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是蚀骨的。
仿佛从西十九层高楼坠下时，那灌满耳鼻喉，冻结血液骨髓的冰冷罡风，连同粉身碎骨的剧痛，一起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江南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眩晕感伴随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袭来，视线模糊了数秒，才勉强对焦。
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电线不堪重负地微微晃动，投下鬼影般摇曳的光斑，映照在斑驳掉渣的土坯墙上。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酸和隔夜饭菜馊味混合的复杂气息，野蛮地钻入鼻腔。
熟悉，又隔世般令人作呕。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八仙桌旁，烟雾缭绕。
大哥江北，穿着领口磨损泛白的蓝色工装，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正皱着眉，一口接一口吧嗒着旱烟袋，烟雾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嫂子苏念，坐在他旁边，碎花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略显粗糙的小臂，手里一把瓜子磕得“咔吧”响，嘴角习惯性下撇，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与居高临下。
1988年冬。
老家，这间他住了二十多年的破旧堂屋。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前世的耻辱与绝望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就是今天！
就是此刻！
这对他曾视作最亲的人，正用裹着蜜糖的砒霜，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逼他娶那个己怀孕三月，却不知父是谁的王艳！
前世，他懦弱，顾念那可笑的亲情，害怕流言蜚语，屈辱点头。
结果？
婚礼当天，王艳孕吐剧烈，遮掩不住的肚子成了全村笑柄。
“活王八”、“接盘侠”的帽子，扣了他一辈子。
新媳妇不到半年跟人跑路，留他一人承受所有指指点点。
他挣扎过，想去南方闯荡，却屡屡碰壁，最终只能在酒精里麻痹度日，浑噩半生，于西十九岁那个寒夜，从城市某座高楼一跃而下，了结残生。
“小南，” 江北敲敲烟袋锅子，闷响打破死寂，也敲碎了江南翻涌的回忆，“哥知道这事儿突然，但……王艳那姑娘，模样周正，屁股大，好生养。
她家说了，你点头，彩礼意思意思，陪嫁不少。”
他顿了顿，眼皮一抬一垂，扫过江南：“你二十二了，咱家这条件，说媳妇不易。
人家姑娘……现在有点小情况，急找下家。
你……就当帮哥嫂忙，啊？”
苏念把瓜子“哗啦”扔回盘子里，尖细嗓音接上，像指甲刮铁皮：“是啊小南，别不识抬举。
王艳家是镇上的，虽说……咳，但那层膜儿能当饭吃？
嫁过来，踏实跟你过，不比啥强？
你哥为你跑断腿，可不能没良心。”
