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宣布放假时，全班都在欢呼，只有我浑身发抖。
回家路上收到妈妈的短信："你爸又失业了。"
推开家门就看见满地酒瓶，爸爸红着眼问我："为什么不是第一名？"
皮带抽下来时，我数着墙上的裂痕——它们比我数学卷子的分数还要多。
作业写完了吗就在这玩平板？李红梅一把扯下女儿耳朵里的无线耳机。
宋小雨吓得浑身一抖，平板电脑差点从膝盖上滑下去。屏幕上还暂停着某个动漫主角变身的画面，五彩光芒映在她苍白的脸上。
老师没留作业…她小声辩解着，手指下意识抠紧平板边缘。
李红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厨房里炖着的排骨正在冒烟，洗衣机在阳台上轰隆作响，而她的女儿正窝在沙发里看动画片。
没留作业？她声音陡然拔高，我给你打印的卷子呢？英语单词背了吗？
宋小雨缩了缩脖子。她今年刚上五年级，原本应该在学校度过这个平凡的周四下午。但突如其来的教学调整给了他们连续五天假期，班级群里炸开了锅。
宋建国正在卫生间修漏水的马桶。听见妻子熟悉的咆哮声，他手里的扳手滑进水里，溅起一片污渍。
李红梅你小点声！他扯着嗓子喊，楼下张老师家能听见！
李红梅充耳不闻。她把拖把杆重重杵在地上，金属头与瓷砖碰撞出刺耳的声响。
起来！她拽着女儿的卫衣帽子，现在！立刻！去你屋里学习！
宋小雨被拽得一个踉跄。平板电脑终于摔在地上，钢化膜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她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这声音完全不像是从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小女孩喉咙里发出来的。
你弄坏我平板了！她哭喊着蹲下去捡，王浩妈妈从来不打他！就你整天发神经！
李红梅感觉有根血管在眼球里爆开了。她揪住女儿的马尾辫，力道大得让发绳崩断，橡皮筋弹到电视柜上发出啪的脆响。
我发神经？她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每天六点起床给你做早饭，下班赶回来做饭，工资全砸在补习班上——
宋建国冲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他的妻子面目狰狞地拽着女儿的头发，而小雨满脸是泪，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碎屏的平板。
放手！他抓住妻子手腕，你要把她头皮扯下来吗？
李红梅猛地甩开丈夫。她今天穿着银行制服裙，刚才的动作让西装外套的扣子绷飞了一颗。
宋建国你少在这装好人！她转身踹翻了茶几边的垃圾桶，上周家长会是谁嫌女儿数学丢人？现在倒来当慈父了？
腐烂的菜叶和酸奶盒滚到宋小雨脚边。她突然开始干呕，眼泪鼻涕糊了满脸。平板电脑的裂纹在灯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像极了去年姥姥去世时，医院心电监护仪上那条变成直线的绿光。
宋建国觉得有把电钻在钻他的太阳穴。他今早在工地被项目经理骂了半小时，因为混凝土浇筑出了问题。现在他只想喝瓶冰啤酒，而不是处理这些破事。
小雨先回屋。他尽量压着脾气，爸爸修好马桶就带你吃麦当劳。
李红梅发出一声冷笑。她踢开脚边的数学练习册，封面上黄冈密卷四个字被踩出了黑印。
又要当好人？她扯下胸前的工作牌砸向丈夫，那你来辅导她功课！来啊！看看你那个初中毕业的脑子能教什么！
金属工作牌边缘在宋建国脖子上划出红痕。他摸到那道火辣辣的伤口，指尖沾了星点血迹。
李红梅！他吼得整栋楼都能听见，你他妈疯了是不是？
宋小雨抱着平板往玄关跑。她的兔子拖鞋在刚才的拉扯中掉了一只，光脚踩到打翻的八宝粥罐子，膝盖重重磕在地砖上。
没人扶她。父亲正把母亲推倒在沙发上，母亲则抓起遥控器砸向父亲的额头。塑料外壳裂开的声响比动画片里的爆炸声还可怕。
她爬起来拧开门锁。楼道里的穿堂风冻得她一哆嗦，但她还是冲了出去。身后传来母亲变调的尖叫和父亲摔东西的巨响，还有不知道哪户人家正在放的《孤勇者》，旋律欢快得诡异。
电梯停在15楼迟迟不下来。宋小雨转身跑向安全通道，断裂的马尾辫随着动作拍打后背。平板电脑还在播放那个没看完的动漫，主角正在说要守护重要的人。
她坐在三楼平台的楼梯上，把脸埋在膝盖里。右手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美术课用的蓝色水彩颜料，现在被泪水冲成一道道淡蓝色的痕迹。
楼下201传来钢琴声，是那个总考年级第一的女生在练琴。琴声隔着防火门传上来，断断续续的，像极了母亲上次打她时，尺子落在身上的节奏。
宋小雨点亮平板屏幕。班级群里有37条未读消息，王浩说他爸爸带他去迪士尼了，张雨婷发了个在咖啡馆写作业的自拍。没有人问为什么她一直没回消息。
她把裂开的屏幕贴到脸上。动漫主角还在不知疲倦地微笑，仿佛永远不会有父母扯着头发骂他废物，也不会有班主任在全班面前说某些人拉低平均分。
安全通道的声控灯熄灭了。黑暗里，宋小雨听见自己肚子在叫。厨房炖排骨的香味似乎飘到了这里，混着楼道里常年不散的霉味。
