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的葬礼上，我妈一滴眼泪都没掉。她只是不停地跟我公司的领导拉扯。“一条人命啊！
我女儿才26岁，就这么没了，你们公司就打算拿这点钱打发我们？”“五十万？
你们打发叫花子呢！”我飘在半空中，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觉得无比陌生。
我的直属领导，一个刚过三十的男人，被我妈拽着衣领，满脸通红，想挣脱又不敢。“阿姨，
您先冷静，我们也很悲痛。林晚的离世是公司的巨大损失，关于赔偿，
我们是按最高标准来的……”“我不管什么标准！我女儿没了！她是为了给你们公司赶项目，
连续加班一个月，最后猝死在工位上的！二百万，一分都不能少！”我爸站在旁边，
一脸悲痛地附和：“是啊，我女儿养这么大不容易，名牌大学毕业，工作上一直兢兢业业，
现在说没就没了，我们的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啊……”我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我的弟弟林涛，躲在人群后面，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
我飘过去，看到他在跟女朋友聊天。涛涛，叔叔阿姨那边怎么样了？还在谈，
我姐那个破公司太抠门了，我妈要二百万，他们只肯给五十万。二百万！这么多！
那咱们在市中心买房的首付不就够了？是啊，所以得让我妈多要点。烦死了，
这葬礼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又闷又无聊。我的身体，不，应该说我的魂体，猛地一颤。
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死亡，只是一个数字。一个可以用来给弟弟买房的数字。
公司领导最终还是妥协了。或许是受不了我父母的纠缠，或许是出于舆论压力。
他们答应了二百万的赔偿。拿到承诺的那一刻，我妈脸上的悲伤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甚至还挤出一个笑，拍了拍领导的肩膀：“早这样不就好了，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葬礼草草结束。回到家，我妈立刻把林涛叫到身边，兴奋地说：“儿子，二百万！
妈给你争取到了！”林涛眼睛一亮，手机都扔了：“真的？妈你太厉害了！”“那当然，
也不看看你妈是谁。”我妈得意洋洋，仿佛打赢了一场巨大的胜仗，“这下，
你跟莉莉的婚房有着落了。”我爸也走过来，一脸欣慰地看着林涛：“你姐在天有灵，
看到你终于能成家立业，她也会高兴的。”我飘在他们面前，
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他们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而这一切，
是用我的命换来的。我笑了。不，鬼魂是笑不出来的。我只是觉得，胸口那个空洞，
越来越冷。他们甚至没有给我立一个牌位。这个家里，唯一能证明我存在过的，
只有那张二百万的支票。林涛拿着手机，激动地跟女友莉莉语音：“莉莉，搞定了！二百万！
我妈太牛了！”电话那头传来莉莉尖锐的笑声：“太好了！那我们明天就去看房！”“好！
明天就去！”我妈在旁边慈爱地看着他：“看好了就定下来，钱的事情不用担心。
”我看着他们，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我没有死，如果公司没有赔这二百万，林涛的婚房，
要怎么办？是不是就要卖掉我，来给他凑首付？哦，不对。他们现在，已经把我卖掉了。
卖得彻彻底底。2第二天一大早，家里就没了人。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跟着他们出了门。阳光穿透我的身体，没有任何温度。我看着我妈和我爸，换上了新衣服，
脸上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仿佛不是去给儿子看婚房，而是要去参加什么喜宴。
林涛和他的女友莉莉手挽着手，跟在后面，一路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我看了好几个楼盘，市中心那个‘天悦府’最好，双地铁，旁边就是万达广场。”莉莉说。
林涛皱了皱眉：“天悦府？那里的房价可不便宜，一平都快十万了，二百万也就够个首付。
”“首付够了就行啊！后面的月供我们慢慢还嘛。”莉莉撒着娇，“我不管，我就要天悦府，
我的小姐妹们都说那里好，住进去多有面子。”我妈立刻在前面接话：“就天悦府！
