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今晚的“回老家”指标晚上九点。城市的CBD依然灯火通明。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出电梯。在广告公司连轴转了72小时后，
我的灵魂仿佛已经抽离了身体。我走出电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玄关的灯是暗的。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果然，
一股压抑到极点的低气压，混杂着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客厅扑面而来。“哇——！
我不要！我不要吃！”三岁的儿子乐乐，正坐在地板上，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
我老公王阳，正蹲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收拾着一地碎玻璃和黄澄澄的蛋羹。他的白衬衫上，
也沾染了污渍。而我婆婆，张翠兰，正背对着我们，坐在沙发上。
她标志性的动作——肩膀一抽一抽地抹眼泪。她脚边，
放着那个熟悉的、每次“战争”爆发时都会准时登场的红色行李箱。拉链已经拉开了一半。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又……又怎么了？”我的声音干涩，喉咙里仿佛卡着腌萝卜。
王阳抬起头，一脸的焦头烂额和哀求。他用口型对我说了两个字：“快哄。
”“乐乐不肯吃饭，妈追着喂，他不小心把碗打碎了。妈就……”“我就怎么了？
”没等王阳说完，张翠兰猛地回头，眼睛通红，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我就该死！
我辛辛苦苦给他做营养餐，追在他屁股后面喂，他倒好，直接掀桌子！
我在这伺候你们一家老小，图什么？图你们回来给我甩脸子吗！”“妈，
我没有……”我刚想解释我只是刚进门。“你别叫我妈！我受不起！”她“腾”地站起来，
指着王阳的鼻子，“王阳！你现在就给我买票！我明天一早就回老家！这孩子，我带不了了！
你们自己找能人吧！”又是这句话。我点开手机看了一眼，这个月18号。
这是她这个月第三次“回老家”了。我看了看手表，九点零五分。
我还有一个S级的项目PPT没有改完，大老板明天一早就要。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一刻，我不是个好妈妈，也不是个好儿媳。
在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婆婆歇斯底里的控诉、老公哀求的眼神，
和客户催命的消息中……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那个PPT。因为我知道，儿子哭了，
哄哄就好了。婆婆闹了，求求就罢了。但那个PPT如果交不出去，
我这个月的房贷、车贷、孩子的早教班费用……就全都悬了。“妈，
”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快步走过去，把价值不菲的通勤包随手扔在地上，
蹲在她面前，“您别生气，您看您，气得手都凉了。”“乐乐他不懂事，我替他给您道歉。
我回头一定好好收拾他。”“你道歉有什么用！你收拾他？你舍得吗！”“舍得舍得。
”我点头如捣蒜，“我明天就去买您最爱吃的猫山王榴莲。您看，
您这箱子还没收拾利索呢……”我一边说，一边去拉那个行李箱的拉链，想把它合上。
张翠兰“啪”一下打开我的手：“别碰！我今晚就收拾！我心意已决！谁也别想拦我！
”王阳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拼命给我使眼色，意思是“你快哄哄，下跪也得哄”。
我深吸一口气，
么”、“凭什么”、“我好累”、“我刚下班”……咽下了所有即将脱口而出的辩解和崩溃。
我“扑通”一声，放弃了挣扎，整个人瘫坐在婆婆脚边的地毯上。“妈，您要是走了，
我们俩明天就得辞职。”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哭腔，这是我最熟练的业务。
“公司不能没我，乐乐也不能没您啊。您是这个家的定海神神针，您走了，
这个家就真的塌了。”我抱住她的胳膊，把脸埋在她的衣袖上，
