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感应灯滋啦闪烁，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诡谲阴影。
"记住，"他喉咙里像卡着口痰，"凌晨三点后，绝对不要照镜子。
"钥匙串上贴着的黄符擦过我手背，激起一阵刺痒。
这栋四十年前的老公寓比想象中更阴冷，霉味混着线香在走廊发酵。
304房门缝里渗出暗红光线，隐约传来画笔刮擦画布的沙沙声。
衣柜挪开的瞬间，墙纸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符咒。
朱砂绘制的纹路在手机冷光下像蜿蜒的血痕，我凑近辨认的刹那，一滴冰凉液体落在鼻尖。
不是错觉。
符咒中央正在渗血。
"你在看它？"沙哑的女声从背后炸响。
穿真丝睡裙的女人倚着门框，指尖香烟明灭，"上一个住客失踪前，也盯着这面墙看了一整夜。
"她涂着猩红甲油的手指划过我肩膀："这层楼住过七个姑娘，都在梅雨季结束时消失。
"烟灰簌簌落在陈旧的波斯地毯上，"知道为什么你的租金这么便宜吗？"窗外炸雷劈开夜幕，闪电映出她青白的脸。
304室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画架倒塌声里夹杂着黏腻的水声。
女人猛吸一口烟，火星几乎烧到滤嘴："明天我就搬走，劝你也——"尖叫被掐断在喉咙里。
整层楼的灯光同时熄灭，应急通道标志在黑暗中泛着幽绿。
有什么东西从304室爬出来了，带着水产市场死鱼堆的腥臭，湿哒哒的拖拽声停在门口。
手机自动关机前最后一秒，我看见猫眼里堵着颗混浊的眼球。
花洒喷出的热水突然变凉时，镜面蒙着厚厚水雾。
我伸手擦拭的瞬间，指尖触到某种粘稠的冰凉——那层白雾竟像腐坏的皮肤般簌簌脱落。
水珠在镜面划出蜿蜒轨迹，折射出十三道扭曲人影。
我僵在原地数了三次，镜中确实站着十三个人。
她们以不同角度侧身回望，当我的呼吸开始颤抖，所有倒影突然齐刷刷转向正前方。
花洒还在哗哗作响，但瓷砖上流淌的已是暗红色液体。
镜中人的动作比我慢了三拍，当我举起发抖的右手，那些惨白的手臂还在缓缓抬升。
最右侧的倒影突然勾起诡异的笑，她脖颈上的青紫掐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
"叮——"手机闹钟在凌晨三点准时响起。
镜面应声裂开蛛网状纹路，血水从裂缝里汩汩涌出。
那些倒影此刻动作突然加快，十三双手同时拍向镜面，在猩红水幕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手印。
我跌坐在翻涌的血泊中，后腰撞到浴缸边缘。
粘稠液体已经漫到胸口，镜中人的长发却开始无风自动。
她们贴着玻璃俯身，瞳孔扩散成漆黑孔洞，被水泡胀的手指正在抠抓镜面。
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突然频闪，在明暗交替间，我看到真实镜面倒映的卫生间依旧干燥整洁。
但每当黑暗降临，血海里的十三道鬼影就朝现实逼近一寸。
最新出现的裂痕已经横贯整个镜面，像道刻进现实的伤疤。
摸到门把手的瞬间，所有倒影突然定格。
她们整齐地抬起右手，指向我身后布满霉斑的通风口。
陈伯沙哑的诵经声正从管道传来，混着铜铃震颤的节奏，通风口栅栏上不知何时贴了张崭新的黄符。
第二声鸡鸣撕开夜幕时，镜面恢复如常。
只有我湿透的睡衣和指甲缝里的朱砂粉证明刚才不是幻觉。