帮忙？
没良心？
江南心底冷笑，一股混杂前世血泪的暴戾在胸腔冲撞，几欲破体。
他看着这两张熟悉而狰狞的面孔。
江北的“为你着想”，苏念的“施舍逼迫”，与前世那个毁灭之夜，丝毫不差！
他们何曾为他好？
分明是收了王家好处，或干脆想甩掉王艳这“麻烦”，顺便吞了嫁妆！
甚至……江南眼底冰寒刺骨，前世被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王艳看江北的怪异眼神，苏念对王艳超常的“关心”……这里头，是否藏着更肮脏的秘密？
前世他蠢，被亲情蒙蔽，如提线木偶。
这一世……西十九岁失败灵魂的滔天恨意，与二十二岁年轻躯体的力量，完美融合。
他深吸那霉烂空气，沸腾杀意冷却，沉淀为更深刻刺骨的冰寒。
不能冲动。
简单拒绝或撕破脸，太便宜他们。
他要报复。
要将前世屈辱，百倍千倍奉还！
要顺着“好意”，亲手搭建舞台，在最高潮时，亲手摧毁！
要让他们尝尝，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
江南缓缓抬头，脸上挣扎愤怒尽褪，只剩麻木的平静，甚至嘴角艰难牵起一丝认命般的苦笑。
他垂眼，看着脚下快磨破底的解放鞋，声音清晰：“哥，嫂子……你们，都是为我好。”
他停顿，似用尽力气：“我……没出息，家穷，说不上媳妇……你们张罗，我……记着。”
江北苏念对视，眼中闪过如释重负与轻蔑。
看，还是这软柿子。
“行吧。”
江南抬头，目光平静扫过，“我娶。”
两字干脆。
江北皱纹舒展：“这就对了！
成家心定，好好过日子。”
苏念重抓瓜子，语气轻松：“想通就好。
回头给王家回话，早点办事，省夜长梦多。”
“嗯。”
江南低应，低头掩去眸底寒潭。
……出老屋，夜风凛冽。
江南未回那杂物间，凭记忆走向村东王艳家。
月光清冷，覆坑洼土路如霜。
脚步稳，大脑疾转。
王艳家土坯房稍齐整，有小篱笆院。
江南未敲门，绕至屋侧，准确找到王艳房间小窗。
报纸糊窗，透微弱煤油灯光。
他屈指，窗棂敲三下。
窸窣后，怯懦紧张女声低响：“谁？”
“我，江南。”
沉默片刻，脚步微响，窗开一缝。
王艳清秀却写满惶恐的脸现于缝后，眼肿，显然哭过。
“江……江南哥？
你……你怎么来了？”
声颤，眼神躲闪。
江南看她，这前世让他成笑柄，亦属悲剧的女人。
她或有可恨，究是时代与交易牺牲品。
但同情归同情，这一世，他绝不再做冤大头。
“谈笔交易。”
开门见山，声低无绪，冷得王艳一颤。
“交……交易？”
“五百块。”
江南抛出这1988年对农村家庭堪称巨款的数字。
王艳猛抬头，难以置信。
五百块！
一年攒不下一百！
足够她远走高飞，重开人生……“条件，”江南盯她眼，不容思考，一字一句，“告诉我，你肚子里孩子父亲，到底是谁。”
王艳脸“唰”的惨白，唇抖，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行……不能说……”惊恐摇头，身缩后。
“六百。”
江南面不改色加价，语气无波，“有钱，你可离开，永不回。
无人知你去处，无人指你肚子骂破鞋。”
巨大诱惑与极致恐惧在她心中厮杀。
她看窗外阴影里江南冷峻的脸，月光半明半暗，那双眼锐利如刃，似能穿透灵魂，看破所有秘密。
她惧后果，或灭顶之灾。
但六百块……自由，新生……且，江南眼神告诉她，不答应，这男人绝对有办法让她更惨！
最终，对未来的绝望与对金钱自由的渴望，压倒了过往恐惧。
她死咬下唇，几乎见血，泪滚落。
颤抖着，用尽力气，凑近窗缝，吐出一名字。
虽心有猜测，但当名字真切入耳，江南瞳孔骤缩，一股混杂恶心、愤怒及“果然如此”的冰冷杀意，瞬间席卷全身！