我儿子结婚，必须要有面子！钱不够妈再想办法！”我爸也说：“对，不能委屈了莉莉。
”莉莉立刻甜甜地喊了一声：“谢谢叔叔阿姨！”一家人，其乐融融。我跟在他们身后，
像一个多余的看客。到了“天悦府”的售楼中心，金碧辉煌的装修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售楼小姐姐热情地迎了上来，一口一个“老板”、“老板娘”，叫得我爸妈心花怒放。
他们被领到沙盘前，听着售楼小姐天花乱坠的介绍。“我们这个户型是120平的三房两厅，
南北通透，采光特别好，而且是高层，视野开阔，能看到整个中心公园的景观。
”莉莉的眼睛都亮了，拉着林涛的手不放：“这个好，这个好！我就要这个！
”我妈大手一挥：“好！就要这个！”售楼小姐笑得更甜了：“阿姨真是爽快！
这个户型是我们这里的楼王，单价会稍微贵一点，算下来总价大概要一千一百万左右。
”一千一百万。二百万的首付，意味着要贷款九百万。以林涛那月薪八千的工作，
他要不吃不喝还到一百岁。我爸的脸色有点变了，他把我妈拉到一边，低声说：“这太贵了，
我们哪里还得起？”我妈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房子是会升值的！
现在不买以后更买不起！再说了，不是还有林晚的那些东西吗？
”我爸愣住了：“林晚的东西？”“她不是还有十几万存款吗？还有她那些包，那些首饰，
我看着都挺值钱的，全卖了，又能凑个几十万，多付点首付，月供压力不就小了？
”我妈说得理所当然。我爸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看着他们，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瞬间冻住了我的四肢百骸。他们不仅要用我的命换钱，
还要榨干我留下的一切。莉莉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售楼小姐去算首付和月供了。
林涛跟在我爸妈身后，小声地问：“妈，我姐的存款密码你知道吗？
”我妈白了他一眼：“我不知道，你爸知道。你姐那张卡，
还是当年上大学的时候你爸给办的，密码是你爸的生日。”我猛地看向我爸。我爸的脸上，
没有一丝愧疚，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是啊，他当然得意。
用我的银行卡密码设置成他的生日，以此来彰显他作为父亲的权威和我的“孝心”。
可他忘了，这张卡里存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熬夜加班，用命换来的。“那太好了！
”林涛喜出望外，“那我姐那些包呢？她有个白色的香奈儿，莉莉喜欢很久了。
”“给你给你，都给你！”我妈不耐烦地挥挥手，“只要你跟莉莉好好的，你姐的东西，
全都是你的。”“谢谢妈！”他们三个人，就在这金碧辉煌的售楼大厅里，旁若无人地，
开始瓜分我的遗物。像一群贪婪的秃鹫，在分食我的尸体。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3他们最终还是定下了那套120平的房子。交定金的时候，
我妈刷的是一张我从未见过的卡。但我知道，那是公司打过来的赔偿款。二百万，
就这么变成了五万块的定金收据，和一张写着天文数字的购房合同。回家的路上，
莉莉一直捧着那张薄薄的收据，笑得合不拢嘴。“我们终于有自己的房子了！
”她靠在林涛的肩膀上，满脸幸福。林涛搂着她，意气风发：“那是，
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我爸妈坐在前排，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很开心。除了我。回到家，我妈甚至来不及换鞋，就冲进了我的房间。
那是我离开后，第一次有人踏足这里。我的房间不大，但很温馨。
墙上贴着我喜欢的乐队海报，书架上摆满了专业书籍和小说，梳妆台上还有没用完的化妆品。
一切都还维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我妈像一个入侵者，粗暴地闯了进来。她拉开我的衣柜，
把我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一件件扯出来，扔在地上。“这件还能穿，这件料子不错，
拿去给你表姐。”“这条裙子太暴露了，扔掉。”“这件是名牌？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她一边挑拣，一边评头论足。很快，我的衣柜就被清空了。接着是我的梳妆台。
她拿起我的口红，在手背上划了一下，嫌弃地撇撇嘴：“什么颜色，跟鬼一样。
