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又把一整盘刚出锅、金黄酥脆的炸酥肉，全推到了我姐魏霞的碗里。“霞霞你多吃点，
瞧你瘦的。”然后，她把碗底剩下那些炸得焦黑的面糊疙瘩，连着滚烫的油，
一起倒进了我的搪瓷碗。发出“刺啦”一声响。我捏着筷子的手背上，
瞬间被溅起的油点烫出了几个燎泡。火辣辣的疼。但我习惯了，低着头，
准备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默默扒拉两口完事。一只白皙素净的手，按住了我的手腕。
是我的未婚妻，姜月。她今天刚从军区总院轮休，风尘仆仆地赶来，
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姜月看着我妈，笑意盈盈，眼神却比手术刀还冷。“阿姨，
我想问一下——”“您是觉得我未婚夫在部队里保家卫国，缺了您这口吃的，
还是单纯觉得他好欺负？”“哦，不会吧不会吧？都什么年代了，
还有人不知道‘重女轻男’和‘重男轻女’一样，都是有毛病吧？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这个家粉饰太平的心脏。我妈的脸，
瞬间涨成了猪肝色。01我妈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姜月在说什么。
她的三角眼猛地吊起，声音尖利得能划破人的耳膜：“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我是他妈！
我生的他养的他，给他一口吃的还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我姐魏霞也立刻帮腔，
夹起一块最大的酥肉，示威似的在姜月面前晃了晃：“就是，我弟从小就让着我，
我们姐弟感情好着呢。姜月，你一个外人，管得也太宽了吧？”“外人？”姜月笑了，
她松开我的手，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她个子高挑，常年穿着白大褂，
自有一股清冷利落的气质。此刻她就那么站着，明明没发火，
却让我妈和我姐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魏东，你告诉她们，我是不是外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水泥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一边是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母亲和姐姐，一边是即将与我共度一生的未婚妻。我能说什么？
我只能像个鹌鹑一样，把头埋得更低，小声嘟囔：“姜月，你少说两句，
我妈她……她没那个意思。”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到身边的气压骤然降低。姜月看我的眼神，
充满了失望。那是一种比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还让我难受的眼神。她没再看我妈和我姐，
而是重新坐下，将我那碗黑乎乎的面疙瘩端到自己面前，
又把魏霞面前那盘金灿灿的酥肉拉过来。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她用筷子，一块一块地，
将酥肉全部夹进了我的碗里。直到我的碗里堆成了一座小山。然后，她把那碗面糊疙瘩，
“哐当”一声，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中央。“阿姨，既然您觉得霞姐瘦，需要补补，
那您也挺瘦的，也多补补吧。”“这叫什么来着？哦，‘妈道’，伟大的母爱，您也尝尝。
”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姜月“你你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霞“哇”的一声就哭了，指着我吼：“魏东！你看看你找的什么媳妇！
她就这么欺负你妈和你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我下意识地想去拉姜月，想让她道歉。可我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她“啪”的一声打开了。
姜月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买猪看圈，娶妻看娘。
魏东，你妈这样，这个婚，我可能没法跟你结了。”“我不想我的孩子以后也问我，‘妈妈，
为什么奶奶只给姑姑吃肉，却给我吃面糊疙瘩？’”她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屋子里只剩下我姐的哭声和我妈的咒骂声。我看着满碗的酥肉，第一次觉得，
它比那碗黑色的面糊疙瘩还要难以下咽。02我追了出去。在楼道里，我拉住了姜月的手臂。
“姜月，你别生气，我妈她就是那个脾气，刀子嘴豆腐心……”“魏东，”姜月打断我，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寒意，“你摸着你左臂上的那道疤，再说一遍这句话。
”我的手下意识地碰到了左臂。那里有一道十几厘米长的狰狞伤疤，
是三年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为了保护战友，被毒贩的砍刀划伤的。当时血流如注，
差一点就废了这条胳膊。我立了二等功，也留下了这道永远的印记。在部队，
我是尖刀连的连长，是战友们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是领导眼中的铁血硬汉。
可一回到这个家，我就变回了那个连一口酥肉都不敢争的窝囊废。姜月看着我，
眼睛里泛着红。“我第一次见你，是在军区总院。你为了救一个被困在塌方里的孩子，
右腿被钢筋贯穿，浑身是血地被抬进来。你躺在病床上，麻药都没完全生效，
却还在跟医生说，先去救那个孩子。”“那一刻，我觉得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现在呢？”她指了指屋里，“为了几块肉，你连句公道话都不敢说。魏东，
你让我觉得，我当初瞎了眼。”她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张了张嘴，
却什么也解释不出来。因为她说的，都是事实。从小到大，家里但凡有点好东西，
都是我姐魏霞的。新衣服是她的，零花钱是她的，唯一的读书名额，
妈也哭着喊着让我让给了她。我十六岁就去参军了，每个月把津贴大半寄回家里。妈说，
姐姐身体不好，要多补补。姐姐要买新手机，要买化妆品，都是应该的。我以为这是亲情，
是我作为弟弟，作为儿子应尽的本分。直到我遇到了姜月。她带我去看电影，
会把爆米花中间最满的部分给我。她给我买衣服，会细心地把所有线头都剪掉。
她知道我胃不好，就学着煲汤，每次休假都给我带上一大保温桶。她让我知道，
原来被人放在心尖上疼爱，是这种感觉。“姜月，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攥紧了她的手，
声音沙哑，“我……我会改的。”姜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魏东，
这不是改不改的问题。这是一个男人有没有担当的问题。”“我明天就要归队了。
你什么时候能让你妈亲口跟我道歉，什么时候再来找我谈结婚的事。”她说完，
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倒映出我失魂落魄的脸。我心里清楚，
让我妈道歉，比让她拿刀砍了我还难。
