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匿名资助了他三年,助他从一个穷书生高中举人。议亲时,他娘指着我的鼻子骂,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也配要三百两黄金?三两银子抬进门做妾都嫌你脏!她不知道,
我爹是当朝定国侯,我的嫁妆是整个朱雀大街。1三百两黄金?!你这野丫头怎么不去抢!
周氏尖利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子,剌得我耳膜生疼。她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
一双三角眼瞪得溜圆,活像庙里那些掉光了漆的怒目金刚。我安稳地坐着,甚至还端起茶杯,
轻轻吹了吹浮在面上的茶叶末。饭桌上,荀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们全都停了筷子,
一双双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扫射,那目光里混杂着惊愕、鄙夷,还有一丝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这是我第一次踏进荀家的门。我和荀文远,三年前在他最落魄的时候相识。我怜他才华,
也厌倦了京城里那些追名逐利的膏粱子弟,便隐瞒身份,只说自己是薄有家产的孤女晚烟,
默默资助他读书应考。他对我确实体贴,嘘寒问暖,赋诗解闷,
装得一副非我不可的情深模样。如今他一朝中举,成了人人艳羡的荀举人,
我以为三年的情分终于可以开花结果。我甚至盘算着,等议亲结束,就带他去见我爹。
我爹是定国侯,我是他唯一的嫡女,慕晚烟。可我爹不知道,我瞒着他养了个男人,
还打算把这男人弄进朝堂,给他铺路。现在看来,我真是瞎了眼。啪!
周氏把筷子重重拍在桌上,那声响震得碗盘都跳了一下。
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无父无母的野丫头,没人管教,
真以为扒上了我儿子就能变凤凰?张口就要三百两黄金,还想要一株血珊瑚?
你怎么不上天呢!她嗓门极大,唾沫星子喷得老远。我静静听着,心里最后一点温情,
随着她刻薄的咒骂,寸寸成灰。就是啊,文远家的,坐在一旁的大伯母阴阳怪气地开口,
这姑娘也太不懂事了。跟了文远这么些年,人都是你家的了,还谈什么聘礼,像话吗?
依我看,给个三五两银子的聘金,买几尺红布,八抬大轿抬进门,就算给足你脸面了!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亲戚跟着起哄。还想当正妻?我们文远可是举人老爷,
将来是要做大官的!你这样的,能抬进来做个妾,都是祖上烧了高香了!一句句,一声声,
像一把把淬了粪的刀子,直往我心窝子里捅。我气笑了,放下茶杯,
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成功让那群苍蝇安静了下来。周大娘,
我冲着周氏,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我提这个数,是以为荀家如今也是个体面人家,
配得上这个价。没承想,堂堂举人老爷的家底,竟连这点金银都掏不出来。是我眼拙,
高看你们了。你!你个小贱人!你敢羞辱我们家?周氏瞬间破防,猛地站起来,
一根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上。我说的没错。我早就派人查过,荀家这些年靠着我的银子,
早已不是当初的赤贫户。他们在老家置办了田产,光是荀文远中举后收的贺礼,就不下百两。
三百两黄金,对他们来说是肉痛,但绝非拿不出来。他们只是单纯觉得,
我这个没家世的孤女,不配。我需要的,是一个态度。如今,我看得清清楚楚。娘,
您少说两句。一直沉默装死的荀文远终于开口了。他拉下周氏的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眼睛却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心底冷笑一声。三年的相处,我竟没发现,
他骨子里是个彻头彻尾的软骨头。晚烟,你怎能如此对长辈说话?太没规矩了!
那些亲戚又开始对我口诛笔伐。我懒得再理会这群东西,目光转向荀文远,他被我看得心虚,
立刻垂下了头,彻底缩回了他娘的羽翼之下,任由我被他全家人围攻。行,真是好样的。
我庆幸自己多留了个心眼,用三百两黄金看清了这满屋子豺狼的嘴脸。也好在我没告诉他,
我的嫁妆,是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一半旺铺的地契,
还有我娘留给我那满满一箱、能亮瞎人眼的东海明珠。可惜,他们这辈子都没机会知道了。
这叫什么事儿!碗筷都不收拾就走人!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了?没教养的玩意儿!