”然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她拿起我的项链，在灯光下照了照：“这个看着像金的，
回头拿去店里问问。”她拿起我放在床头的相框，那里面是我和大学最好朋友的合照。
她看了一眼，就把相框倒扣在桌上，然后拿起旁边的存钱罐，用力摇了摇。哗啦啦的硬币声，
让她眼睛一亮。她毫不犹豫地拿起锤子，将那个我存了四年的小猪存钱罐，砸得粉碎。
硬币滚了一地。她和我爸，还有林涛，像看到宝藏一样，立刻趴在地上，一颗一颗地捡起来。
我飘在他们头顶，看着这荒诞的一幕。我的房间，我的私人领地，被他们洗劫一空。
他们翻出了我的银行卡，林涛拿着卡，兴奋地对他爸说：“爸，密码是你的生日对吧？
”我爸点了点头。他们翻出了我的首饰盒，莉莉拿起我最喜欢的一条手链，戴在自己手上，
转头问林涛：“好看吗？”林涛说：“好看，我姐的眼光就是好。”不，那不是我的眼光。
那是我男朋友陈阳，在我去年生日时送给我的。我看着莉莉手腕上那条闪闪发光的手链，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那是陈阳跑遍了全城，才找到的唯一一条。现在，
它戴在了另一个女人的手上。而这个女人的未婚夫，是我的亲弟弟。他们瓜分完我的财物，
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我的书架。“这些书有什么用？占地方。”我妈说，“明天叫收废品的来，
一起卖了。”林涛说：“别啊妈，里面有些专业书，网上还能卖点钱。”于是，
他们又开始一本一本地翻我的书，看看哪本能在二手平台卖出高价。我看着我那些宝贝，
那些我熬夜苦读的笔记，那些陪伴我度过无数孤独夜晚的小说，被他们像垃圾一样挑来拣去。
突然，我妈从一本书里，翻出了一张纸。那是一份保险单。我妈愣了一下，
随即大喜过望：“快看！林晚这死丫头还给自己买了份保险！”4“保险？
”林涛和莉莉立刻凑了过来，三颗脑袋挤在一起，研究那张薄薄的纸。“受益人是谁？
”我爸紧张地问。我妈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受益人……陈阳？
”她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陈阳是谁？”莉莉好奇地问。
林涛的脸色也沉了下来：“我姐的男朋友。”“男朋友？”我妈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锐得刺耳，“凭什么写他的名字！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们辛辛苦苦把她养这么大，她死了，
钱居然给一个外人？”我爸也气得浑身发抖：“这个不孝女！真是白养她了！”我飘在空中，
冷冷地看着他们。他们甚至不记得陈阳是谁了。陈阳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在一起五年了。
他对我很好，比我的亲人还要好。他会记得我的生日，会给我准备惊喜，
会在我加班到深夜时，开车来接我。我带他回过一次家。那一次，
我妈对我爸说：“这男孩子看着太精明，家里条件也一般，配不上我们家晚晚。
”我爸说：“是啊，工作也不稳定，听说是个什么小律师，挣不了几个钱。”从那以后，
他们就再也没给过陈阳好脸色。甚至在我面前说，让我赶紧跟他分手，
他们已经托人给我物色了一个家里开厂的“富二代”。我没有听他们的。
我和陈阳的感情一直很好，我们已经计划好了，等我这个项目结束，我们就去领证。
这份保险，是我半年前买的。当时陈阳还笑我，说我年纪轻轻，想这么远干什么。我说，
万一呢，万一我出点什么事，这笔钱就给你，算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礼物。我没想到，
一语成谶。我更没想到，这份我留给爱人的最后保障，会成为我的家人攻击我的又一个理由。
“不行！这笔钱绝对不能让那个姓陈的拿走！”我妈把保险单狠狠拍在桌子上，
“她是我们的女儿，她的钱就该是我们的！”林涛在一旁煽风点火：“对！妈，
你快给他打电话，让他把钱吐出来！”“我没有他电话。”我妈烦躁地说。“我有！
”林涛立刻掏出手机，“我姐微信里有他！我之前偷看过！”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仿佛偷看我的隐私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很快，电话就拨通了。林涛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喂？”是陈阳。仅仅几天没见，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了十岁。我的心，又被揪了一下。“你是陈阳吧？”我妈抢过电话，
