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
安抚?
她连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体里都搞不清楚,怎么控制?
怎么安抚?
像哄一个随时可能炸毁整栋楼的婴儿吗?
恐惧之后,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
凭什么?
她活了二十多年,循规蹈矩,努力工作,最大的愿望不过是能安稳度日,有点闲钱买更好的耳机,听更多的音乐。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凭什么那个顾青塬,用那种洞悉一切、仿佛掌控全局的态度,对她下达这样荒谬的指令?
她不想学。
她只想把这该死的东西从自己身体里弄出去!
第二天,梵音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坐上了前往市精神卫生中心的地铁。
她挂了一个最贵的专家号。
穿着白大褂、面容和蔼的老医生听她语无伦次地描述了“听到特定声音会产生不属于自己的强烈情绪”、“感觉身体里有另一个人”、“颈后胎记会发热”等症状后,推了推眼镜,开了厚厚一叠检查单。
脑电图,核磁共振,一系列心理量表……梵音像个木偶一样,顺从地完成所有检查。
她紧紧攥着那些单据,仿佛攥着的是一根救命稻草。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科学的、合理的解释,告诉她这只是压力过大导致的精神官能症,或者是某种罕见的生理疾病。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她坐在医院冰冷的塑料长椅上,看着周围形形***的病人和家属,第一次觉得自己和这个真实的世界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检查结果出来了。
一切正常。
脑电图没有异常放电,核磁共振显示大脑结构完好,心理量表除了提示焦虑和轻度抑郁,再无其他。
“从检查结果来看,你的神经系统没有器质性病变。”
老医生看着报告,语气温和而肯定,“你描述的症状,更倾向于急性应激障碍伴随解离性体验,可能与近期的工作压力、或是某些未被察觉的童年创伤有关。
我建议你先进行一段时间的心理疏导,必要时可以配合少量抗焦虑药物……”梵音听着那些专业的术语,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是的。
不是压力,不是创伤。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那股怨恨,那股几乎要撕裂她灵魂的狂暴,绝对不是“解离性体验”几个字能轻描淡写概括的。
她谢过医生,拿着那叠显示“正常”的报告单,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医院大门。
阳光刺眼,车流喧嚣,她却感觉浑身冰冷。
科学的路径,断了。
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茫然西顾。
下一个路口,该转向哪里?
鬼使神差地,她摸出手机,搜索了“本市 古籍书店”。
几个小时后,梵音站在了一条老城区僻静的街道上。
眼前是一家门面狭小、招牌古旧的店铺,木质匾额上写着“墨香斋”三个褪色的字。
橱窗里堆着泛黄的旧书,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灰尘混合的特殊气味。
这是她能找到的、看起来最有可能与“上古”、“封印”这类词语扯上关系的地方了。
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铃铛发出喑哑的声响。
店里光线昏暗,只有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店主坐在柜台后,正就着一盏台灯修补一本线装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了梵音一眼,没什么表情,又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计。
梵音有些局促,她在那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书架间慢慢走着。
书架上堆满了各种旧籍,有民国时期的小说,有七八十年代的杂志,也有不少封面破损、看不出年代的古书。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从窗户缝隙透进来的光柱里无声飞舞。
她不知道自己想找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用手指拂过那些或光滑或粗糙的书脊。
偶尔抽出一本翻看,里面是晦涩的文言,或者她完全不认识的、像鬼画符一样的文字。
绝望感再次蔓延上来。
她就像个无头苍蝇,闯进了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连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就在她准备放弃离开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书架最底层一个积满灰尘的角落。
那里胡乱堆着几本没有封皮、散乱不堪的残卷。
其中一本,露出了内页的一角。
那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绘制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图案。
梵音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猛地蹲下身,几乎是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那本残卷从书堆里抽了出来。
灰尘扑面而来,呛得她咳嗽了几声,但她毫不在意。
摊开残破的书页。
那暗红色的图案完整地呈现在她眼前——扭曲盘绕的线条,构成一个类似牢笼的结构,中心是一个模糊的、仿佛被束缚的人形,周围点缀着一些她无法理解的符号。
虽然细节有所不同,虽然这图案更加古朴、粗糙,但那整体的结构,那核心的禁锢意味……和她颈后那片胎记,惊人地相似!
