赵家的骨头？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老梁被我说得哑口无言，最终沉痛地点了点头，没再答应青预买书的要求。谁知道，
这姑娘作妖的本事，远超我的想象。她见我们不给钱，转头就让她那个宝贝弟弟赵铁牛，
在城门口的布告栏上，贴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寻亲记》。上面写着：小弟泣血寻姐。
亲姐赵氏三丫，出生当日，被同村苏姓商户之妻偷走。十八年来，家中老母日夜啼哭，
已近失明。今不求富贵，只求姐姐能回家认祖归宗，见老母一面！
再配上赵婆子那套熟练的哭天抢地、捶胸顿足的表演，引得一众不明真相的百姓围观议论，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这《寻亲记》就像长了腿，不到一天，就传遍了庆阳城的大街小巷。
赵家的那些穷亲戚，得了好处，更是四处煽风点火，添油加醋。
有人说：怪不得那苏掌柜一直没孩子，原来是自己生不出，偷人家的！
还有人说：早就看那沈青梧长得不像苏掌柜，原来根子在这呢！一时间，
流言蜚语如脏水般泼向我和锦绣阁。很快，就有好事的地方报馆记者，
扛着那稀奇的“采访机”，堵在了我的店门口。苏掌柜，
听闻您十八年前偷走了别人的孩子，如今人家亲生父母找上门，您有何话说？我还没回答，
另一个记者已经把“采访机”怼到了恰好路过的青梧面前。她在镜头前，
哭得像一朵被雨打湿的白莲花，声音哽咽，
却字字诛心：我对不起我爹娘……他们那么辛苦，
还要为了找我四处奔波……至于养母……她顿了顿，仿佛难以启齿。无论如何，
她……她也养了我这么大……这段影像一放出去，全城的唾沫星子几乎要把我淹死。
善良的看客们纷纷表示：这姑娘太善良了！被拐了还念着买家的好！那姓苏的真恶毒！
偷了人家孩子还死不承认！官府怎么不管！一小撮试图为我说话的声音，
比如可是苏掌柜对她真的视如己出啊，立刻被愤怒的口水淹没。你这么替人贩子说话，
你家是不是也买了孩子！祝你的孩子也一出生就被偷走！网上的言论愈发不堪入目，
甚至连魏家都派人过来，隐晦地表达了退亲的意愿。老梁在家里气得浑身发抖，
指着那份登了“新闻”的报纸，说不出话。当年我们明明是为了多养一个孩子，
才放弃再生育的机会。而今，我倾尽所有养大的女儿，却联合她的原生家庭，
用最恶毒的谎言，给我们安上了“偷窃孩童”的罪名。她这是要生生毁了我们啊。
4铺天盖地的舆论，像一场恶臭的暴雨，浇在了锦绣阁的门楣上。生意一落千丈，
伙计们唉声叹气，连过路的孩童都会朝我们的门上扔石子。老梁气病了，躺在床上，
整日里长吁短叹。我却比任何时候都冷静。我让他们闹，让他们骂，
让他们把这出戏唱到最高潮。火候不到，鱼怎么会自己跳进锅里来？这日，
赵家纠集了一帮子地痞流氓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人，足有上百号，
将锦绣阁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赵老三站在一张借来的板凳上，
唾沫横飞地控诉我的“罪行”，赵婆子则在地上打滚哭嚎，
声称见不到女儿就要一头撞死在我的店门口。魏家的管家也来了，远远地站在人群外，
脸色铁青，显然是代表魏家来表明态度的。这门亲事，算是彻底黄了。
青梧被簇拥在人群中央，像一尊即将被供奉起来的孝女牌位。她穿着我给她做的素色衣裙，
不施粉黛，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泪痕，既显得楚楚可怜，又透着一股为难的孝义。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时，她往前一步，对着我的店铺方向，盈盈一拜。
养母待我恩重如山，我沈青梧此生难报。但……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了哭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