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攀泰山泰山十八盘的石阶,在凌晨三点手电筒昏黄的光晕里,向上无穷无尽地延伸,
冰冷而陡峭,每一级都像是从大地深处硬生生凿出来的肋骨,硌得脚心生疼。
我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凝成惨白的一团,迅疾地消散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寒意里。抬头望,
南天门那模糊的轮廓悬挂在遥远的高处,如同一张沉默巨口,吞噬着所有试图靠近它的微光。
沉重的喘息声在狭窄的山道上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压抑的潮声,裹挟着每个人向前。
偶尔有低低的抱怨或闷哼传来,很快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汗水浸透了内层的速干衣,
冰冷地贴在背上,又被外面租来的、散发着可疑汗馊味的军大衣死死裹住,像一层湿冷的壳。
每一次抬腿,大腿的肌肉都酸痛得如同被无数钢针刺穿,沉重地拉扯着骨头。
我机械地抬脚、落下,视线死死咬住前面那个陌生登山客背包上摇晃的反光条,
那是黑暗中唯一的锚点,生怕一旦移开,
自己就会被脚下这条陡峭的、似乎永无尽头的石阶彻底吞没。为什么要来?
这个念头在缺氧的脑子里迟钝地打转。几天前,公司里那个油滑的项目经理,拍着我的肩膀,
用一种混合着假惺惺怜悯和真实轻蔑的语气宣布了我的方案被彻底否决,
连同我本人也被踢出了核心项目组。那一刻的窒息感,比此刻泰山凌晨的空气更加冰冷刺骨。
也许登上这五岳之尊,站在最高的地方,就能重新抓住点什么,证明自己还没被彻底碾碎?
证明自己至少还能……掌控一次方向?这念头此刻在寒风中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不知又挣扎了多久,前方骤然开阔,风猛地灌了进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南天门!
几盏孤零零的、昏黄的电灯在门洞上方摇晃着,像疲惫的眼睛。这里已是人潮的漩涡中心,
租军大衣的小贩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声音嘶哑地招揽着最后的生意,
保温杯里的热水冒着可怜的热气。人群摩肩接踵,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每一张脸都在凌晨的寒意和缺氧中泛着青灰,眼神空洞地望着东方的天际线,
等待着那传说中能涤荡一切的日出。我裹紧那件脏兮兮的军大衣,像其他人一样,
被这股沉默而焦躁的洪流推搡着,挤过南天门,
沿着玉皇顶外围最后一段被踩得油亮的石阶向上蠕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身体早已透支,
仅凭着一股惯性在支撑。2 天外青铜殿终于,
我把自己楔进了玉皇顶观日峰前缘的人群缝隙里。脚下是万丈深渊,
前方是灰蒙蒙一片、毫无动静的天际。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潮气和浓重的人体气味。
时间仿佛被冻住了,每一秒都拉得无比漫长。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天际线,
那灰黑的幕布边缘,终于被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裂口。
人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无数手机、相机被高高举起,像一片钢铁的丛林。
我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也奋力掏出手机,手臂穿过前面无数高举的胳膊缝隙,
艰难地向上伸,努力寻找一个不会被遮挡的角度。指尖冻得发僵,
屏幕反射着下方无数同样举起的屏幕光,晃得人眼花。我眯起眼,
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不断调整着角度和焦距,试图框住那缕正在艰难扩大的暗金。
就在那缕光芒挣扎着要刺破云层,即将喷薄而出的刹那,我的手机镜头猛地一沉,
似乎被什么东西干扰了焦点。屏幕画面剧烈晃动了一下。紧接着,
一幅绝不可能存在于现实中的景象,
清晰地烙印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泰山厚重苍茫的群峰之上,灰暗压抑的天空深处,
竟倒悬着一片巨大、狰狞、非人间的建筑!它通体呈现出一种沉甸甸、饱经侵蚀的暗青色,
是青铜!巨大的、布满诡异凸起纹路的青铜梁柱扭曲盘结,支撑着倾斜的殿宇和塔楼。
那些建筑的线条粗粝狂野,完全违背重力与常理,如同巨兽冰冷的骨骼,
从厚重的云层深处穿刺出来,倒悬于天!云气在那些巨大青铜结构的边缘缭绕、吞吐,
更添几分非人的死寂。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我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头皮炸开,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了。我猛地抬头,瞪大双眼望向那片天空——灰蒙蒙的云层翻滚着,
除了天光渐亮,什么也没有!幻觉?缺氧?