用一种质问的语气说。“……您是？”“我是林晚的妈妈！
”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我问你，林晚是不是给你买了份保险？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很久，陈阳才低声说：“是。”“受益人是你？”“是。
”“你凭什么！”我妈终于爆发了，声音尖利得像要划破我的耳膜，“你跟我女儿非亲非故，
凭什么拿她的钱！我告诉你，那笔钱是我们家的！你必须立刻！马上！
把受益人改成我儿子林涛的名字！不然我跟你没完！”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陈阳此刻的表情，一定是震惊，然后是彻骨的悲凉。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
在他还沉浸在失去爱人的痛苦中时，我的家人，却在为了钱，给他打去这样一通电话。
“阿姨，”陈阳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林晚她……刚走。”“我知道她走了！
走了才跟你说钱的事！”我妈蛮不讲理地说，“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该主动把钱交出来！
那是我女儿的卖命钱！”“卖命钱？”陈阳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意，“阿姨，
你知道林晚为什么会死吗？”“不是加班累死的吗？”“是，但不全是。”陈阳的声音，
像一把冰冷的刀，剖开我一直不敢触碰的真相，“她连续加班一个月，
是因为她想尽快完成项目，拿到奖金。因为林涛告诉她，他要结婚了，没钱买房，
让她这个做姐姐的，‘帮帮忙’。”我妈愣住了。林涛也愣住了。我看着他们，
看着他们脸上那可笑的震惊表情。是啊，他们怎么会知道。他们只知道向我索取，
却从不知道，我为了满足他们的索取，付出了什么。5“你……你胡说八道！”我妈的反应，
比我想象中要快得多。短暂的震惊过后，是恼羞成怒的抵赖。她指着手机，
破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挑拨我们母子的关系！我儿子才不会跟她说这种话！
是你！一定是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了我女儿，现在还想来骗她的钱！”林涛也反应过来，
对着电话吼道：“你别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让我姐帮忙了！我警告你，赶紧把钱拿出来，
不然我找人弄死你！”莉莉在一旁，抱着林涛的胳膊，怯生生地看着，不敢说话。
我爸则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晚晚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
”电话那头的陈阳，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嘲讽。
“阿姨，叔叔，还有林涛。”他一个一个地，念出他们的称谓。“你们知道吗？
林晚出事的那天早上，还给我发了微信。”“她说，她太累了，等这个项目结束，她就辞职。
我们一起回老家，开一个小小的书店，养一只猫，再养一只狗。”“她说，
她再也不想当什么‘扶弟魔’了。她说，她欠你们的，这辈子已经还够了。”陈阳的声音，
很平静。可我却听得泪流满面。哦，鬼魂是不会流泪的。我只是觉得，我的魂体，
好像变得更轻了，轻得像一片随时会消散的烟。是啊，这些话，都是我说的。
就在我猝死前的一个小时，我趴在办公桌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陈阳发了这些消息。
我以为，那是我新生活的开始。我没想到，那是我生命的终点。“你放屁！
”我妈的声音已经完全失控，“我女儿最孝顺了！她最疼她弟弟了！她不可能说这种话！
你这是在污蔑她！”“是不是污蔑，你们心里清楚。”陈阳的声音冷了下来，
“至于那份保险，你们不用惦记了。那是林晚留给我的，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们。
”“你敢！”林涛怒吼。“我不仅敢，我还会去起诉林晚的公司。”陈阳的声音，掷地有声，
“林晚的死，公司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二百万就想打发？太天真了。”我妈愣住了：“起诉？
你什么意思？钱我们已经收了！”“你们收了，是你们的事。”陈阳冷笑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