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电动车发出最后的悲鸣,电量告急的红灯像是催命符。
我刚跑完第五单,瘫在车座上,盘算着今晚的收入。
还差三百,就够妹妹下周的透析费了。
手机屏幕在这时突兀地亮起,第六单。
目的地那一栏的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我眼皮一跳——城西,青松楼,3单元602。
一个早就被划入拆迁范围,传说闹鬼的废弃小区。
我皱眉,毫不犹豫地划掉了订单。
狗屁的运气,这种鬼地方,倒贴钱我也不去。
可三分钟后,那个订单又一次弹了出来,像一块粘在屏幕上的狗皮膏药。
只是这一次,金额从可笑的三十块,直接翻到了一个让我心脏停跳半拍的数字——八百。
乘客备注只有一行字,嚣张又诡异:“只等你,别拒单。”
我盯着那八百块,又看看备注,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善意,更没有平白无故的八百块代驾费。
这钱,烫手。
可我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妹妹苍白的脸,和透析管上缓缓流动的红色。
我冷笑一声,低声骂了句:“去你妈的,为了钱,老子今晚命都不要了。”
我点了接单。
几乎是同时,代驾群里老周的语音弹了出来,声音带着酒后的含混和少有的惊慌:“小陈!小陈你没睡吧?青松楼那个单子你可千万别接!千万别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点开他下一条语音。
“你忘了去年老赵的事了?他就是接了这单,也是个下雨天,进去了十分钟,出来人就疯了!车都不要了,光着脚跑出来的,嘴里就一直喊,一直喊‘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后来就送精神病院了,到现在还没好!”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
我立刻回拨老周的电话,听筒里却只有“滋啦滋啦”的电流声,一遍遍提示我“无法接通”。
该死。
我抬头看向巷子深处,青松楼黑漆漆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手机信号在这里已经弱得只剩下一格。
放弃吗?
八百块,几乎是我两天的收入。
我从磨损的手机壳夹层里,抽出那张被我盘得起了毛边的照片。
照片上,妹妹坐在病床上,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正好打在她脸上。
照片背面是我用圆珠笔写的字:陈雨,18岁,尿毒症。
我把照片塞回去,像是把胆子也一并塞回了胸膛。
拧动油门,电动车发出不情愿的呻吟,驶入了那片被城市遗忘的黑暗里。
巷道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的车轮碾过碎石的沙沙声。
青松楼比我想象的还要破败,单元门上的铁皮早就被人撬走,露出黑洞洞的门框。
楼道里充斥着一股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怪味,呛得人鼻子发酸。
楼梯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每一步踩下去,都能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
可诡异的是,从一楼到六楼,除了我的脚印,还有另一串。
一串小孩子的脚印,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水印在灰尘上格外显眼。
那串脚印很小,大概只有七八岁孩子的大小,一步一步,不偏不倚,正好停在602的门前。
然后,就消失了。仿佛那个孩子,凭空走进了这扇紧闭的门里。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老周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他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602的门是虚掩着的,我手心冒汗,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屋里是空的。
家徒四壁,所有的家具都被搬空了,只有正对着门的墙壁上,立着一面巨大的落地镜。
镜子很高,几乎顶到天花板,但镜面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把整个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乘客呢?那个备注“只等你”的人呢?
我站在门口,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有人吗?我是代驾。”
回应我的,只有我自己空洞的回声。
我壮着胆子往里走了两步,目光始终不敢离开那面诡异的镜子。
镜子里,我的人影同样被裂纹分割,显得陌生又扭曲。
就在这时,我感到了不对劲。
我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想去摸口袋里的手机。
可镜子里,那个被裂纹切割的“我”,却依然双手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的血都凉了。
我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自己”,他的嘴角,正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弧度,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最后咧开成一个无声的笑容。
然后,他用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开口,声音像是从深井里传来,带着潮湿的怨气。
“你忘了吗?”
“是你,推我下来的。”
轰的一声,我的大脑像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剧痛让我眼前一黑。
无数混乱的画面碎片炸开,像一场失控的电影。
昏暗的楼梯间,比这里还要破败。
一只沾满了暗红色血污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裤腿。
一个孩子的哭喊声,尖利又绝望:“哥哥,救我……哥哥!”
画面戛然而止。
我猛地喘了口气,浑身冷汗,再抬头看向镜子时,镜中的倒影已经恢复了正常。
我抬手,他也抬手;我后退,他也后退。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我再也不敢停留,连滚带爬地踉跄着冲出房间,冲下楼梯。
直到重新跨上我的电动车,摸到冰冷的车把时,那种真实感才让我稍微镇定下来。
幻觉,一定是幻觉。
我颤抖着手,掏出手机,想看看那个乘客有没有取消订单,或者打个电话过来。
可解锁屏幕的一瞬间,我愣住了。
相册里,多了一张照片。
是手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自动拍摄的。
拍摄的,正是刚才602房间里的那面落地镜。
照片的焦点清晰地对准了镜中的我。
镜子里的那张脸,根本不是我现在的样子。
那是一张七八岁小男孩的脸,苍白,瘦削,五官和我小时候有七分相似。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眼神里充满了最极致的惊恐和哀求。
我像被雷劈中一样,呆坐在车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张照片,无情地撕碎了我用“幻觉”编织的自我安慰。
这不是幻觉。
我手指哆嗦着,退出相册,点开代驾软件的订单记录。
一遍,两遍,三遍……我把所有的历史订单都翻烂了,根本没有那个来自青松楼的八百块订单。
我的支付账户里,也没有任何到账记录。
像见鬼了一样。不,就是见鬼了。
恐惧彻底攫住了我,我必须报警。
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无论是恶作剧还是别的什么,这都太他妈邪门了。
我点开拨号盘,正要按下“110”,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后视镜。
我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
后视镜里,一个“我”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我的后座上。
他的穿着打扮和我一模一样,脸上挂着和刚才镜子里如出一辙的诡异笑容。
他贴近我的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冰冷刺骨的声音,轻轻地说:
“第三夜,你必须回来。”
“否则……你妹妹的肾源,就没了。”
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拧死油门。
电动车像一头发疯的野狗,带着我冲出黑暗的巷口,逃命似的汇入城市深夜的车流。
冷风灌进我的喉咙,却吹不散我后背上湿透的冷汗。
我不敢再看后视镜,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地往前开。
老赵疯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人。
而我,也看见了。
那个“我”的威胁,像一把刀,精准地捅在我最脆弱的软肋上。
我到底是谁?
那个坠落的孩子是谁?
那个坐在我身后,威胁我的人,又是谁?
我第一次开始怀疑,我脑子里的记忆,我所认知的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