文远,这种女人咱家要不起!我起身就走,身后传来他们不堪入耳的议论声。
我拉开那扇破旧的木门,门外的阳光刺眼,我却觉得心里前所未有的清明。是啊,
我的确是千金小姐。而他们,不配。2第二天傍晚,我在常去的那家临河茶馆喝茶,
荀文远找了过来。昨夜他托人送了三封信到我落脚的院子,我一封都没看,全扔进了火盆。
我本想装没看见,他却几步上前,抓住了我的手腕。他的手劲很大,
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强硬。晚烟……放手!我厌恶地甩开他,声音冷得像冰。
他像是被我的反应刺痛了,眼圈瞬间就红了,那副情深款款、饱受委屈的样子,
又拿捏得恰到好处。晚烟,昨天是我娘的错,她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妇人,
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他再次拉住我的手,放软了声音,小心翼翼地,
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我替她给你赔罪了,好不好?我们不提那些不高兴的,
我定了雅间,我们好好吃顿饭,我慢慢跟你解释。看着他这副模样,
我心头那块结了冰的石头,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毕竟是三年的情分。
他陪我走过京城的四季,为我画过眉,为我写过酸诗。那些记忆像是藤蔓,
还死死地缠在心上。或许,他只是一时糊涂。我终究还是点了头,答应了这顿饭。
酒楼的雅间里,他一遍遍地跟我解释,说他是单亲,他娘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脾气急了些,
但心是好的,只是太宝贝他,一时没转过弯来。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心里却在冷笑。
拿他娘当挡箭牌?真是孝顺。酒过三巡,他说要去解个手,起身离席。
我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酒杯,叮的一声,他落在桌上的钱袋里,
掉出了一角折叠整齐的信纸。我盯着那信纸,心里莫名一悸。一个可怕的念头钻了出来。
我颤抖着手,将那信纸从钱袋里抽了出来。信上的字迹我认得,是周氏那歪歪扭扭的笔迹。
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毒针,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文远我儿,
那小贱人既然不识抬举,就休怪我们无情。今晚你务必把她灌醉,带去客栈,事成之后,
她名节尽毁,只能任我们拿捏。到时候别说三百两,一文钱聘礼都不用出,
她还得哭着喊着嫁给你!最后一句是:此事万万不可出差错,一切听娘的。
我死死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流,冲得我四肢冰冷,头晕目眩。眼泪控制不住地砸下来,一滴,两滴,
落在信纸上,将那恶毒的墨迹洇开。三年的相知相伴,我自问待他不薄,
他平日里对我的那些好,难道全都是假的?我不敢相信,那个温文尔雅的荀文远,
那个发誓要让我做世上最幸福女人的男人,从头到尾,都是个烂透了的伪君子。
在他回来之前,我用最快的速度将信纸上的内容记在心里,然后把信纸恢复原样,
塞回了钱袋。我擦干眼泪,收敛起所有的情绪,面色如常地等着他回来。荀文远推门进来,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我的神色,见我没什么异样,果然露出了狐狸尾巴。晚烟,
天色也不早了,城门就快关了。我在附近客栈订了间上房,不如我们今晚……话还没说完,
我的手已经扬了出去。啪!清脆响亮的一巴掌,打断了他所有肮脏的盘算。3这一巴掌,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力气大到我自己的手掌都火辣辣地疼。或许是因为就在刚刚,
我还对他抱有一丝可笑的期待;或许是为我这三年的真心喂了狗而感到恶心。
荀文远被我打懵了,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晚烟……你,
你做什么?我们完了,荀文远。我开口,声音抖得厉害,却异常清晰。从此以后,
你我恩断义绝,婚约作废。为什么?就因为我娘昨天说了几句重话吗?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我,一副被无情抛弃的模样。我气得发笑,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是我刚才趁他不在,默写下来的信件内容。我将纸狠狠甩在他脸上。因为你和你娘,
都是一窝子令人作呕的畜生!荀文远看到纸上的内容,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眼神慌乱,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那片刻的惊慌失措过后,
他像是被抽掉了伪装的画皮,露出了最狰狞的本相。他猛地扑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晚烟,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娘逼我的!
我不想的,我们不分手……滚!我用尽全力想甩开他,他却攥得更紧。啪!
我反手又是一巴掌,泄愤似的甩在他另一边脸上。这一下,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戾。
你还敢打我?!他怒吼一声,面目扭曲,臭婊子,给你脸了是吧!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在落魄时找的踏脚石!我肯睡你,是你的福气!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跟我装什么冰清玉洁?三年了,手都没让老子多牵几回!
本来就是个便宜货,还敢狮子大开口要三百两黄金?我呸!你想都别想!
污言秽语像脏水一样从他嘴里喷涌而出。我震惊地看着他,看着这张我曾觉得无比俊秀的脸,
此刻却写满了贪婪、暴躁和无耻。这张脸,陌生得让我感到恐惧。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