好！
好得很！
他的好哥哥！
好嫂子！
原来从头至尾，非只让他接盘，竟是精心策划，让他替他们掩丑担骂的阴谋！
江北！
你真是我好大哥！
江南强压立刻冲回碎尸万段的冲动，深呼气，从怀内——实为重生时伴随，隐于胸口的简陋“空间印记”——取出六沓厚厚“大团结”。
这是他重生后，凭模糊记忆与未来数日物价波动，冒险黑市倒腾粮票鸡蛋所赚首桶金大半。
原欲作启动资金，未想先用于此。
钱塞进窗缝，沉声：“记住，交易从未发生。
明天，照常准备婚礼。”
王艳抱那沉甸甸、足改命运的钱，如抱救命草，拼命点头，字不出。
江南不再看她，转身融夜色，背影决绝冰冷。
……次日，腊月十八，黄道吉日。
江南王艳“喜宴”，在江家破院举行。
所谓喜宴，借几张破桌凳，请村里有头脸人物及近亲，摆几盘无油腥青菜萝卜，唯一硬菜是飘油花的白菜炖粉条。
酒是散装劣质白酒，呛喉。
气氛尴尬怪异。
宾客大多眼神闪烁，交头接耳，看穿不合身旧中山装的新郎江南时，目光充满同情、鄙夷与看戏兴奋。
新娘子王艳，红罩衫，低头，身微抖，胭脂掩不住惨白。
江北苏念，兄嫂打扮反比新郎精神。
江北半新蓝解放装，苏念红格子外套，脸堆过分热情笑，穿梭寥寥宾客间张罗，似真天大喜事。
“各位乡亲，各位长辈！”
江北端杯站院中，脸带“长兄如父”庄重，“今天小弟江南大喜！
感谢捧场！”
他顿，目光扫全场，刻意忽略异样眼神，提音量：“江家虽穷，行得端坐得正！
小南成家即大人，望他善待王艳，两口子红火过日子！”
苏念旁尖声帮腔：“是啊！
王艳好姑娘，嫁江家是福气！
以后咱一家人了！”
底下几声稀拉意味不明附和。
江南站旁，面无表情，冷眼看戏精表演。
右手一首插裤兜，紧握火柴盒大小、这时代尖端科技——微型磁带录音机。
他设法，甚至动用微薄“空间”能力才弄到手的“大杀器”。
时机将至。
江北欲招呼“动筷”时，院门外突传喧哗哭闹。
“王艳！
死丫头！
出来！”
尖锐女声哭喊，冲破虚伪平静。
众循声望，见一穿补丁衣、发花白凌乱老太太，连滚带爬冲进院，坐地拍腿嚎啕：“老天爷啊！
开眼啊！
我苦命闺女啊！
被人糟蹋没处说理，现被逼嫁人啊！
江家不是人啊！
欺孤儿寡母啊！”
王艳懦母，赵婆子！
前世，她婚礼后闻讯赶来，哭闹己晚。
这一世，江南只昨天“偶遇”她邻家二小子，“无意”透露今日婚礼时地。
现场瞬间炸锅！
“嚯！
果然真！”
“我就说，急结婚有猫腻！”
“啧啧，江南倒八辈子霉……”江北苏念脸色剧变。
江北冲上前拉赵婆子，压声厉喝：“赵婶子！
胡说什么！
起来！
别丢人现眼！”
苏念尖声：“谁逼你闺女了？
她自己愿嫁！
再闹叫人轰你出去！”
“我愿意？”
微弱却清晰声起。
众愣，看声源——新娘子王艳。
只见王艳猛抬头，脸上无惶恐，只剩破罐破摔决绝恨意。
她死盯江北苏念，声颤却坚定，抬手指江北：“是他！
是江北！
他欺负我！
我肚里孩子，是他的！”
“轰——！”
全院如投重磅炸弹！
众惊呆，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兄占弟媳？
哥搞大肚让弟接盘？
这……骇人听闻！
伤风败俗！
江北脸瞬红转青转白，如踩尾猫跳起，气急败坏吼：“放你娘狗屁！
王艳！
血口喷人！
我撕烂你嘴！”
苏念也懵，随即如点燃炮仗，尖叫扑向王艳：“贱货！
你不检点，敢污蔑我男人！
打死你！”
场面失控，哭喊咒骂劝阻撞倒桌椅声响一片。
极致混乱中。
“都——给——我——闭——嘴！”
冰冷低沉，却奇异穿透力声，如惊雷炸响每人耳畔。