她点开相册里唯一一段视频。去年生日时，父母还一起给她唱生日歌，母亲脸上抹着奶油对她笑。那天父亲送了她这个平板电脑，说我们小雨以后要考清华。
视频播到第七秒时，楼上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可能是茶几，也可能是谁摔倒了。宋小雨关掉视频，把脸重新埋进膝盖。
她突然想起书包还丢在家里。那里面装着今天发下来的数学单元测，用红笔写着62的卷子需要家长签字。
安全通道的窗户透进来一缕斜阳，正好照在她脚边。宋小雨盯着那道暖黄色的光，想起自然课上老师说的——太阳光到达地球需要八分钟。
所以我们现在看到的阳光，其实是太阳八分钟前发出来的。戴眼镜的女老师这样解释。
宋小雨算了一下。如果她现在离家出走，要过多久父母才会发现？八分钟？还是像上次那样，直到半夜补课班老师打电话询问？
她抱紧平板电脑站起来。钢化膜的碎片扎进手心，但这点疼比起母亲掐她胳膊的力道轻多了。楼道里的温度越来越低，她只穿了印着玉桂狗的薄卫衣。
201的钢琴声停了。整栋楼突然安静下来，只有楼上隐约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宋小雨听见父亲在吼过不下去就离婚，母亲则尖锐地回应女儿跟你这种废物就完了。
她踮起脚按下电梯按钮。这次电梯来得很快，金属门映出她凌乱的头发和红肿的眼睛。动漫主题曲还在平板电脑里循环播放，声音开得很小，像是怕惊动什么。
电梯下降到一楼时，宋小雨才意识到自己没穿外套。十一月的风从单元门缝里钻进来，吹得她脖子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平板显示现在是下午4点23分，离父亲平常下班还有两个多小时。
她站在单元门口犹豫了五分钟。右转是去小公园的路，左转则能到地铁站。书包没带，口袋里只有半包餐巾纸和美术课用剩的贴纸。
最后她选择了直走。便利店的热气扑到脸上时，宋小雨才发觉自己在发抖。收银台旁边站着几个穿同样校服的学生，他们手里的关东煮冒着诱人的白气。
要买什么？店员头也不抬地问。
宋小雨盯着柜台里的棒棒糖。草莓味的要三块钱，她上周零花钱还剩五块，但都在书包夹层里。
我…她声音比蚊子还小，我能在这充电吗？
店员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是个扎着脏辫的年轻女孩，耳朵上至少打了五个耳洞。
喏，墙角有共享充电宝。她朝角落努努嘴，扫码租。
宋小雨摇摇头。她只是不想回家，但又不知道能去哪。王浩说过他妈妈从来不会撕他作业本，张雨婷的爸爸会帮她做手工作业。只有她，每次考试少一分就要挨一顿骂。
便利店的电视在放育儿专家访谈。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正在说：家长要给孩子足够的爱与自由…
宋小雨突然很想笑。她想起上周背到半夜的课文，因为错一个字就被罚抄二十遍。母亲站在旁边盯着，手里握着缠了胶布的衣架。
玻璃门被猛地推开。冷风灌进来的同时，宋小雨听见了母亲嘶哑的喊声：宋小雨！你给我滚出来！
她僵在原地。李红梅的银行制服外套不见了，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左脸颊有道明显的红印。便利店里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这对母女。
长本事了是吧？李红梅一把抓住女儿胳膊，还敢离家出走？
宋小雨闻到她身上的排骨汤味混着某种刺鼻的香水——那是父亲去年情人节送的礼物，母亲只在重要场合才会用。
我不回去…她挣扎着往后缩，你打死我算了…
李红梅的脸色变得极其可怕。她拽着女儿往门外拖时，撞翻了货架上的薯片。店员想说什么，但被她的眼神吓退了。
回家再收拾你。她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却像刀子在刮宋小雨的耳膜，你爸那个废物护不住你。
宋小雨被拽出便利店时，平板电脑又摔了一次。这次内屏也碎了，动漫主角的脸裂成无数块五彩斑斓的碎片。她突然想起自然老师说的另一句话：
光速是宇宙的极限速度，没有什么能比光更快。
但有些东西比光还快。比如母亲扬起的巴掌，比如父亲砸向墙面的拳头，比如这个突然降临又突然破碎的小长假。
李红梅拽着她走过小公园时，几个放风筝的老人往这边看。宋小雨的卫衣帽子歪在一边，露出脖子上还没消退的淤青——那是上周三因为听写错误留下的。
看什么看？李红梅冲那些老人吼，没教育过孩子啊？
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宋小雨盯着地上那个比自己高大许多的黑影，想起语文课本上如影随形这个成语。
她突然不挣扎了。平板电脑已经坏了，数学卷子还没签字，明天早上还有该死的英语听写。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此刻母亲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比父亲推搡母亲时轻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