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是冷的。
和林晚指尖的温度一样,像贴着冰面。
沈家老宅的琴房大得空旷,巴洛克式的穹顶像一张沉默的嘴,把每一个音符都吞进去,再吐出来时,便带上了幽深的回响,一圈圈荡开,撞在四壁,又弹回来,缠住她。
窗外,暴雨如注,狠狠砸在落地窗上,玻璃嗡嗡震颤。庭院里那些价格不菲的景观灯,光晕被雨水拉成模糊的泪痕,一盏盏,像溺水的眼睛。
她弹的是德彪西的《月光》。
沈先生——她的丈夫沈砚——说,清瑶弹这首曲子时,最有“月光流淌”的味道。
所以,她必须也弹得“流淌”起来。
即便指关节因三年如一日的练习而隐隐作痛,即便胸腔里那颗心,早已被磨得粗糙,再听不出月光。
三年了。
她住在这座金丝笼里,扮演一个名叫“沈清瑶”的影子。温柔,顺从,优雅。连吃蓝莓蛋糕时唇角扬起的弧度,都经过精确的测量——多一分嫌媚,少一分嫌冷。
她不是在活着,是在演活。
“砰——”
一声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屋顶劈开!
林晚的手指猛地一滑,一个刺耳的不和谐音,像玻璃碴子,狠狠划破了故作平静的旋律。
就在那一瞬,一股尖锐的、带着锈蚀感的疼痛,猛地刺穿她的太阳穴!
眼前的黑白琴键开始扭曲、旋转,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
画面碎片般涌入——
雨声。
同样是滂沱的雨,但更阴冷,更窒息,带着腐土的气息。
一口井。
荒废的、长满滑腻青苔的石井。井口很小,黑得令人心慌,像一张无声呐喊的嘴。
一双小手。
稚嫩的,沾着泥,拼命向上伸着,指甲缝里全是青苔的碎屑,想要抓住什么……
一抹刺目的红。
一条女人的红裙,裙摆在潮湿的泥地里逶迤,像泼洒的血。
……推……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从背后狠狠袭来!
那双小手瞬间被吞没!
坠落。
冰冷的井水,带着腐臭,瞬间淹没口鼻,灌进喉咙……
肺叶像被铁钳夹住,撕裂般的窒息……
“啊——!”
林晚控制不住地尖叫出声,双手死死抱住头,整个人从琴凳上蜷缩下来,像只被钉住的蝶,剧烈地颤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裙,黏腻地贴在背上。
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味——她咬破了舌尖。
那不是梦!
太真实了!那井水的冰冷,那坠落的失重,那……绝望。
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冷风裹着湿气灌入。
沈砚站在门口。
高大的身影被走廊的灯光拉长,像一尊冰冷的雕像,投下一片沉重的阴影,将她完全覆盖。
他穿着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一小片冷硬的锁骨。脸上没有任何睡意,只有惯常的、冰封湖面般的冷漠。
他的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林晚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突然出现裂痕的藏品,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
薄唇轻启,声音比窗外的雨更冷,字字如冰锥:
“林晚,”
“你又在装什么?”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
只留下她,在无边的黑暗里,听着自己破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