我难以置信地低头再看手机屏幕——那倒悬的、冰冷的青铜宫殿群,
依旧清晰无比地定格在那里!像一个来自洪荒的、巨大而沉默的嘲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攫住了我。四周的人群依旧嘈杂,无数镜头对着东方,
对头顶这片天空的异状毫无所觉。
3 时空冻结就在我目光死死锁在手机屏幕上那倒悬的青铜巨影,大脑一片空白之际,
世界毫无预兆地凝固了。
一秒还充斥耳膜的、等待日出的焦躁低语、咳嗽、踩踏声、羽绒服摩擦的窸窣……所有声音,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抹去。绝对的、死寂的真空笼罩下来,沉重得让人窒息。时间,
被冻结了。我惊恐地转动眼球,视野所及,一切都停滞在上一帧画面。
旁边那个举着单反、裹着红色冲锋衣的中年男人,张开的嘴巴定格在准备打哈欠的瞬间,
嘴角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口水珠。前方一个踮着脚尖、高举自拍杆的女孩,
飞扬起的发丝如同黑色的钢丝,根根凝固在空气中。更远处,一颗被风吹斜的冰冷雨滴,
悬停在我眼前不到十厘米的虚空里,清晰地映出我扭曲变形的惊骇面容。绝对的死寂,
绝对的静止。只有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凝固的时空里突兀地回荡,
敲打着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一个身影,就在这片冻结的画布上,闲庭信步般走了出来。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几米外,从一片凝固的人影中穿过,姿态优雅得如同在巡视自己的花园。
来人一身不知材质的云灰色长袍,宽大垂坠,袍摆拂过地面凝固的尘土,
却没有激起一丝涟漪。袍身上流淌着极其繁复、变幻不定的银色暗纹,
像是将流动的云霭和星辰的轨迹织了进去,在凝固的、灰暗的天光下,
散发着非人间的、冰冷的辉光。他的面容被笼罩在长袍自带兜帽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只能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越尘世的完美轮廓。
他经过那个定格在打哈欠瞬间的中年男人身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戴着某种奇异金属手套的右手随意抬起,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优雅,
轻轻点在了中年男人光秃的额头上。没有声音,没有光芒。但就在那指尖触碰的瞬间,
中年男人凝固的身体,连同他脸上那滑稽的哈欠表情,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
无声无息地开始“融化”!皮肤、血肉、骨骼、衣物……所有构成他存在的物质,
都化作一缕缕极其细微、色泽浑浊的灰色烟雾,袅袅升起,
在凝固的空气里诡异地悬浮、盘旋,然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丝丝缕缕地汇向东方天际——那倒悬的青铜宫殿在手机屏幕中显现的方向。
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快得令人心胆俱裂。一个大活人,连同他租来的冲锋衣,就在我眼前,
被那优雅的一指,彻底抹去,只留下原地一团短暂滞留、缓缓弥散的浑浊灰烟。
那身影毫不停留,指尖转向旁边一个裹着厚厚羽绒服、低头看手机的年轻女人。同样的轻点,
同样的“融化”,同样的灰烟升腾……“时辰已到,凡人献祭。”一个声音响起。
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入耳膜,而是如同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我的脑海深处。
那声音非男非女,带着一种古老金石摩擦的质感,平铺直叙,毫无波澜,
却蕴含着一种对生命最彻底的漠然。祭品?献祭?这个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意识!
巨大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所有思考能力,只剩下一个原始的、野兽般的本能——逃!
4 碧霞祠惊魂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我猛地向后一缩,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
撞开了身后一个凝固如雕塑的游客。脚下发力,不管不顾地朝着斜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