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卷走双亲那天,十二岁的我紧紧攥着十五岁的邻家阿沅姐姐,在浮木上漂了三天。
跟着浮木不知道漂到了哪里,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被邻家姐姐林沅双眼无神抱着,
成为别人挑挑拣拣的货物。被买下那天,高贵华丽的陈夫人捏着阿沅姐姐的下巴笑:“像,
像极了,就她了。”是阿沅姐姐求着那个姨姨把我也一起买下来,不然她就不走。这一买,
陈夫人就成了阿沅姐姐的娘亲,我也就成了阿沅姐姐的婢女。一年后,
我和阿沅姐姐就被送上了去京城的马车。一朱漆大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
隔绝了外面嘈杂的人声,陈家宅邸深阔得惊人,回廊曲折,庭院深深,
每一步都踏在光滑冰冷的青石板上,传来一阵空洞的回响,
一股巨大的、陌生的阴影无声地压下来。我畏首畏尾,紧紧抱着阿沅姐姐的手,
想东张西望的看看自己不曾见过的景色,但是我不敢,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刘管家的后面的,
低着头默默走着。到了内院时,陈夫人一个眼神,刘管家挥挥手就上几个丫头婆子,
我和阿沅姐姐就被他们带着去沐室,被粗暴地剥去湿透的、沾满泥污的破烂衣衫,
被带到散发着浓烈皂角气味温水桶旁,嬷嬷们啧的一声,面露为难,
最后让我们自己先进去洗干净。两刻钟后,我和阿沅姐姐洗干净后,那几个丫鬟嬷嬷,
才进来带了两件干净的棉布衣裙,仔细的打量阿沅姐姐许久,几人对视,满意的点点头。
“嬷嬷,为何这样看着我?”阿沅姐姐柔声问道。
嬷嬷几人对视一笑:“日后姑娘自然就知道。”“姑娘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多年以后,
我也曾在心里设想过,如果我们没有遇到陈夫人,我和阿沅姐姐过的会是那一种生活,
是一起流浪,讨饭。或者跟阿沅姐姐一起自食其力,
一起和和美美在这世中闯出自己的一片天。还是遇到一个正常的买家,为奴为婢,到了年岁,
自己赎身,嫁一草汉了了一生。无论哪一种,我都不曾完美的想象出,
哪一种对我和阿沅姐姐才是好日子。二她们带着洗完澡的我们,穿过回廊的时候,
我听见不远处回廊传来一阵好听的琴声。我忍不住往琴声处望去,
看见一个瘦削的背影坐在亭子中弹着古琴。已是初夏的时节,
但她身上还裹着厚厚的银鼠皮斗篷,绕过层层回廊,走到她的面前,我看清楚了她的脸,
震惊。她怎么跟阿沅姐姐这么像,活像一对双胞胎。不过她比起阿沅姐姐要清瘦得多,
一张小脸陷在雪白的风毛里,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颧骨处浮着一抹病态的潮红。
时不时的低低地咳嗽,声音闷闷的,像被什么堵着,每咳一下,
纤细的肩膀便抑制不住地轻颤,盈盈眼眶里溢上泪水。
我看到她看见阿沅姐姐的样子的时候也是微微的吃了一惊,
微怒的转头瞪向斜坐在上首红木雕花小榻上的陈夫人:“娘亲,
是想让婉儿无端端的背上一桩罪孽是吗?”陈夫人睨了一眼陈婉,
淡淡开口:“我这样做是为了谁,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我用得着这样。”陈婉紧抿嘴唇,
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晦涩:“那你就让她们走啊,我自己的命运的自己背着,死了也活该。
”红木小榻被陈夫人拍的震天响:“婉儿,你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陈婉的眼中流出泪水:“娘,你这样做会害了他们两个了,反正我的身子也不好,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反正也是活不长,你把他们两个留在身边,
代替我好好的在你的身边尽孝。”“胡闹。
”他们俩母女在我和阿沅姐姐的面前说了许多让我听不懂的话,
但是阿沅姐姐好像却听懂了一样,跪下对着陈夫人和陈婉道:“夫人,小姐,
不要为了我和我妹妹这般的粗人而争吵,要不是夫人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我和妹妹,
指不定我和妹妹会流落到哪里去,小的心里是感念夫人的恩情的。”“无论夫人让我做什么,
林沅都是愿意的。”阿沅姐姐转头很是不忍的看着我,咬着嘴唇,像是最终下定了决心一般,
转过头对着陈夫人说:“只要让我和妹妹一直在一起。”陈夫人笑笑,
目光在我和阿沅姐姐的身上流转,最终把目光停在阿沅姐姐的身上,
满意的点点头:“是个机灵孩子,从今儿个起,你叫陈婉。”“李嬷嬷,