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不由自主，齐转声源——那始终无言，如隐形人的新郎官，江南。
只见江南缓缓从裤兜抽出手。
手中，那小巧银灰、80年代末农村绝大多数人未见过的——微型录音机。
他平静，一步一踏，走至院中，站面无人色身抖的江北苏念面前。
脸上无怒无悲，甚至无表情。
只一片深不见底，令灵魂战栗的冰冷。
他抬手，录音机举至视线平齐，死寂中，按下那小而红的——播放键。
仿佛从西十九层高楼坠下时，那灌满耳鼻喉，冻结血液骨髓的冰冷罡风，连同粉身碎骨的剧痛，一起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江南猛地睁开眼。
剧烈的眩晕感伴随胃部翻江倒海的恶心袭来，视线模糊了数秒，才勉强对焦。
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头顶，电线不堪重负地微微晃动，投下鬼影般摇曳的光斑，映照在斑驳掉渣的土坯墙上。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酸和隔夜饭菜馊味混合的复杂气息，野蛮地钻入鼻腔。
熟悉，又隔世般令人作呕。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
八仙桌旁，烟雾缭绕。
大哥江北，穿着领口磨损泛白的蓝色工装，黝黑脸上沟壑纵横，正皱着眉，一口接一口吧嗒着旱烟袋，烟雾后的眼神闪烁不定。
嫂子苏念，坐在他旁边，碎花衬衫袖口挽起，露出略显粗糙的小臂，手里一把瓜子磕得“咔吧”响，嘴角习惯性下撇，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与居高临下。
1988年冬。
老家，这间他住了二十多年的破旧堂屋。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前世的耻辱与绝望如同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就是今天！
就是此刻！
这对他曾视作最亲的人，正用裹着蜜糖的砒霜，要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逼他娶那个己怀孕三月，却不知父是谁的王艳！
前世，他懦弱，顾念那可笑的亲情，害怕流言蜚语，屈辱点头。
结果？
婚礼当天，王艳孕吐剧烈，遮掩不住的肚子成了全村笑柄。
“活王八”、“接盘侠”的帽子，扣了他一辈子。
新媳妇不到半年跟人跑路，留他一人承受所有指指点点。
他挣扎过，想去南方闯荡，却屡屡碰壁，最终只能在酒精里麻痹度日，浑噩半生，于西十九岁那个寒夜，从城市某座高楼一跃而下，了结残生。
“小南，” 江北敲敲烟袋锅子，闷响打破死寂，也敲碎了江南翻涌的回忆，“哥知道这事儿突然，但……王艳那姑娘，模样周正，屁股大，好生养。
她家说了，你点头，彩礼意思意思，陪嫁不少。”
他顿了顿，眼皮一抬一垂，扫过江南：“你二十二了，咱家这条件，说媳妇不易。
人家姑娘……现在有点小情况，急找下家。
你……就当帮哥嫂忙，啊？”
苏念把瓜子“哗啦”扔回盘子里，尖细嗓音接上，像指甲刮铁皮：“是啊小南，别不识抬举。
王艳家是镇上的，虽说……咳，但那层膜儿能当饭吃？
嫁过来，踏实跟你过，不比啥强？
你哥为你跑断腿，可不能没良心。”
帮忙？
没良心？
江南心底冷笑，一股混杂前世血泪的暴戾在胸腔冲撞，几欲破体。
他看着这两张熟悉而狰狞的面孔。
江北的“为你着想”，苏念的“施舍逼迫”，与前世那个毁灭之夜，丝毫不差！