开始了我最熟练的表演——哄婆婆。哄她，比哄客户还重要。因为客户丢了，可以再找。
婆婆走了，我这个家，就真的塌了。第二章：那个月薪八千的“保姆”我叫林慧，
今年32岁。我和王阳，是大城市最普通的“双职工”。名校毕业，在外企工作，
看起来光鲜亮丽。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被这座城市压得有多喘不过气。
我们俩的月薪加起来到手刚过三万。每个月一睁眼，房贷一万二，车贷三千，
乐乐的早教班两千，两边老人的赡养费两千。雷打不动的硬性支出，一万九。剩下的一万一，
是我们一家人在这个一线城市的吃穿用度、人情往来、交通通讯。我们不是没想过请保姆。
乐乐刚出生时，我面试了不下十个。“林女士您好，我是金牌月嫂，月薪一万二，
只负责孩子，不做饭不打扫。”“您好，我是育儿嫂，月薪八千，包吃住，
有独立房间和卫生间。我只带孩子，家务活得加钱。”我看着我那不到六十平米的小三房，
哪来的“独立卫浴”？我甚至面试过一个看起来很老实的阿姨，可就在我假装去倒水的时候，
回头看见她正抓着乐乐的小脚，粗鲁地往尿不湿里塞。我当场就让她走了。
我产假休完的最后一天，我婆婆张翠兰，带着我公公，
拖着两个巨大的、红白蓝相间的编织袋，从三百公里外的老家来了。“林慧啊，
别花那冤枉钱了！”她拍着胸脯，声音洪亮，“我自己的亲孙子，我来带！我还能害他不成？
那些保姆，一个个手脚不干净，谁知道背地里怎么对孩子！”那一刻，我真的，感激涕零。
我把主卧让给了公婆，我和王阳搬到了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排衣柜的次卧。我们说好，
每个月给公婆三千块钱“生活费”，孩子和家里的一切开销，我们全包。公婆来了，
帮我们省下了八千的保姆费。代价是什么？代价是，我失去了对这个家的“所有权”。
代价是，我从这个家的“女主人”，变成了“寄宿者”。代价是，
我失去了“妈妈”这个身份的“决策权”。张翠兰，用她的“无私奉献”，理直气壮地，
成为了这个家里，权力最大的人。而我，成了那个每月给她发三千块工资，
却还要看她脸色的“雇主”。第三章：一万次的育儿战争我们家的战争，从乐乐一岁时开始。
关于“吃饭”：我买了几百块的辅食机，做了详细的喂养表格。 我：“妈，不能追着喂，
得让他自己学着吃。吃多少算多少，饿一顿没事的，这是在培养他的自主进食能力。
” 婆婆：“你那都是书上看的，不管用！我孙子饿坏了怎么办！
我就是这么把你老公喂大的，一米八的大个子！乐乐，来，奶奶再喂一口，
看会《小猪佩奇》就吃了啊！” 于是，我儿子三岁了，吃饭还要满屋子跑，
后面跟着一个端着碗的奶奶，和一台开着动画片的iPad。关于“穿衣”：我：“妈，
今天27度，室内有空调，不用穿毛衣。” 婆婆：“你懂什么！这叫‘春捂秋冻’！
你摸摸这小手，冰凉！万一感冒了，受罪的还不是孩子！你上班拍拍屁股走了，
在家带他打针的是我！”关于“睡觉”：我：“妈，乐乐两岁了，该分床睡了，培养独立性。
” 婆婆：“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睡多可怜！晚上踢被子了怎么办？
掉下床了怎么办？不行，必须跟我睡！我孙子我搂着踏实！
”关于“看病”：我：“乐乐发烧了，王阳，快，挂号，去医院。
” 婆婆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黄纸小药包：“去什么医院！烧糊涂了！动不动就挂水，
把孩子底子都搞坏了！来，用这个‘神药’老家不知道哪里求来的香灰药末兑水，
喝下去，一晚上就退烧！”我看到那个药包，疯了一样冲过去，一把抢过来扔进了马桶。
“妈！这是什么年代了！您这是害孩子！”那一次，是她第一次收拾了行李箱。“好啊！
我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嫌弃我这个农村老太婆！嫌我脏！我走！我回老家！我不管你们了！
”那是我第一次，尝到了“被拿捏”的滋味。我怀着二胎当时刚查出来两个月，
孕吐反应严重，我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求她留下。我不敢让她走。我走了，
我这个刚升上来的项目总监的职位，立刻就有人顶上。这个行业不缺人，
只缺“不要命”的人。我一旦停下三个月，再回来，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不能辞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