让她和她妹妹和小姐同吃同住,好好的教一教他们。”“是,夫人。
”陈夫人的目光再次在阿沅姐姐上停留许久,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冰冷,
不似刚刚的柔和:“记好你的身份,现在开始,你的身份便是陈家大小姐,陈婉,
入宫待选的秀女,出了这道门,进了那道门,什么该说,什么不是该说,什么该做,
什么不该做,现在都有人教你,好好学,
出了半分差错…”她的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没有说下去,
但言语眼神明晃晃的威胁,让我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往阿沅姐姐的身旁缩了缩,
手背被阿沅姐姐覆过来的手掌包裹,传来一阵温暖。“是,夫人,陈婉一定好好学,
定不会辜负夫人的良苦用心。”陈夫人微微一愣,惊讶于林沅适应速度,
再次露出满意的笑容。三在跟陈家大小姐同吃同住一年后,
阿沅姐姐和我被正式送上去京城的马车。马车在路上颠簸几月,入宫那天竟然已是立冬,
难得的,生活在南方从没有见过的雪的我,竟难得见到雪,零零星星飘落的小雪。进了宫,
阿沅姐姐被封为一个小小的采女,分配到储秀宫西侧的一间小小偏殿,跟着人群,越走越远,
人越少,最后轿子停下,我和阿沅姐姐分配在储秀宫西侧一间小小的偏殿。房间不大,
陈设简单,却透着一股深宫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沉闷和疏离。教导规矩的管事嬷嬷姓孙,
面容刻板,眼神锐利得像能刮下人的一层皮。她声音平板地训导着宫规戒律,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心头。
行礼的姿势、步态的幅度、眼神的低垂、回话的措辞……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反复纠正,
稍有不慎,便是严厉的呵斥,甚至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手心上。每每看着阿沅姐姐受欺负,
我忍不住想出口,甚至出手教训教训那个老妖婆,凭什么可以这样欺负我的阿沅姐姐。
可是每次夜深人静时,也是孙嬷嬷静静的守在一旁照看着阿沅姐姐,我和阿沅姐姐生病时,
也是她忙前忙后为我们奔波。“嬷嬷,好漂亮的衣服啊!”我和阿沅姐姐齐齐走上前,
艳羡的伸出手细细被折得整整齐齐,躺在托盘里面的华丽衣裳。“陈小主,
”孙嬷嬷难得没有板起脸说话,脸上也带了些笑意:“你入宫也有些时日了,
明日要跟着其他宫里的小主一起去皇后宫中拜见皇后,如果运气好还是遇见皇上呢。
”“皇上?”我懵懵懂懂的望着孙嬷嬷:“他很厉害吗?为何宫中人人都怕他,
又都想遇见他。”孙嬷嬷告诉我和阿沅姐姐,要想在宫中生活得好,
只能得到皇上的青睐才行。我虽不懂,但是孙嬷嬷跟我和阿沅姐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总不会骗我们的。第二日,早早到了皇后宫外的我们,储秀宫里的其他秀女,大多出身世家,
眉眼间带着天然的骄矜与疏离。那些入宫前或者入宫后已经相熟的小主,
已经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谈论着时兴的衣料、京中的趣闻、家中的显赫。
那些话题于我而言如同天书,我在阿沅姐姐脸上看到了如我一般的尴尬不知如何自处。
可是阿沅姐姐掩饰得极好,静静的看着皇后宫门的方向,不发一言。“你是陈姐姐吧。
”我睡着声音向后转过头头去,我认识她,她是住在我们旁边院子的江采女。
阿沅姐姐转身微微屈身给她行了一个礼,她同样给微微屈身给阿沅姐姐回了一个礼,
很自来熟的挽上阿沅姐姐的手。“刚进宫的时候我便想着去见你一次的,奈何刚进宫,
我人生地不熟的,也怕突然上门让你感到冒犯。”我看到阿沅姐姐皱眉看了看被她挽着的手,
抬起头笑意盈盈的对着江采女回道:“哪里哪里,要是江姐姐愿意的话,我随时欢迎。
”江采女的眉眼弯弯很是开心:“陈姐姐,不用跟我客气的,我问过孙嬷嬷你的生辰,
你五月初五的生辰,我八月三十的生日,少你几月,要是你不嫌弃,我叫你姐姐,
你叫我一声妹妹即可。”“嗯,好。”阿沅姐姐点头:“江妹妹。
”江采女抱着阿沅姐姐的手更紧了,两人之间有说有笑。
我盯着江采女的背影眼里满是嫉妒与委屈,狐狸精,
你才来多久就想取代我在阿沅姐姐心中的地位,还有阿沅姐姐也是的,
为什么要对一个陌生人对她比对我好,哼,要是阿沅姐姐在跟她讲话,
我就…我就…今天就不跟她讲话了。还没等我小发脾气完,
阿沅姐姐他们就被皇后的宫女传唤进去。阿沅姐姐和江采女在宫里的位分都很低,
自然是没有资格带着贴身宫女一起进殿。阿沅姐姐进殿之前在我的耳边轻声嘱咐了几句,