手机相册里多了十三张自拍，每张照片的镜中人都保持着双手扒住镜框要爬出来的姿势。
晨光透过磨砂玻璃映在墙上，昨夜还鲜红的符咒已经变成沥青般的黑色。
隔壁传来搬家公司装卸的声响，304室门前残留着大片暗褐色污渍，像朵开败的曼陀罗。
防盗门虚掩着，304室飘出松节油与腐肉混合的怪味。
林楠的画架倒在地上，未完成的肖像画浸在暗红色液体里。
画中女人穿着我昨天见过的真丝睡裙，但脖颈以上被疯狂涂抹成漩涡状色块。
"哗啦——"浴室传来玻璃珠滚落的声音。
我攥着防狼喷雾挪过去，发现浴缸里堆满缠着头发的石膏像。
每尊雕像心口都插着铜铃铛，铃舌竟是半截小指骨。
最骇人的是窗边那幅巨型油画，七具赤裸女体在符咒缠绕的榕树上盛放，树根处赫然是正在调颜料的林楠本人。
突然有冰凉的呼吸喷在后颈。
油画里的林楠缓缓转头，颜料顺着她开裂的嘴角滴落："他把我砌进墙里的时候，你猜我看到阁楼有多少具水晶棺？"手机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所有石膏像的眼眶同时涌出蛆虫。
油画背景里密密麻麻的符咒开始蠕动，我这才发现那些根本不是朱砂——是风干的血迹书写着生辰八字。
当视线扫到最新添上的"苏雨1999.3铜铃震响的刹那，镜面泛起血色涟漪。
穿碎花裙的少女抓住我手腕，她的瞳孔突然裂成万花筒，无数记忆碎片顺着指尖涌入我的太阳穴。
1998年梅雨季，十八岁的程小芸拖着编织袋入住306室。
陈伯送来的檀木匣里装着翡翠发簪，说是给应届生的乔迁礼。
那夜她对着镜子试戴时，簪头突然渗出黑色黏液，镜中倒影开始自行梳头。
第一个满月夜，我在镜框缝隙发现张泛黄婚书。
记忆里的声音带着哭腔，缔约人写着我和陈伯夭折的儿子，日期竟然是我生日当天。
画面跳转到暴雨夜，符咒完全变黑的墙面爬出红线。
程小芸蜷缩在衣柜里，看着镜中的自己走向阁楼。
现实中的躯体却开始腐烂，蛆虫从她佩戴的翡翠发簪里倾巢而出。
我们都被做成活人桩。
镜灵集体哀鸣震得玻璃炸裂，十三道残影在飞溅的碎片里走马灯般闪现——穿职业装的银行职员在镜中上吊后，现实中的尸体出现在排水管道；戴眼镜的图书管理员被镜影推进碎纸机，血肉与借阅卡搅作一团。
最刺目的记忆属于穿真丝睡裙的女人。
她在镜前描眉时，倒影突然掏出把雕花剪刀：替身新娘总要备好嫁衣不是吗？现实中的喉咙随即裂开红线，喷溅的鲜血在墙面写满生辰八字。
程小芸的残魂突然扯开衣领，她锁骨处的朱砂痣泛起幽光：当年我砸碎镜子逃出，却被他用翡翠簪钉在阵眼。
记忆画面切换至阁楼，十三具水晶棺环绕青铜镜台，每具尸体心口都插着不同物件：钢笔、口红、美术刀...你的胎记是阵眼烙印。
她指尖点在我发烫的锁骨处，当他摇动本命铜铃，我们就会彻底融为一体，成为新的镇物。
窗外炸响的惊雷中，镜面突然映出陈伯年轻三十岁的面容。
他左手握着刻有我名字的铜铃，右手正将翡翠发簪刺向现实中的我。
十三道镜灵尖叫着组成人墙，程小芸的残魂在消散前将簪尖调转方向：用我们的怨血染红阵眼！铜铃铛在掌心灼出青烟，那些困在镜中的姑娘们正对我微笑。
她们的身影化作血色符咒缠绕住我的手臂，而墙上的黑色符印开始剧烈抽搐，像被火燎的蜈蚣般蜷曲起来。
血雨穿透腐朽的屋顶，在青铜镜台积成十三圈同心圆。
陈伯的唐装泛着尸蜡光泽，他每摇一次铜铃，水晶棺就吐出缕缕青烟钻入鼻孔。
我攥紧翡翠发簪冲向阵眼时，整座阁楼突然倒转。
"你以为她们真在帮你？"陈伯的面皮簌簌脱落，露出底下缝合七张人脸的怪物，"不过是养得更久的蛊虫罢了。
"铜铃震碎翡翠簪的瞬间，镜灵们的惨叫化作血色暴雨。