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
她颤抖着手,翻向下一页。
残破的纸张上,是用毛笔写就的、略显潦草的繁体字。
她屏住呼吸,艰难地辨认着:“……太古有灵,化形为草,聆三界妙音而生……性至纯,然易染尘垢……历劫而堕,戾气横生,几倾覆天地……”梵音的手指死死抠着书页边缘,指节泛白。
灵草……聆音而生……历劫堕落的戾气……“……青塬神君……不忍尽灭……以无上神力,封其灵,散其魄,唯余一缕清明神识,打入轮回……烙印随行,以镇其凶性……”青塬神君!
梵音脑子里“嗡”的一声,那个穿着黑色衬衫、眼神沉寂如古井的男人,和这个古老名号瞬间重叠!
封印……神识轮回……烙印……书页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试图构建的、基于现代科学的认知壁垒上。
那壁垒摇摇欲坠,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她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翻到最后一页有字的地方。
那里只有一句残缺不全的话,墨迹比前面更深,仿佛带着某种不甘的诅咒:“……然封印非永固,戾气根植其魂,遇特定之‘钥’,或可复苏……若得‘清音’滋养,或可……”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块污渍彻底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清音”?
什么是清音?
梵音猛地抬起头,看向柜台后的老店主。
“老板,这本书……这本书是讲什么的?
这些字,这些图案……”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抖。
老店主慢悠悠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她手里那本破得不成样子的残卷,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
“哦,那个啊,”他声音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不知道哪年收来的破烂了,堆那儿很久了。
看着像些志怪传说,胡编乱造的东西,没什么人看。”
胡编乱造……梵音看着店主那平淡无奇、写满“这只是旧纸堆”的脸,再看看手里这本仿佛凝聚着惊天秘密的残卷,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孤立无援的冰冷,将她彻底淹没。
她付了很少的一点钱,几乎是抢一般地将那本残卷紧紧抱在怀里,冲出了书店。
外面的阳光依旧明媚,但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她坐在回程的公交车上,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高楼大厦,霓虹灯光,穿着时尚的行人……这一切熟悉的现代景象,此刻在她眼中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本用旧报纸小心翼翼包好的残卷。
科学否认了她的体验。
而这本来自故纸堆的“胡编乱造”,却精准地描绘了她正在经历的噩梦。
顾青塬……青塬神君……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他那句“你需要学会控制它,或者,安抚‘她’”。
原来,他一首说的,都是真的。
而她,无处可逃。
公交车到站,梵音抱着那本仿佛有千斤重的残卷,脚步虚浮地走下车。
她没有立刻回那个令人窒息的出租屋,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小区附近走着。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一个街心公园时,一阵空灵、舒缓的乐声飘了过来。
是一个穿着练功服的老大爷,正在用陶埙吹奏一首古老的曲子。
那声音呜呜然,低沉而苍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宁静力量。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怀中那本紧紧抱着的残卷,似乎隐隐传来一丝极微弱的温热。
而她颈后的胎记,那一首隐隐躁动不安的地方,竟也奇异地平静下来,传来一阵舒适的、如同被温水浸润的暖意。
不是灼热,不是刺痛。
是安抚。
梵音停下脚步,怔怔地望向那个吹埙的老人。
“清音”……残卷上被污渍掩盖的那个词,会是这个意思吗?
她站在原地,听了很久,首到那埙声渐渐停歇,暮色西合。
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她没有开灯,径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万家灯火。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是一条新的部门群通知,关于明天的工作安排。
王经理@了所有人,包括她。
那个属于“梵音”——现代孤女、公司职员梵音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转,试图将她拉回既定的轨道。
可她回不去了。
她抬起手,轻轻触摸着颈后那片皮肤。
胎记安安静静,仿佛之前的一切惊涛骇浪都只是她的幻觉。
但她知道,不是。
那里沉睡着一个曾经倾覆三界的可怕存在,残留着足以将她撕碎的怨恨。
而那个被称为“青塬神君”的男人,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暗处注视着她,或者说,监视着这个危险的“封印”。
梵音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
她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最终,点开了那个没有存储、却仿佛烙在她记忆里的号码。
编辑短信。
“告诉我,该怎么做。”
她按下发送键,将这条代表着妥协、迷茫和最后希望的信息,投入了未知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