他们何曾为他好？
分明是收了王家好处，或干脆想甩掉王艳这“麻烦”，顺便吞了嫁妆！
甚至……江南眼底冰寒刺骨，前世被忽略的细节浮上心头——王艳看江北的怪异眼神，苏念对王艳超常的“关心”……这里头，是否藏着更肮脏的秘密？
前世他蠢，被亲情蒙蔽，如提线木偶。
这一世……西十九岁失败灵魂的滔天恨意，与二十二岁年轻躯体的力量，完美融合。
他深吸那霉烂空气，沸腾杀意冷却，沉淀为更深刻刺骨的冰寒。
不能冲动。
简单拒绝或撕破脸，太便宜他们。
他要报复。
要将前世屈辱，百倍千倍奉还！
要顺着“好意”，亲手搭建舞台，在最高潮时，亲手摧毁！
要让他们尝尝，身败名裂，永世不得翻身的滋味！
江南缓缓抬头，脸上挣扎愤怒尽褪，只剩麻木的平静，甚至嘴角艰难牵起一丝认命般的苦笑。
他垂眼，看着脚下快磨破底的解放鞋，声音清晰：“哥，嫂子……你们，都是为我好。”
他停顿，似用尽力气：“我……没出息，家穷，说不上媳妇……你们张罗，我……记着。”
江北苏念对视，眼中闪过如释重负与轻蔑。
看，还是这软柿子。
“行吧。”
江南抬头，目光平静扫过，“我娶。”
两字干脆。
江北皱纹舒展：“这就对了！
成家心定，好好过日子。”
苏念重抓瓜子，语气轻松：“想通就好。
回头给王家回话，早点办事，省夜长梦多。”
“嗯。”
江南低应，低头掩去眸底寒潭。
……出老屋，夜风凛冽。
江南未回那杂物间，凭记忆走向村东王艳家。
月光清冷，覆坑洼土路如霜。
脚步稳，大脑疾转。
王艳家土坯房稍齐整，有小篱笆院。
江南未敲门，绕至屋侧，准确找到王艳房间小窗。
报纸糊窗，透微弱煤油灯光。
他屈指，窗棂敲三下。
窸窣后，怯懦紧张女声低响：“谁？”
“我，江南。”
沉默片刻，脚步微响，窗开一缝。
王艳清秀却写满惶恐的脸现于缝后，眼肿，显然哭过。
“江……江南哥？
你……你怎么来了？”
声颤，眼神躲闪。
江南看她，这前世让他成笑柄，亦属悲剧的女人。
她或有可恨，究是时代与交易牺牲品。
但同情归同情，这一世，他绝不再做冤大头。
“谈笔交易。”
开门见山，声低无绪，冷得王艳一颤。
“交……交易？”
“五百块。”
江南抛出这1988年对农村家庭堪称巨款的数字。
王艳猛抬头，难以置信。
五百块！
一年攒不下一百！
足够她远走高飞，重开人生……“条件，”江南盯她眼，不容思考，一字一句，“告诉我，你肚子里孩子父亲，到底是谁。”
王艳脸“唰”的惨白，唇抖，几乎站立不住。
“不……不行……不能说……”惊恐摇头，身缩后。
“六百。”
江南面不改色加价，语气无波，“有钱，你可离开，永不回。
无人知你去处，无人指你肚子骂破鞋。”
巨大诱惑与极致恐惧在她心中厮杀。
她看窗外阴影里江南冷峻的脸，月光半明半暗，那双眼锐利如刃，似能穿透灵魂，看破所有秘密。
她惧后果，或灭顶之灾。
但六百块……自由，新生……且，江南眼神告诉她，不答应，这男人绝对有办法让她更惨！
最终，对未来的绝望与对金钱自由的渴望，压倒了过往恐惧。
她死咬下唇，几乎见血，泪滚落。
颤抖着，用尽力气，凑近窗缝，吐出一名字。
虽心有猜测，但当名字真切入耳，江南瞳孔骤缩，一股混杂恶心、愤怒及“果然如此”的冰冷杀意，瞬间席卷全身！
好！
好得很！
他的好哥哥！
好嫂子！
原来从头至尾，非只让他接盘，竟是精心策划，让他替他们掩丑担骂的阴谋！
江北！
你真是我好大哥！
江南强压立刻冲回碎尸万段的冲动，深呼气，从怀内——实为重生时伴随，隐于胸口的简陋“空间印记”——取出六沓厚厚“大团结”。
这是他重生后，凭模糊记忆与未来数日物价波动，冒险黑市倒腾粮票鸡蛋所赚首桶金大半。
原欲作启动资金，未想先用于此。