程小芸的残魂突然从我最深的记忆里苏醒——十八岁那夜根本不是初遇，发簪刺入锁骨的剧痛早在我出生时便已注定。
"这才是真正的阵眼。
"我扯开衣领露出浸血的朱砂痣，将发簪残片狠狠刺入。
十三道水晶棺应声炸裂，裹尸布上的符咒在空中自燃。
陈伯缝合的人脸开始互噬，他的身体像融化的蜡烛般坍缩。
镜台崩裂时，无数苍白手臂从裂缝伸出。
姑娘们终于能亲自撕碎仇敌的魂魄，林楠抢走那串铜铃摇响往生咒。
整栋公寓在晨光中分崩离析，瓦砾间却传来新的黄符抖动声。
暴雨停歇时，我站在废墟上抚摸锁骨疤痕。
手机屏幕倒影里，十三双手正温柔地帮我别上那支复原的翡翠发簪。
翡翠发簪嵌进锁骨的瞬间，我听见无数时空重叠的脆响。
程小芸砸碎的镜面、2005年林楠折断的画笔、2019年真丝睡裙女人脖颈溅出的血线，所有因果都在这道裂痕里疯狂增殖。
陈伯腐朽的躯体坍塌成灰时，那些被他吞噬的命格化作萤火四散。
但当我弯腰去捡铜铃残片，63年别着红袖章的女青年、2023年握着手机录遗言的自己——锁骨处全都缀着朱砂痣。
暴雨冲刷后的废墟上，青藤公寓残存的奠基石泛着磷光。
碑文在月光下显出新内容："镇魂塔基，永续香火"，落款竟是某位我曾在校史馆照片里见过的民国富商，他腕间的翡翠链珠与陈伯的念珠完全相同。
手机震动起来，租房APP自动推送新消息：青藤公寓黄金户型，应届生特惠。
照片里306室焕然一新，床头挂着幅水墨画，榕树气根缠绕着十三具水晶棺，最新那具的轮廓与我昨日在咖啡厅玻璃倒影中的身姿严丝合缝。
我转身将铜铃抛进下水道，暗流中却传来清脆的碰撞声。
晨跑的老夫妇牵着狗经过，他们保温杯上贴着的黄符，与陈伯当年给我的一模一样。
铜铃碎片的锋刃划破指尖时，二十三种不同质感的尖叫同时刺入耳膜。
那些染血的金属残片悬浮在空中，像棱镜般投射出层层叠叠的虚影——1912年的残片里，穿月白袄裙的女学生正在镜前绞开发髻，铜镜边框刻着"陈氏宗祠"。
她锁骨处的朱砂痣被翡翠发簪刺破，血珠坠入镜面荡起的涟漪中，阁楼传来婴儿啼哭。
1958年的碎片映出扎麻花辫的公社女社员，她在水库工地的搪瓷盆倒影里看到符咒。
暴雨夜她被锁进粮仓，墙上的"备战备荒"标语下，新鲜的血字生辰正被陈伯用红漆覆盖。
1999年的那块残片最为清晰：短发女子在网吧电脑屏幕里看到倒影荧幕。
她试图砸碎显示器时，液晶屏渗出黑血，摄像头自动拍下十三张爬满代码的鬼脸照片。
所有碎影中的"我"同时转头，翡翠发簪在各自的时代泛着相同幽光。
当她们将簪尖刺向锁骨，8年的劳模奖状扫描件、1999年像素风遗书...每张图片背景里都站着穿唐装的男人，胸口的怀表链与陈伯的铜铃绳结编织手法如出一辙。
最薄的碎片突然嵌入掌心，1987年录像带画面在视网膜上灼烧。
烫着卷发的女工在迪斯科舞厅镜球下尖叫，她的牛仔外套被无形力量撕开，露出心口纹着的电子元件图腾——正是现在植入我手机卡的邪术阵微缩版。
"每个时代都有新的镜子。
"无数个我在时空间齐声呢喃。
、手机前置摄像头、甚至视网膜成像技术...陈氏一族始终寄生在人类窥视自我的欲望里，铜铃裂纹早已爬满文明的基柱。
血雨中漂浮的残片开始重组，拼出张布满裂缝的巨网。
每个节点都缀着铜铃，每个铃铛里都囚着个正在敲打屏幕求救的现代苏雨。
而更高维度的黑暗里，有双缠绕翡翠珠串的手，正将新铸的铜铃系上2023年的某个节点。
我按下快门时，手机屏幕突然泛起血色波纹。
取景框里的樱花树在电子屏上扭曲成榕树气根，树干浮现出十三道凹痕，正好能嵌进少女的躯体。
这是搬进青藤公寓的第七天，墙上的符咒已经完全碳化。
凌晨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