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静姝裹紧羊绒披肩,扫视空荡的街道后快速闪入门内。
诊所候诊室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长椅上坐着几个真正的病人——这是地下党联络点最完美的伪装。
"林医生"——实际是地下党上海联络处负责人周默——立刻将她引入里间。
门锁咔哒落下的瞬间,他温和的面具骤然碎裂:"夜莺同志,昨晚宴会后有三名联络员被捕!
"沈静姝的指甲陷入掌心。
她早该想到,赵明德塞给日本商人的信封里就是同志名单。
"是鼹鼠,"她声音发紧,"程厉川的副官赵明德。
"周默猛地砸向墙壁,相框里的医学证书剧烈晃动:"这个叛徒知道所有备用联络点!
必须立即——"敲门声打断了他。
两人瞬间恢复医患姿态,周默提高音量:"沈小姐的神经衰弱需要定期复诊,我开些溴化钾......"门开处却站着小翠,脸色煞白:"小姐,程督军的车到公馆了!
说是有军务相商。
"沈静姝的披肩滑落在地。
这绝非巧合——程厉川正在收紧包围圈。
沈公馆会客厅里,程厉川的军靴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冷硬的声响。
他身后站着赵明德,阴鸷的目光不断扫视着房间每个角落。
"冒昧造访,沈小姐。
"程厉川接过茶盏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手背,"听说你今早去了诊所?
"沈静姝的茶杯在碟沿轻轻一碰:"督军消息灵通。
只是例行复诊。
""正巧我军中有位德国留学回来的医官,专治神经疾病。
"程厉川从赵明德手中接过一份档案,"不如让他......""多谢美意。
"沈静姝截住话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瞬间洇开鲜红血迹。
满厅哗然中,她虚弱地微笑:"让督军见笑了。
林医生说这是神经性咯血,需特定疗法......"程厉川眼神骤变。
他当然知道肺结核在租界是立即隔离的重症。
当沈静姝"无意"将染血手帕掉在他军靴旁时,这个铁血军阀竟然后退了半步。
"藏书楼..."她气若游丝地提议,"家父收藏的《黄帝内经》...或许对督军的军医...有所启发..."赵明德突然插话:"督军,十点还要会见英国领事......""推迟。
"程厉川紧紧盯着沈静姝苍白的唇色,"我很好奇沈家的医学典籍。
"藏书楼的门在身后关上的刹那,沈静姝首起腰背,血迹斑斑的手帕飘然落地。
"抱歉用了些剧院化妆品。
"她推开暗窗,阳光顷刻驱散了病容,"督军想谈什么?
"程厉川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抬手制止了要跟进来的赵明德:"在外面等着。
"三层楼高的藏书阁里,线装书的气味在阳光下发酵。
沈静姝从《伤寒杂病论》后抽出一本假书壳,里面是英文版《共产党宣言》。
"督军若真要查共党,"她将书推过红木案几,"不如从这里开始?
"程厉川没有碰书,反而拾起她遗落在《本草纲目》旁的翡翠耳坠。
当他靠近时,沈静姝闻到了枪油与雪茄混杂的气息。
"沈小姐的演技,"他将耳坠戴回她耳垂,指尖在颈侧流连,"在兰心大戏院都能当台柱。
""彼此彼此。
"她偏头避开那灼人的触碰,"督军不也在演忠勇军人?
与英国人谈军火交易时,可还记得南京路上的血?
"空气骤然凝固。
程厉川一把攥住她手腕按在书架上,古籍哗啦啦散落一地。
在纷飞的纸页间,他眼中第一次燃起真实的怒火:"你以为革命靠几本禁书就能成功?
江西的孩子们拿着土枪对抗机枪时,你们这些沙龙共产主义者在哪?
"沈静姝突然发力,银钗抵住他咽喉:"在给他们送情报!
在军阀的监狱里腐烂!
"她的颤抖通过钗尖传递,"你每杀一个同志,就有十个新战士站起来......"程厉川竟笑了。
他松开钳制,从军装内袋抽出一张照片——正是赵明德与日本商人在码头交接的***。
"有意思,"他抚过她钗上刻着的夜莺花纹,"叛徒和理想主义者,到底谁更该死?
"沈静姝的血液结冰般凝固。
她突然意识到:程厉川早己知晓一切。
这场猫鼠游戏里,猎人与猎物的界限正在模糊。
黄昏的光线透过雕花窗棂,将两人的影子绞缠在古籍堆上。
当楼下传来赵明德不耐烦的咳嗽声时,程厉川突然压低声音:"明晚八点,华懋饭店703房。
带着你的发报机。
"他转身离去时,一枚铜质徽章从书堆滑落——那是地下党联络员的识别标记。
沈静姝看着程厉川的脚步在徽章前停顿,军靴最终选择跨过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