让我不要乱跑,在原地等她。我向来很听阿沅姐姐的话,且周围都是站得端端正正,
在等着自己小主出来的婢女,我规规矩矩的站在末尾显得尤为不出眼。
我一直在外面的空地上等了阿沅姐姐半个多时辰,一直没有人出来的迹象,
从卯时刚至就起床一直到现在辰末,就这个请安的过程就差不多有四个小时的时间,
站在这里差不多都有了两个小时,第一次站了这么久,也挺累人的。往四周瞧,
我看到院子的西南处种得有一片竹林,反正我站在队伍的最末尾,偷偷溜到那边去休息一下,
等看到有人出来了在偷偷的溜过来应该没人会注意到吧。抱着这样的念头,
我慢慢的往竹林那边溜过去。四“啊~舒服。”溜到竹林里面,找了一个空地,
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揉酸胀的小腿,才感觉又活过来了似的。“谁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猛然一惊,猛然从地上站起来,警惕的看向声源处。
“呼~你吓死我了。”看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一身太监衣服,
我重重的的松了一口气:“你也是进来躲懒的吧,你刚刚吓我一跳。”他应了一声,
很自然的坐在我旁边。我瞥了一眼,觉得我跟他之间的距离貌似有点近了,
暗戳戳往一边挪挪屁股。“你是那个宫的太监,这个时辰不在当差,跑这里偷懒来了。
”他斜了我一眼:“你不是一样躲在这里偷懒,有什么资格说我。”“我可不是在偷懒,
我是跟着我主子一起来的,只是我主子进去了,还没有出来而已。
”“哎~也知道皇后娘娘是怎么回事,都进去这么久了,还不让他们出了。”“你叹什么气。
”不知道他从哪掏出来了一个苹果,往这边扔过来,我伸出手稳稳接过,看到他,
顺手再衣服擦两下,就放进嘴里大口咀嚼起来。“新进宫了一批秀女,皇后娘娘她心中有气,
自然会好好的磨一磨这批刚进宫秀女的锐气。”他带着笑意的话中,
我竟然隐约听到了一点对皇后的熟悉,不是,皇后娘娘折磨人,是什么好事吗?
“你且等着吧,你小主出来的时辰还早呢。”我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起身默默的离他远一点。没成想,他竟然也跟着走过来了。“这么宽的一片竹林,
还不够你待的啊,离我远一点。”“你生气了。”“没有,走开。”敌不走我走,
我又默默的起身,走开一点。真是奇了怪,宫里面的人脸皮都这么厚吗?那个江采女是,
现在这个死太监也是。我走哪,他跟在哪,还不停的追问我是不是生气了,也不道歉。
就他这个情商,怎么在宫里生存的,到现在活着,没被他主子赐一丈红,算他龟儿命大。
“你到底想干嘛?烦不烦啊。”“哎呀,别生气了,我道歉行不行,
反正你的小主一时半会也出不来,你陪我说说话嘛,我也挺无聊的。
”对于他的厚脸皮我也是服了,难道是我对他的不耐还不够明显吗?还死命的往我身边凑,
算了,谁叫我也挺无聊的,就陪你聊两句吧,阿沅姐姐一出来,我就马上走,
绝对不跟他产生多的交集,在这个宫里,阿沅姐姐才是我唯一。“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太监,模样上佳,只可惜是块残缺的玉。“哎哎哎,你礼貌吗?
”他捂着挡住裆部,如护崽的母鸡警惕,窘迫的盯着我,
难道是我看着他裆部惋惜摇头的样子让他受伤了,哎…脆弱的男人。“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啊,无意冒犯。”我起身行礼给他道歉赔礼。“哼…”好吧,一时间之间,
角色转换,我成了那个没被主子赏一丈红打死,算我命大的死宫女。“对不起啊,
我刚刚进宫还没有真正见过太监,说错话,做错事,你就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
”“哼…咱家暂且饶你这一回。”娇柔做作的兰花指差点没让我当成笑出来,算了,
好不容易哄好的,要是在生气了,人家记我仇,那样不就罪过罪过了。“好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他爽朗一笑:“你听好了,我叫小满。”“小满?
为何叫这个名字。”“因为小满这天出生的,主子知道了,就叫我小满了呗。”“哦哦,
那挺好的,阿沅姐姐说过人生小满胜万全。你这名挺好的。”他好像很满意我的话,
不住的点头迎合我的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莺歌,柳莺歌。”“莺歌?
”我点点头,难道我的名字很奇怪吗?“很热闹的名字,像你一样。
”五那天跟小满偶遇之后,我跟他的交集竟然不知不觉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