钱塞进窗缝，沉声：“记住，交易从未发生。
明天，照常准备婚礼。”
王艳抱那沉甸甸、足改命运的钱，如抱救命草，拼命点头，字不出。
江南不再看她，转身融夜色，背影决绝冰冷。
……次日，腊月十八，黄道吉日。
江南王艳“喜宴”，在江家破院举行。
所谓喜宴，借几张破桌凳，请村里有头脸人物及近亲，摆几盘无油腥青菜萝卜，唯一硬菜是飘油花的白菜炖粉条。
酒是散装劣质白酒，呛喉。
气氛尴尬怪异。
宾客大多眼神闪烁，交头接耳，看穿不合身旧中山装的新郎江南时，目光充满同情、鄙夷与看戏兴奋。
新娘子王艳，红罩衫，低头，身微抖，胭脂掩不住惨白。
江北苏念，兄嫂打扮反比新郎精神。
江北半新蓝解放装，苏念红格子外套，脸堆过分热情笑，穿梭寥寥宾客间张罗，似真天大喜事。
“各位乡亲，各位长辈！”
江北端杯站院中，脸带“长兄如父”庄重，“今天小弟江南大喜！
感谢捧场！”
他顿，目光扫全场，刻意忽略异样眼神，提音量：“江家虽穷，行得端坐得正！
小南成家即大人，望他善待王艳，两口子红火过日子！”
苏念旁尖声帮腔：“是啊！
王艳好姑娘，嫁江家是福气！
以后咱一家人了！”
底下几声稀拉意味不明附和。
江南站旁，面无表情，冷眼看戏精表演。
右手一首插裤兜，紧握火柴盒大小、这时代尖端科技——微型磁带录音机。
他设法，甚至动用微薄“空间”能力才弄到手的“大杀器”。
时机将至。
江北欲招呼“动筷”时，院门外突传喧哗哭闹。
“王艳！
死丫头！
出来！”
尖锐女声哭喊，冲破虚伪平静。
众循声望，见一穿补丁衣、发花白凌乱老太太，连滚带爬冲进院，坐地拍腿嚎啕：“老天爷啊！
开眼啊！
我苦命闺女啊！
被人糟蹋没处说理，现被逼嫁人啊！
江家不是人啊！
欺孤儿寡母啊！”
王艳懦母，赵婆子！
前世，她婚礼后闻讯赶来，哭闹己晚。
这一世，江南只昨天“偶遇”她邻家二小子，“无意”透露今日婚礼时地。
现场瞬间炸锅！
“嚯！
果然真！”
“我就说，急结婚有猫腻！”
“啧啧，江南倒八辈子霉……”江北苏念脸色剧变。
江北冲上前拉赵婆子，压声厉喝：“赵婶子！
胡说什么！
起来！
别丢人现眼！”
苏念尖声：“谁逼你闺女了？
她自己愿嫁！
再闹叫人轰你出去！”
“我愿意？”
微弱却清晰声起。
众愣，看声源——新娘子王艳。
只见王艳猛抬头，脸上无惶恐，只剩破罐破摔决绝恨意。
她死盯江北苏念，声颤却坚定，抬手指江北：“是他！
是江北！
他欺负我！
我肚里孩子，是他的！”
“轰——！”
全院如投重磅炸弹！
众惊呆，张口结舌，难以置信。
兄占弟媳？
哥搞大肚让弟接盘？
这……骇人听闻！
伤风败俗！
江北脸瞬红转青转白，如踩尾猫跳起，气急败坏吼：“放你娘狗屁！
王艳！
血口喷人！
我撕烂你嘴！”
苏念也懵，随即如点燃炮仗，尖叫扑向王艳：“贱货！
你不检点，敢污蔑我男人！
打死你！”
场面失控，哭喊咒骂劝阻撞倒桌椅声响一片。
极致混乱中。
“都——给——我——闭——嘴！”
冰冷低沉，却奇异穿透力声，如惊雷炸响每人耳畔。
喧闹戛然而止。
所有目光不由自主，齐转声源——那始终无言，如隐形人的新郎官，江南。
只见江南缓缓从裤兜抽出手。
手中，那小巧银灰、80年代末农村绝大多数人未见过的——微型录音机。
他平静，一步一踏，走至院中，站面无人色身抖的江北苏念面前。
脸上无怒无悲，甚至无表情。
只一片深不见底，令灵魂战栗的冰冷。
他抬手，录音机举至视线平齐，死寂中，按下那小而红的——播放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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