around 2000 words per chapter03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一进门，我妈就把一个枕头狠狠砸在我脸上。“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为了一个还没过门的狐狸精，就让你姐和你妈受委屈！我白养你这么大了！
”魏霞也坐在沙发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添油加醋：“妈，你别说了。弟弟现在是部队的官了，
有本事了，哪里还看得上我们。他心里只有那个姓姜的。”我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场景，
听着这二十多年来几乎一成不变的台词，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涌了上来。“妈，姐，
姜月她不是那个意思。”我试图解释。“她不是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她都指着我鼻子骂了！
”我妈一拍大腿，开始嚎啕大哭，“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辛辛苦苦拉扯大一儿一女，
女儿贴心，儿子就是个讨债鬼！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来就该把你溺死在尿盆里！”这些话，
我从小听到大。以前每次听到，我都会觉得心如刀割，会立刻跪下来认错，求她不要生气。
可今天，我的心却异常的平静，甚至有些麻木。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说：“妈，
姜月是军区总院的主治医生，她的父亲是军区后勤部的副部长。我们部队的政委，
亲自给我和她做的媒。”哭声戛然而止。我妈和我姐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愣愣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她不是什么狐狸精，她是我认定的妻子，是上级领导批准的军婚对象。
你们今天让她受了委屈，让她对这门婚事产生了动摇。如果她真的要退婚，
并且把原因捅上去，你们猜猜，我的前途会怎么样？
部队会怎么看我这个连家庭关系都处理不好的人？
”我从来没用这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跟她们说过话。我妈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嘴唇哆嗦着，显然是被“副部长”和“影响前途”这几个字眼给镇住了。魏霞的反应更快，
她眼珠一转，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拉着我的胳膊：“哎呀，弟弟，你看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们这不也是不知道情况嘛。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姜月是个好姑娘，
我们都喜欢她还来不及呢。”我看着她变脸比翻书还快的样子，心里一阵反胃。“喜欢？
”我抽出自己的胳膊，指着桌上那碗已经冷掉的面糊疙瘩，“你们就是这么喜欢她的？
用这个？”我妈的脸色更难看了，她强行辩解：“我……我那不是看你平时在部队吃得苦，
想让你忆苦思甜嘛……”“忆苦思甜？”我气笑了，“妈，我在边境线上啃过压缩饼干，
喝过雪水，在沼泽地里潜伏过三天三夜。我吃的苦，比你这碗面糊疙瘩苦一百倍。
我保家卫国，不是为了回到家，连一口热乎的肉都吃不上的。”“我不需要忆苦，
我需要的是尊重。”我一字一句地说：“明天，你们跟我一起，去跟姜月道歉。”“什么？！
”我妈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又炸了，“让我去给那个小丫头片子道歉？门都没有！
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去！”我看着她，眼神平静。“好，那您就当我这个儿子也死了吧。
”说完，我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反锁了房门。这是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
对我妈说“不”。04那一夜，我彻夜未眠。门外，
我妈的咒骂声和魏霞的哭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像魔音贯耳。我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反复回想着姜月说过的话。“你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可现在呢？你让我觉得，我当初瞎了眼。”英雄？窝囊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第二天一早，我打开房门。我妈和魏霞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客厅里，见我出来，
我妈立刻又要发作。我没给她机会，直接开口：“我今天要去部队销假。你们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跟我去医院给姜月道歉，这个家还是家。第二，你们什么都不做，我今天走出这个门，
以后除了每个月按时打生活费，就不会再回来。”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我知道，
她们听懂了我的决心。魏霞第一个慌了，她扯着我妈的袖子，压低声音：“妈，你别犟了！
弟弟这次是来真的！万一真把姜月的爸爸给得罪了，
我那个事业单位的面试……”我妈的身体僵住了。我知道，我姐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
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姐嫁个好人家，找个铁饭碗。为了这个目标，
她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最终，她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我去！
”去医院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我妈和我姐坐在后座，一言不发，脸色比锅底还黑。
到了军区总院，我轻车熟路地带着她们去了姜月的办公室。姜月正在看病历，看到我们，
她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并没有起身。“有事？”她的语气公事公办。我妈的脸瞬间涨红，
常年在家作威作福的她，何曾受过这种冷遇。我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开口。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上刑场一样，僵硬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个……小月啊，
昨天是阿姨不对，阿姨给你赔个不是。你别跟阿姨一般见识。”这话说得含糊不清，
毫无诚意。姜月放下病历，抬起头，目光清凌凌地看着她：“阿姨，您是哪儿不对了？
”我妈噎了一下，没想到姜月会这么不给面子，直接追问。她支支吾吾半天，
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魏霞见状，赶紧打圆场：“姜月，你看，我妈都这么大年纪了，
都亲自来给你道歉了，你就给她个台阶下吧。我们以后肯定把你当亲闺女一样疼。
”姜.月笑了，她看向我姐：“是吗？像疼魏东一样疼我吗？顿顿给我吃面糊疙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